来没见过真人。市井百姓呢,顶多也就听听他那些荒诞神奇的传闻轶事罢了,似乎这个人并不真实存在,他就像常说的门神、灶神一样,虚无缥缈却又悄无声息地影响着寻常百姓的生活。
纪纲不置可否的一笑,脸色却悠然深沉下来:“哼,古往今来的真小人,哪个不是道貌岸然?能伤你最深、伤你最狠的,又有哪个平日里不是亲如手足呢?大奸似忠,大伪似真,说的不就是这个道理吗?”
说着纪纲望向远方,回忆起云藏雾绕的如烟往事:“当年吴王张士诚与当今洪武皇帝决战江阴、建德、长兴等地,相战近一年,互有胜负。直到吴王胞弟张士信被当今皇帝手下的耿炳文所擒,常遇春攻杭州,胡大海攻绍兴,吴王的江南地面已变得岌岌可危。所有的江南富户、士绅都提心吊胆、人人自危,可往日里得罪洪武皇帝太甚,人人虽然忧心如焚、却也束手无策。
可是没人知道,此时的江南士绅中早有一个人偷偷地与洪武皇帝取得了联系。
哼哼哼,那时候洪武皇帝粮饷紧缺,元兵在北方蠢蠢欲动,形势不可谓不险。洪武皇帝做梦都想要的,就是江南的财源。可如何才能名正言顺地要江南富户自愿交出苦巴巴存下来的金条银块呢?那个偷偷与洪武皇帝取得联络的士绅便相出了一个妙招——杀鸡儆猴!嘿嘿,而他选中的‘鸡’,就是我的父亲,纪兰亭。
后面的事,席妈妈你也知道,自从我家被灭门之后,沈万三第一个站出来捐钱、筑墙、迁产。他是天下首富,其余人自然也就纷纷效法于他。而沈家,果然平安无事地躲过了这一劫,两个儿子还被封了官儿。嘿嘿嘿,可是世人不知道,他是用他的好友一家老小三十余口的性命,换来的平安富贵罢了!”
这确是骇人听闻了——谁也不曾想到当年纪家灭门一事里面居然有这么一些隐情,藏着这许多阴谋。而那位天下人口中的财神爷,果然会是如此阴险无情之人么?席婆子一时间也有些迷乱,更有些心惊:“这。。。。。。这是真的么?你的仇人会是沈老财神爷?你要寻他的晦气,只怕没那么简单吧?”
纪纲淡淡一笑:“正是因为没那么简单,所以才来寻席妈妈帮忙啊。”
“我?呵呵,一个一无是处的女人,能帮得到你什么?”
“哼哼,纪某绝不会求席妈妈做你做不到之事。沈万三并不是寻常之人,要扳倒他,只靠身无长物的纪某一人,是万难成功的。所以,纪某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替在下引荐。哼哼,至于成与不成,全在在下一人,事后定有重谢!”
第四十三章 【大雪纷飞】()
还有两天就是“月穷岁尽”的除夕夜。民间素来有“二十一送闺女;二十二送小四;二十三祭灶官;二十四扫灰刺;二十五和煤土;二十六割下肉;二十七小圪挤;二十八握圪瘩;二十九打壶酒;三十贴胖孩;初一撅屁股”的说法。昨日是农历二十七,家家户户拥挤着去集市赶年货。到了二十八,路上街边都开始冷清起来,人们都关门躲在在家里握圪瘩。所谓“握圪瘩”,就是蒸年糕、年馍之类的除夕吃食罢了。
年关将近,雪也下得越发的大了起来。偏在这么一个大雪纷飞的天气,应天府栖霞山上一队人马迤逦而上,艰难地行走在山坡上。更奇怪的,还是这一行人放着大路不走,偏挑那些僻静无人却又十分陡峭的山路。再仔细看这群人,除了一人之外,其余人都披着昭君套,带着斗篷,显然都是女子。为首的是一名上了年纪的老妈子走在前面引路,身旁跟着一名衣着单薄的俊俏男子前后照应着,男子似乎并不怕冷,雪花落到他的身上很快就化了,他还兀自有兴致喋喋不休地陪着领头的老妈子说些笑话,逗得她不住捂嘴嬉笑。
“席妈妈,你方才说的那些有什么稀奇的?跟你说吧,天下之大,无奇不有,百样米,养百样人啊。纪某便有一位姓满的朋友,嘻嘻,这位仁兄啊,就跟他的姓一样,最是一个慢性子的人。记得那也是一个隆冬,咱们都聚在一处烤火吃酒,这位满兄台呢,看见另一位朋友的衣摆不小心被火烧着了,于是这位仁兄慢吞吞地说道‘兄台,今日烤火饮酒真是人生一大快事。。。。。。只是。。。。。。只是呢,有一件事,在下发现已有一阵子。说吧,又怕你性急。不说吧,又担心你受伤。哎。。。。。。在下真是为难。你说,这事,在下是说好呢,还是不说呢?’。众人听他说得神秘兮兮,都忍不住问他到底何事。哎,我的这位满仁兄这才支支吾吾地说‘火炉已经烧着了你衣服,小心’!”
席婆子和身后的一众姑娘听了都笑得打趔,纷纷捂着肚子、蹲在地上,笑得都直不起腰来。席婆子眼泪都笑了出来:“这。。。。。。哈哈哈哈,这人性子也太慢了些。那他说了之后呢?想必那位被火烧的朋友非得跟他拼命不可吧?哈哈哈”。
纪纲却仍旧是一副认真模样儿,摆了摆手道:“非也,非也,他们都是读书人,怎会动手拼命呢?可饶是他们苦读了一辈子圣贤书,讲究一个克己的功夫,但那位被火烧的仁兄也早已是怒从心中起,竟不顾身上被火烧的衣摆,尽顾着起身生气怒斥道‘如此危急,那你为何不早说呢?’。你们猜怎的?那位慢性子的仁兄竟十分无奈地摊了摊手:‘你看吧,早说你性子急,果真如此。早知这样,我就不该告诉你的。哎,与你急性子的人同处一室,也真是难办啊’”。
众人刚刚止了笑,瞬间又被逗得前仰后合,席婆子一口气没接上来,竟自呛住了,不住咳嗽起来,忙摆着手道:“咳咳咳。。。。。。我。。。。。。我说纪公子啊,你要笑死我们么?你。。。。。。咳咳咳,你别说了,快别说了。哈哈哈。”
身后一个从“铜雀台”买来的姑娘这几日也与纪纲相处得好,此时也掩嘴轻声笑道:“纪公子真会说笑话,这大冷的天儿,要不是纪公子一个接一个的讲笑话,我们这些姐妹们早就忍受不住了。嘻嘻嘻。。。。。。”
席婆子这时也回过气,抚了抚胸口顺了顺,也笑着说:“哎,纪公子是伶俐人,也是善心人。我们谁又不是呢?可是啊,谁让咱们没寻个好时间投胎,偏要这个时候来到了这个乱世呢?哎,各有各的命,也各有各的苦楚,咱们赶紧赶路吧——”
纪纲情知她后面这些话是说给那几个姑娘听的,其实也是说给自己听的,淡然一笑,也不再多言,心下却对几个姑娘多有怜悯。
栖霞山原本遍山的红叶早已落了,干秃秃的树干上都积起了皑皑白雪,地上渐渐干枯的红叶也被一层厚厚的雪盖在了底下。纪纲等人一手挡着掩面吹来的雪花,一面小心翼翼地沿着陡峭的上路往上攀爬,已经潮湿的靴子踩在雪面上,发出“咯吱咯吱”声响。昨日里还热闹非凡的栖霞寺今天冷冷清清,远远看去,似乎早被大雪隔绝在了世界之外,只有隐约传来的木鱼声还在提醒着人们,这是如今天下香火最旺盛的一座寺院。
席婆子并没有带他们走栖霞寺,反而远远地就绕道东面,走了没多久就来到一处山谷断崖似的去处,只见上面刻着一块石碑,上面写着“青锋剑”三个字,倒是十分的贴切。青锋剑再往下,就像是另一个世界,山路更加陡峭崎岖,走在上面一个不小心便会滚落山下,性命难保。纪纲从旁边林子里折了十根木棍,拿给姑娘们做了手杖,之后才手拉手地沿着“青锋剑”的断纹试探着往里走。
短短的一段山路竟走了一个时辰,人人提心吊胆许久,早已虚脱也似的。可是雪花飞舞,越下越大,众人都不敢停步。一来是怕迟了会被大雪封道儿,想往前就难了,到时候进不得退不得,那才是绝境呢。二来呢,也是怕自己一口气松下来就难再提起了,在这冰天雪地里,若是没了那口气,只怕也是凶多吉少的、
席婆子显然时常走这条道儿,此时也如临大敌似的,声色俱厉地朝身后的姑娘们呼喊:“都别停,都别停。停下来作死么?再往前走走,过了试茶亭就好了。快,快,快,快走!”
众人打起精神,又行了大半个时辰,果然前面出现了一座矮矮的石亭,荷花瓣似的顶子早被白雪覆盖了起来。过了亭子再往里走,道路明显平坦得多了,树木也茂密得很。纪纲看着这里的地势,心头也啧啧称奇,暗赞秦王朱樉好眼力,居然找到这么好的一个避居之地。仔细看道路两旁的林子,却是极好埋伏的地方。任何人只要想过去,只怕都逃不脱被人监视,若是林中的人要伏击,那更是极为简单的事儿。
第四十四章 【怪诞私邸】()
正想着呢,林中忽然升起一支响箭,“啾”地一声升到天空又爆开了,发出“啪”的一声脆响。果然有埋伏,纪纲心中想着,便顺着响箭的方向看去,见林中闪出一个人来,那人身后也也不见带着什么队伍。来人是个愚鲁的壮汉,穿着一身厚厚的棉袄,并不带冰刃,双手拢在袖子里踱了过来,一双厉眼上下打量来人,很快就定在了席婆子的脸上。
席婆子却并没有给那汉子什么好脸色,翻了翻白眼,哼了一声,撇嘴不阴不阳地说道:“哟,这大雪天的,这不是陈管带么?这大冷天的,还要您守在这里啊,你那些个手下也太不懂事了吧?要是冻着了,病倒了,那谁来担待啊?咱们私邸的护卫可全赖您呢。嘻嘻嘻!”
汉子似乎也知晓席婆子是在讥讽自己,咧嘴干笑了一声,也不接话,却瞥了瞥她身后的纪纲,神色严厉,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儿,忽然问:“嗯?怎么还带着个男人?这是谁啊?嗯?”
席婆子见汉子抓着把柄就要发难,却不以为意,又翻了翻白眼,鄙夷地瞟了他一眼,却把脸转开了说话:“哼哼,这些用不着陈管带你操心,你管好你的林子就成了。哼,老婆子我虽然是个女人,可还是懂规矩的”,说着席婆子冷笑一声从怀里摸出一张靴掏笺,拿到汉子跟前展开了晃了晃:“陈管带,可瞧见了么?这是王妈妈亲笔手书的回执,王妈妈早就应承了的,还轮得到你操心?”
席婆子口中的“王妈妈”本是元朝宫中的一个假厮儿,因容貌俏丽,扮起男子来极有姿容,换成女装呢,也是风华万千。元朝被灭,宫中人物尽皆流落在外,秦王朱樉听从江湖术士裴仪山的建议出动府中所有线人,将他们一一收罗了过来,为自己所用,这才成就了如今秦王遍布天下的情报网。这个王妈妈就是那个时候进了秦王府的,极讨秦王朱樉的好,而后建了这么一座私邸,无论是十三行省的“木咕噜”,还是私邸周围的护卫、密探,不管你是负责收罗女人、银钱或是田产,其实统统都归这位王妈妈打理,是秦王身边最得用的一个人。秦王就藩之后,原想将这么一个密探网迁往封地,可又想着秦晋之地毕竟距离应天太远,要收集有用的消息、挟制得用的官员极为不便,这才将王妈妈留在了栖霞山。
那汉子瞧了瞧靴掏笺,见果然有王妈妈的印信,自也不敢多说什么,红着脸喘着粗气呆了呆,旋即转身就拿起脚走了,又重新隐入了丛林里。
席婆子得意的一笑,朝地上狠狠地唾了一口唾沫星子,大大咧咧地带着纪纲等人便径自去了。
众人又走了一阵,穿过两旁密密匝匝的林子,前方竟出现一块开阔地,眼前瞬时就豁然开朗起来。只见在这块开阔地上面朝饮马池、依山建着一处并不大的两进小院儿,院子后面的山上覆盖着一层山林灌木,林子上面又都覆着一层白雪,将这块开阔地、将这个两进小院围在了中央,极有情趣,风景秀雅。
站在这如画的美景跟前,众人都不禁有些痴了,万不料这栖霞山里竟然藏着这么一个天堂一般的去处。
席婆子也不说话,更不敲门,来到小院门口径自推门而入。这小院儿竟然不仅没有门吏,更不落锁,也真是稀奇。纪纲跟在席婆子身后进了小院的大门,只见院内狭小,却收拾的十分干净齐整,四周空地中间留着一条青石小路直通正堂。席婆子却不入正堂,反从西边的一处小道饶过正堂到了内院。内院除了一处绿瓦正房外,各有东西两处厢房。地面不大,十足一般官宦人家的两进小院儿罢了。
席婆子刚刚将纪纲等人引至正房门外,却在这时,正房的门“吱嘎”一声打了开来,从里面又踱出一名窈窕“女子”来,打量着众人说道:“哟,席婆子?!你来啦?!王妈妈可听得心都焦了,就想看看你信中所说的前所未有之上货是个什么样子”。
这人一出声儿,却把众人吓了一跳。这哪里是个女人?明明是个男人的声音嘛。纪纲揉了揉眼睛,仔细看去,这才看出这涂脂抹粉的“姑娘”,其实是个男儿身。只是这男子,怎会如此模样儿?纪纲看了想笑,噗呲一声,忙又忍住了。
那人见有人出声,脸色悠然沉了下来,顺着声音看过来,待瞧见似笑不笑、亭亭而立的纪纲时,却又顿时露出诧异和欢喜得神情,两眼都放出光来,从上到下不住打量纪纲许久,竟暗自吞了一口口水,方笑着问席婆子:“席婆子,这位相公。。。。。。这位相公生得好生俊俏啊,嘻嘻嘻”,说着竟捂嘴羞怯地笑了起来,许久方缓过气来,仍是一副娇羞状:“不知。。。。。。不知他姓甚名谁啊?来这里作甚?”
席婆子看着纪纲满脸作呕、尴尬难言的神色,想笑却又忍着住了,干咳了一声掩过去:“咳咳咳,嘻嘻嘻,这。。。。。。这位相公名叫纪纲,禀过了王妈妈,说是可以带他过来见见,看看是不是可以留用之人。”
“哦——”,那人做作地长哦了一声,笑眯眯地又回头看了纪纲两眼:“瞧着这么俊俏,想来定是很有用的了,嘻嘻嘻。”
饶纪纲在江湖摸爬滚打十数年,早历练得刀枪不入,此时见了这人疯言疯语,也都不禁红了脸。更别提身后那几个从“铜雀台”买来的姑娘了,又是诧异又是好笑,互相交换着眼神,憋着气忍着笑,一副幸灾乐祸的神情似的。
那人领着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