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一边吃着鸡丝浇面一边仍拿着一本黄陵奏折翻看,面容明显憔悴不少的朱元璋,朱棣心中竟莫名泛起一股酸楚来,梗咽了一声叩下头去:“儿臣拜见父皇!”
“哦?!是我们的燕王回来啦?!”朱棣放下奏折抬眼看了看跪着的朱棣,眼中顿时放出光亮来,一边推了推碗筷一边笑谓一旁的惠妃郭氏道:“朕已用好了,把这些都撤下去吧!”
惠妃郭氏还不到三十的年纪,有着江南水乡女子特有的秀雅和风韵,近些年来是最得朱元璋宠信的一个妃嫔了,听朱元璋如此吩咐,情知他是要与燕王朱棣讨论政事,忙招呼几个宫女将膳食收拾出去,朝朱元璋福了福,悄声退了出去。
朱元璋看起来有些虚弱,可精神倒还齐和,因见朱棣眼圈发红,心下也颇为感动,指了指身旁的椅子笑道:“没想到在军营里厮打出来的燕王也有儿女情肠的时候啊?!哈哈哈。嗯,这一趟北平走下来,你看起瘦了些,却也沉稳了不少,看来燕北之地确是苦寒,让你去就藩是历练,也是让你受苦啊。”
说着朱元璋似乎颇为感慨:“有什么办法呢?大明江山打下来不易,可打江山难,守江山更难啊。但是守江山能靠谁呢?还不是只有靠我们自家人?朕也老了,身子越发的不济,可朕的那些儿子,你们那些兄弟,却有几个能让朕放下的呢?”
朱棣见此次觐见,洪武皇帝竟全然没了以前的煞气,心头暗暗诧异,莫非人老体弱时都要齐和平静一些?
朱元璋看了看端坐不语的朱棣,不禁笑道:“你不用这么忧心忡忡。你在你们兄弟中间,还是朕比较放心的一个了。此番召你回应天,你便在这里住些日子,也顺道儿养养身子。如今你王妃也娶了,朕还想多抱几个皇孙呢,哈哈哈。”
朱棣经与道衍筹谋计议了一夜,对朝局之事早已了如指掌,此时见朱元璋尽说些不痛不痒的话,也不知所以,难保不是皇帝有意试探什么呢?这位洪武皇帝的手段他不是不清楚。故而只得点头称是,其余的话一概不敢多说。
朱元璋随口说着,不住拿眼瞧朱棣,见他如此谨慎,似乎也颇为满意,端起早已预备的清茶饮了一口,神情瞬时便冷了下来,眯着眼盯视着门外烟云,许久方沉吟着:“近些日子以来,发生了一些事,颇令朕头疼。西番叛乱朕已经派沐英为征西将军,率领王弼前去讨伐,想来不日便可平复。只是西番秉性叛逆,多行不轨之事,不肯臣服。即便平了一时,想来今后此类事也不会少的。前些日子赈灾、修堤已经废了不少库银,再打几次仗,国库怕也没有存银了啊。”
朱棣想着这西番确是叛乱不断,征讨即便一时得胜,可方方得胜回京,没过几日又叛变了,极不愿臣服的一个地界。这些事朱棣与道衍闲聊时也曾计议过许多次,心中早有主张,故而沉吟着道:“父皇,儿臣想着这西番历来叛乱不断,非有人永世镇守不可,也可免朝廷一再长途出兵,劳民伤财。”
“嗯,嗯?”朱元璋眼光一跳,悠然起身,来回踱了起来,许久方道:“嗯,这确是一法。可你们兄弟都已被朕派往西线防备残元,其他人不是太过年幼,便是不能独当一面。这却是难办啊。”
朱棣见朱元璋起身,忙也不敢端坐,起身肃立:“父皇为何不让沐英留在西番一带镇守呢?沐英本就是勇将,征伐西番也不是首次,西番闻其名而肝胆俱裂,若他镇守在那里,叛乱之事想来便可以免掉大半。只要战事不起,耗银便少了。”
朱元璋悠然驻足,上下打量着朱棣许久忽然放声大笑起来,许久却又不置可否地道:“嗯,你的法子确也不错,只天下战事不断,朕的起兵老臣已经少之又少,留下来的像徐达、付友德都已年迈。能战的只剩下沐英、汤和、蓝玉几个。嗯。。。。。。哦,还有李文忠。”
说到李文忠朱元璋若有若无地又举茶饮了一口,方淡淡道:“只是天下尚未大定,说不准什么时候战事又起,可河州一带的城池呢,哎,只能用不堪一击来形容了。万一打起仗来怎么得了?所以,朕派李文忠去各地检修城池,也顺道儿督理一下军务。”
检修城池、督理军务这等琐事又何须派李文忠这等战场宿将?
朱棣心知肚明,却也不敢点破,只得点头称是,只等洪武皇帝将文章慢慢做下去。
果然朱元璋话锋一转便入了正题:“李文忠原本掌管大都督府,这五军都督府和京卫指挥使司全都由他统领。可如今他一调走,朕举目看去,竟然没有可以接掌之人。所以,朕细想之下,便将你从北平调回来接掌大都督府。这可是要紧的差事,放给其他人,只怕朕睡在京师都不踏实呢。哈哈哈。”
一切竟都如道衍所料。
朱棣吃惊之余忙谦辞道:“儿臣尚且年轻,这么重的担子,只怕儿臣难以承受!”
朱元璋却摆了摆手制止道:“你不需忙着辞。朕既然要你来做,你便放手去做。这京师的武官也只有你跟他们比较熟识一些。若是有什么不明白的,你也可以去请教魏国公嘛。哈哈哈。”
第五章 【奉旨查案】()
听皇帝说要自己不懂的可以请教魏国公徐达,朱棣不禁一愣。
这徐达却是昨夜朱棣曾想到的人选:李文忠调任,论资历、德望、还是忠诚,魏国公徐达都是极为合适的接替人选。可道衍当时却笑道:“任是谁,也不可能让魏国公徐达接掌京畿卫戍的。只因徐达功劳太大,德望太高,故而猜忌多疑的洪武皇帝绝不会让他掌握权柄,若是带兵也只会是在京师以外,万万不会将护卫京师的军队交给他的。”
当时朱棣还半信不疑,此时听朱元璋的口气,在他心目中魏国公徐达确不会是掌管京城护卫的人选,因而也不多言。又想及这掌握兵权是昨夜道衍极力主张的事,所以也不再推辞,便应承下来道:“既然父皇如此说,那儿臣只有勉励去做,尽量替父皇分忧。”
见朱棣接下了差事,朱元璋满意地一笑,却悠然压低了声音,踱至朱棣跟前悄声道:“朕让你掌握京畿,还有一层意思。”
朱棣一愣,也不敢胡言,只得躬身道:“还请父皇明示”
朱元璋缓步来到案头,取出几本奏折递了过去:“你且看看,这都是这几日发生的大案,里面藤牵蔓绕,朕瞧着不少人都卷在其中啊。”
朱棣接过小心翻看,一本是奏报原中书省右丞相汪广洋死因的奏折,一本则是大理寺审讯杨英的回折,附带着杨英的口供。口供洋洋洒洒数万字,写得十分详细,朱棣来不及细看,只稍稍扫了一眼,已暗暗惊出一身冷汗。
这杨英竟然将太子近臣叶伯巨如何来访,自己如何去打酒巧遇暴雨耽误行程,如何回府见到黑衣人屠灭满门,如何报信,如何逃走,又是如何被人囚禁在太平堤外的土城,又如何被太子审问,如何被转至寺庙躲藏等等,这些牵连太子的事他竟然详详细细、毫不隐瞒地全部招供了出来。
这杨英看来是不要命了,否则不会如何毫无顾忌地吐露实情。
朱元璋看着脸色发白、正在发愣地朱棣,淡淡道:“你无需太过惊讶,哼哼,人心本就比狼还可怕。朕这病就是被气出来的。你若也气病了,朕还指望谁帮朕去将这些混账事查清楚呢?”
“什么?要儿臣查?”虽然这些安排道衍早已预料到了,可此时听朱元璋亲口说出来,朱棣仍旧不免有些心悸。
朱元璋黯然落了座,点头道:“这里面还有一件事你不知道。便是那下毒害死汪广洋的张画士已被擒住,据他的供称,此事怕与老二脱不了干系。”
“什么?跟二哥有关?”
“是啊,哎,此事已有人证。据这张画士供称老二在栖霞山好像还有一处私邸,里面有些大逆不道的东西还未为可知呢。若是再加上物证。。。。。。”
这些事朱棣实则早已胸中有数,不想朱元璋却是现在才知道,若是皇帝知道了秦王的其他混账事还不知道会气成什么样呢。
正思量间,朱元璋又沉声道:“哎,你看看吧,这一个案子与太子有关,一个案子与秦王有关。这些事若是交给其他人,查出来,朕的脸面往哪里搁?朕就算交出去,又有谁敢替朕去查这些事呢?”
朱元璋说得如此入情入理,眼见着事情是无法推脱的,朱棣想起道衍那“借力打力”的话来,稍一思忖,忙接口道:“父皇,这杨英口供虽然事涉太子,可太子的秉性父皇是知道的,最是仁厚的一个人的。既然这杨英太子都没有杀,又怎会做灭人满门的凶残事呢?这一点还请父皇明察,儿臣也敢担保,太子绝对与这些事情无关。”
朱棣一愣,怅然道:“这。。。。。。这朕倒是没有想到”,言语间却高兴起来,赞赏地瞧着朱棣。
朱棣忙趁机进言:“父皇要儿臣查清这些案情,儿臣不敢推脱,自当为父皇分忧。可查案儿臣一窍不通,又需大理寺等协理,儿臣是万难办到的。这六部素来是由太子总领,儿臣想着此事还是得由太子坐镇指点协调,儿臣顺着太子的意思去查便方便多了。不知父皇以为如何?”
朱元璋万万没想到朱棣一边替太子洗涮清白,一边还把太子请出来,全然没有半分僭越的念想,不禁十分高兴,整个人都容光焕发起来,含笑点头道:“经你一番剖析,朕也觉得太子当与这些事无关。既然你有此请求,可见你的忠心,也可见你们兄弟的齐心,朕岂有不准之理啊?哈哈哈。”
朱棣听得皇帝准了请求,心头也自高兴:今后但凡自己有何举措,可全都会算到太子朱标的头上,秦王等人要怪也不会怪到自己身上了。故而忙跪倒接旨:“若如此,儿臣便敢领下差事了。”
朱元璋赞许地点了点头:“你且去吧,也去见见太子,你们计议一下,看如何办才好。你们计议好了便放手去做便是,不用再来报朕。有你们兄弟二人齐心联手,朕是可以放心了的。”
朱棣出了西暖阁,顿时觉得轻松不少,想着数月不见,见过皇帝之后确也该去见见太子朱标,这才符合人臣之礼,故而便往东穿过乾清门,过奉天殿,来到太子朱标的柔仪殿。
宫里的消息素来传得飞快,燕王在西暖阁竭力替太子洗脱,并请太子坐镇查案的消息早已飞到了太子朱标的耳中。当朱棣来到柔仪殿时,太子正拿着一本三字经在教皇长孙朱允炆念字,仍旧一副儒雅端庄、其乐融融模样。
“大哥,哈哈哈”,朱棣远远地便喊道。
朱标见是朱棣,也自高兴,忙一把扶住要行礼的朱棣,上下打量了半响,感叹道:“四弟去了一趟北平,黑瘦了不少,为兄瞧着都心疼啊。”
说着朱标已暗暗噙着泪。若说朱标的伤感有假,却也不是。可若说全是因为心疼弟弟朱棣,也不尽然。只因当年随着空印一案,名不见转的燕王朱棣忽然一跃而起、崭露头角,宋濂等一干太子近臣觉得凭空崛起的这位燕王迟早会成了威胁,故而趁机在皇帝面前进言,将原本不需就藩的朱棣打发去了苦寒的北平府。可如今几个案子接连发生,皇帝对自己也起了疑心,朝臣们惧于洪武皇帝肆意杀伐的戾气竟没一人敢出来说话。不想最终还是这个被自己弄到燕北之地的四弟站出来替自己洗刷清白,此时见了他不禁又是羞愧又是欣喜,却又有几分感动罢了。
第六章 【叔侄相见】()
见太子眼中噙着泪光,一副心疼自己的模样,朱棣心下也不禁感慨:这位柔弱却不失温厚的太子本是个端方仁厚君子,只是与当今洪武皇帝的性子太格格不入了一些,在朝务上意见时常相左罢了。
可洪武皇帝是何等样人?
——少年穷苦难以果腹而至流落江湖,青年从军勇武豪侠、杀伐决断,再年长些便已开始剿杀四方、争霸天下,中年一统江山之后则克忌猜疑、心狠手辣,多少功臣旧部一一死在他的手里?
这么一个饱尝人间百味的枭雄,岂会那么容易被人说服?又岂会容得别人与自己不能一心?何况那个人还是将来要继承皇位的太子。
更可怕还要数一些心怀鬼胎的兄弟皇子,趁着太子与皇帝不睦的空档,瞧准了太子柔弱的性子不住暗中培植势力,处处掣肘摸黑,甚或者放些冷箭,让这位方正鲁直的太子疲于应付而心力憔悴。
可又想着自己被迫就藩北平也多出自这位太子的幕府之手,如今的情势晦暗难明,朱棣又多了个心眼儿,装得若无其事地哈哈大笑道:“哦?大哥也觉得我瘦了?哈哈哈,燕北的冬天确是要比应天凛冽了些。可是我的性子大哥还不知道么?在弟弟我看来,出兵放马那可是比什么都快活的事。如今虽说瘦是瘦了些,可心绪却比以前要好了不知多少倍?身子实际上还壮实 了呢。哈哈哈。”
朱标一想也是,这位燕王确是有几分任侠豪气,虽说近年来深沉冷峻了不少,可也不似二皇子秦王那般阴鸷诡诈,也不似三皇子晋王那般骄傲跋扈、目中无人,在几个年长些的皇子中倒是这位燕王最与自己相与得来。现在听他这么说也是一笑:“哦?哈哈哈,四弟心胸宽广,本当是在天空翱翔的雄鹰。如今见你快活,哥哥我也就放心了,哈哈哈。”
说笑间朱标因见儿子朱允炆怕生,正不住往自己身后躲,不禁嗔道:“月儿,你老躲个什么劲儿啊?这位可是你四叔!”
朱棣这才仔细打量起这位侄儿来,但见他虽只两三岁,可头发生得乌黑浓密,早已见不着那有些缺憾的头骨。一张长脸上面容白皙稚嫩,漆黑如夜的一双眸子上盖着两撇分得很开柳叶眉,加上秀挺的鼻梁,如樱的小嘴,长得十分的俊秀出众。想是从没见过朱棣,一副娇滴滴的模样儿躲在太子身后,却又好奇地闪出半张脸不住拿眼偷瞧,煞是可爱。
朱棣不禁失笑:“哟,这不是父皇最疼爱的皇长孙么?乳名叫月儿?都长得这般大了?怎么?瞧见自家叔叔你还害羞么?想来是因为叔叔没带礼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