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纲只觉看穿此人,也便并不吃他假道学那一套,嘻嘻一笑,散漫道:“在下吊儿郎当惯了,做些买卖养家糊口便于愿足矣。无意官场。只觉也没那份能力,更没那份福气。嘻嘻嘻,陈大人清廉德高,若是天下官员都似陈大人一般,我们这些小民百姓也就有福了。在此只能祝愿陈大人能早日高升,也是百姓之福啊!”
陈瑛听他满嘴吐蜜地逢迎夸奖自己,可看他神情却浑然对自己并不在意,而且言语间似乎更对官场之人、对自己心存几分鄙夷,心头不是滋味,却不好发作,只冷“哼”了一声:“方才是本官好意之言,你听与不听,悉听尊便,好自为之罢!”言罢便拿脚走了,消失在夜色里。
面对这人做派,纪纲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想着时辰已然不早,春香馆经此一闹也不太平了,便也紧跟着出了店门,直奔洪泽县去与徐贲会合!
第二十章 【洪泽会合】()
徐贲租住在洪泽县街角临着码头的一家名叫“隆兴”的客栈,出门便可坐船直抵山阳。纪纲原要去隆兴客栈与徐贲会合,可出了春香馆后想着时辰还早,便又去了一趟楚秀园外茹太素的府邸探查了一番。纪纲武艺出众,尤其轻身功夫极为了得,这种蹬人屋顶,揭人瓦片听地脚的事儿,对他而言委实轻松不过。只不过今夜茹太素的府邸却来了客,客人是个穿着青缎圆领窄袖袍的青年男子,看装扮似乎是大户人家的清客、或是小厮。
那青年与茹太素在客厅稍坐便径自进了书房,青年男子这才从怀里掏出了一叠银票、一个木盒子。盒子里有一个暗扣,打开之后原本昏暗的书房顿时亮敞了不少,却原来里面放着一颗夜明珠。这可是价值连城的宝贝啊,能送这么重的礼,这人是要来求茹太素做什么大事呢?又是什么事值得这么大的手笔?茹太素只是小小的山阳县知县,七品芝麻官罢了,他手里可并没有太大的权利的啊。
纪纲在房顶思忖了半响,仍是觉得不得要领,加之外面天寒风大,书房二人说话又压着嗓音,在房顶全然听不清说的什么。纪纲暗觉无趣。纪纲是个逍遥安逸惯了的人,哪里愿意受这等罪?弯腰哈了口冷气便下了房,打马直奔洪泽县。
待到了洪泽县隆兴客栈时,天方至卯时,徐贲与两个司务还窝在被窝里沉睡。纪纲雪夜打马赶路,饶是身强体壮,此时也冻得脸色有些发紫,便招呼店小二给自己打了水泡了个热水澡,也不去叫醒徐贲,自顾自地寻个房间钻被窝去了。待一觉醒来,已至正午,徐贲早已命人端上饭菜侯在房里。
“哟,徐大人?!您什么时候来的?要您这堂堂五品大理寺寺丞等在这里,如何敢当?岂不羞杀在下了么?”纪纲睁开眼就见到了徐贲,又觉得好笑又是无奈,只得赶忙翻身起来,匆匆披上外衣,嘴上却半句难听的话也不能讲。
徐贲因知他是燕王府里的人,心里虽然不太喜欢这个油嘴滑舌的年轻人,却也从不敢拿大作威,摆了摆手和颜悦色地说:“纪公子为公事奔波,我本不该来扰你清梦的,只是三日没了你的消息,今儿一大早听店小二说你清晨已回,心里着实着急惦记,便命店家把酒菜都预备了,我专侯于此,一来是表我敬意,二来嘛也是想问问山阳那边的情形。”
纪纲草草洗漱了毕了,这才与徐贲在酒桌前落了座儿,也觉肚饿,便不客气地手撕筷夹,一盘猪蹄下肚,又喝一杯老烧酒,顿时觉得浑身舒坦、暖意融融,这才道:“这茹太素在山阳县万事不理,由着县丞折腾,倒并不恶名。他每日里去县衙点卯便回府读书、吟风弄月的,他这个县令啊,当得有名无实,声名甚微啊。”
“这却好,正中下怀啊,哈哈哈”,徐贲听着喜形于色,笑着说:“既然他这个县令无所作为,有行无实,咱们要将他圈起来怕也没几个人会留意,到时候是要诈他一诈,还是劝降利诱,可都由着我们了。”
纪纲看着得意洋洋的徐贲,只觉得这个读书人怎的如此愚蠢轻浮,真不明白他怎么当上这个五品京官的,撇了撇嘴敷衍着笑了笑:“哼哼哼,徐大人所言不错,这确是我们交了好运,遇上这么个知县。只是他毕竟是知县,搅闹不好,恐怕无法收拾。咱们还是谨慎些好,在下晚间连续探了探他在楚秀园外的府邸,嘿嘿,楚秀园是个极僻静的去处,晚间没有行人,更没有夜市。在下瞧着,咱们还是晚上直奔他的私邸去要妥当一些。不知徐大人以为如何?”
徐贲见他一副深沉稳重模样,这才觉得自己方才有些失态,轻浮了些,便举杯也饮了一口掩饰心中的尴尬,笑道:“纪老弟果然是个办大事的人,行事稳重妥当,难怪燕王殿下器重于你。咱们就这么办,一会儿用过饭便收拾收拾,从洪泽到山阳也就半日的时间,咱们正好在今夜便去闯一闯他的龙潭虎穴!”
纪纲见他一副街边说书人口中“狄公查案”的做派,只觉得好笑,却不说破,只是颔首点头,一时间便冷了场。纪纲何其聪明,一边回忆着晚间所遇之事,一边便挑起话头,故作沉吟着道:“只是昨夜我回洪泽之前又去探了一回茹府,他府里昨夜居然有客,而且这位不速之客看起来,应该有些来历才对。”
徐贲见他说得稀奇,也来了兴致,纪纲这才一五一十、原原本本将昨夜所见青衣男子如何造访茹太素、茹太素又是如何收受他的银两和夜明珠的事说了出来。
“这么大手笔?有谁会去给他送银钱呢?”徐贲听着也不禁陷入了沉思。
“你说。。。。。。这青衣小厮去找茹太素,会不会与我们所为同一件事儿?”纪纲忽然灵光一闪,拿着鬼火一样的眼睛盯着徐贲。
“不会吧?怎至于呢?”徐贲不可思议的表情:“咱们行事也算机密,并没有穿官府呀,怎的会泄露了行迹?”
纪纲因知晓了秦王散布天下的“红线头”之事,情知这些事情恐怕难逃秦王的耳目,而且这杨怀宁府被诛之事也多半与这位秦王有关。秦王若是知晓朱棣派人来查茹太素,要他去作证洗脱太子清白,又岂会没有作为?朱棣要洗太子清白,那秦王自然是要茹太素免开尊口了。以秦王的财力,送些银钱也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可是这些事又不能跟这位迂阔的大理寺丞明言,所以只是淡淡道:“咱们做的虽然隐秘,只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如果昨夜那名青衣小厮果真是去用银钱堵茹太素的嘴的话,那咱们的事恐怕不好办啊。”
“哼,那他茹太素便要多加一条受贿之罪!”徐贲恨恨道。
徐贲一时意气,话虽说得粗俗,可却给纪纲提了个醒,若是拿住茹太素受贿的事,那无疑又是一个巨大的把柄。可是这个把柄能不能拿到,光这一个把柄够不够威吓到他,谁也说不准。可如今又能如何?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第二十一章 【夜闯茹府】()
因那徐贲是个急性子,加之骤然奉命,有些急功近利,因而在洪泽县一用过午饭便匆匆拉着纪纲赶往山阳。徐贲一路催促着船家摇撸,可水路毕竟是逆行,待行至山阳县口的码头镇时也已经到了戊时。由于是寒冬,天早已经黑得沉了,只有那春香楼附近仍旧火光漫天、喧闹得不成样子。
下了船徐贲便要直奔楚秀园外茹太素的府邸,纪纲看着他匆匆忙忙的模样真有些哭笑不得,忙一把拉住笑问:“徐大人,您这便要去办正事儿了?”因四周仍有些行人客商,纪纲便多了心眼,并不说正事是什么事。
岂料徐贲听了,竟愣了一下,虎着一对眼睛诧异道:“兵贵神速,不现在去还待怎的?”
纪纲看了看身后两名早已饿得头晕眼花的大理寺司务,想着这两人虽然位卑品低,可毕竟都是大理寺的同僚,这徐贲初次独当一面怎的就忘了同僚之谊?将别人的死活不当回事儿了呢?就这么一个人,他在府衙里能混得多好已是可想而知了!但这些话是万万说不得的,否则便有挑拨是非的嫌疑了。纪纲想了想,笑着说道:“徐大人可能有所不知,此时虽然已经天黑,可也正是买卖人收摊回家的时辰。那茹太素府邸临着承德街,现在街上路人稀少,可也免不了有几个晚归的主”,说着又指着徐贲身上上下看了看:“再说了,徐大人难道便要穿着这身便服去审堂堂的七品县令茹太素?大人的官威现在不摆起来,更待何时呢?”
“怎么?”徐贲一愣:“难道还要换官服不成?”
“那是自然”,纪纲胸有成竹的老道模样,笑着说:“大人是以大理寺寺丞的身份来审山阳县令的,这些方面岂能草率?否则以茹太素这等宦海老吏,如何能镇得住他?若是镇不住他,如何能审出个结果呢?”
徐贲是个急性子,忙拉着纪纲道:“那。。。。。。那咱们寻个地方把行头换一换,亏得我把官服随身带来了。否则可就误了燕王殿下的大事了!”
纪纲听他口无遮拦,心中暗骂,连忙摆手,悄声肃然道:“徐大人,徐大人,万万不可乱讲!大人此番是奉了太子均命,为大理寺所派属员,特地来此审问山阳县令茹太素!这一条,大人千万千万要记得啊!否则,可是要给燕王殿下惹祸的!”
徐贲听了一愣,万不料这个游手好闲的山野公子见识居然如此透彻,比之自己还要清楚明白得多,自己还要他不断点拨,心头又是羞又是愧,一时红着脸竟然没有言语。
纪纲知自己一时心急,话说得过了些,没有顾及到这个迂腐、虚伪的读书人的脸面,也不禁自失的一笑,岔开话题,故意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说道:“大人,嘻嘻嘻,反正时候还早,说实在的,在下委实也已饿得不行了。若是就现在这模样要我去公干,纪某人只怕会昏死在路边也说不定。嘻嘻嘻,大人就行行好,咱们先去找个地儿填填肚子、喝几杯水酒,再叫几个姑娘,听听曲儿。。。。。。”
“得了,得了”,徐贲原本一肚皮的不自在瞬间被纪纲搅闹得烟消云散,看他一副无赖相,暗暗笑自己方才怎么会与这么一个无赖计较?便也笑着无奈摆手:“你呀,以为咱们是来出游喝花酒的么?还叫几个姑娘听听曲儿,得了吧你。顶多啊,找个地方点几个小菜,喝杯清茶。其余的啊,你还是别多想了!”
这话一出,连那两个司务都跟着笑了起来。纪纲原本也没想去喝花酒,只要这个酸腐的书呆子能同意去饭馆饱餐一顿、不用在外面喝西北风,那就阿弥陀佛、心满意足了。既已说服徐贲,一行四人便信步走进春香馆,因纪纲与他们极为熟识,春香馆招待得极为丰盛,四人酒足饭饱后已是亥时,家家户户都熄灯入睡。
徐贲等人悄无声息地来到楚秀园外,点燃火折子,就着昏暗的光亮匆匆换上了官服,这才大摇大摆地踱至茹太素的府邸。这只是一处不大的院落,府门外也没有像其他官宦人家一眼摆上石狮子,只有门梁上悬挂着两盏罩着红纱的气死风灯,在着雪夜里摇摇晃晃,照着门前一点光亮。
“就这儿?”徐贲不可思议地看着纪纲,“不会没在家吧?”
“放心!”纪纲大大咧咧地一笑,上前敲门。“砰砰砰”,几声山响,在黑暗僻静的楚秀园格外清亮。果然,只过了片刻,里面便传来“咯吱咯吱”踩在雪地上的脚步声。“哐当”一声,大门应声而开,里面探出一颗人头来,却是一个六十岁上下的老者,须发皆白,正裹着棉衣、提着灯笼、眯着眼往外张望。只怪他光探一颗老人头出来,模样煞是吓人,门外的纪纲等人都没吓了一跳。
“你。。。。。。你们是谁啊?咳咳,这好早晚的,大冷天,有事不能明天说吗?”老人一边咳嗽一边埋怨。
出来这么一个人,倒把众人闹得有些措手不及。眼见徐贲穿着亮眼的官袍却愣在了当场,纪纲忙在身边用手捏了捏他。“哎哟”,徐贲吃疼叫了出来,转脸要怒,见纪纲不住朝他使眼色,这才反应过来,饶他这回倒还机智,接口道:“哎哟,原来是个老人家,这大冷天把你吵醒实在过意不去。只是本官为公务而来,不敢耽搁!”
“官?你们是官?”老头吃了一惊,却又有些不信,将灯笼提得高高的,走近几步眯着眼细细打量。
纪纲见他们兀自啰嗦,不禁无奈,便站了出来大声喝道:“瞎了你的眼么?照什么照?忒杀的无礼了。这是京师大理寺派来的寺丞徐大人,有事要找你们茹大人问话。还不叫他出来见客?”
老者经他一吓,手中灯笼差点跌了下来,却再不敢怀疑,喃喃道:“哎,真。。。。。。真是官呀?!我们家茹大人在书房看书呢,我这便去请他出来!”
徐贲见老者步履蹒跚,倒有些于心不忍,便摆了摆手道:“不必了,老人家,我们这便随你去见他!不用来回跑了,大雪天的,摔一跤可不得了!”
第二十二章 【宦海老吏】()
茹太素的府邸不大,是一处两进院子,书房便在里间的东厢房。纪纲等人随着那老头缓步入内,但见里面非常冷清,满地满院都是积雪,也没人清扫。老头一边颤颤巍巍地走着一边唠叨起来:“这院子里就住着我和老爷两个人,老爷是个清官,没钱雇丫鬟什么的。可是啊,老爷可是咱们村方圆十里第一个当官的,嘿嘿,体面着呢。族长说不能让老爷一个人在外面没了体面,给其他人笑话,便叫我出来给老爷帮帮忙,当个使唤人儿,嘿嘿嘿。一眨眼呀,都五六年过去了。我也是越来越不中用了。等我哪天去了,还让我的那个小孙儿过来,给老爷当门房什么的!嘿嘿嘿!”
众人万不料这茹太素居然清廉如此,心头都有些吃惊,又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茹太素受贿是纪纲亲眼看见了的。莫不是自己多疑,看走眼了?可是若这茹太素真是个受贿的黑心富老爷,那他一边装清廉,一边却连自己唯一的随从也瞒着、暗地里去捞钱,那这个人就太可恶太无耻了些。但是这些事儿在读书人里面太常见不过,不是吗?对这里面人心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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