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但看那陈珪,却是红着脸,不住用眼角瞥向朱棣,一副比吃了苍蝇还难受的模样,郑和等人暗暗偷笑,笑着若是这位道士知道了朱棣身份,那就算不吓死也得寒碜死了。
朱棣却不以为意,抿嘴笑问:“苗道长,方才我等在三清阁前遇见一位唱歌的高士,不知道长是否认识?”
苗道一愣了愣,神情间有些忐忑:“他?他莫不是有什么失礼之处?”
朱能心直口快,恼火地冷哼道:“哼,那个杀才,忒是无礼作怪。明明看到我们这许多人要游那三清阁,偏用笤帚将灰尘扫得漫天都是,害我等吃了不少黑灰,哼,呸”,说着朱能兀自恶心地唾了一口。
见苗道一尴尬得额头浸出密密的细汗,朱棣暗笑这观主胆小矜持,便朝朱能摆了摆手,淡淡笑道:“道长不需惊慌,莫听这杀才胡言乱语。我等是听那道长方才所唱歌声中透出脱俗的高远之气,想着白云观乃是卧虎藏龙之地,便向观主你打听打听罢了,可没有丝毫见怪为难的意思,观主可莫要想左了才是呀。哈哈哈”。
苗道一将信将疑,怅然望着朱棣,但见朱棣行止雍容有威;言谈虽淡然,却犹如金石凿地,掷地有声,令人不敢等闲视之。叹了口气,这才道:“哎,他道名叫做火真,在前朝时乃是昌平一带的悍匪头目。洪武元年的时候,大帅徐达和长平王常遇春攻了大都,顺道也把北平周边的匪窝也给剿了,他也就没了着落。”
众人不想那相貌猥琐的火真曾经居然是个土匪头目,都吃了一惊。陈珪于道学也还知晓,便奇道:“火真?你是说他道名叫火真?那岂不是与火云真人有些同名?这也太狂妄了些罢?”
朱能也笑着插嘴打趣道:“我说观主啊,他一个土匪头头,亡命天涯、落魄江湖是他应得的。你们白云观乃是修身之地,怎的容了他这么个货色?莫不是你们白云观也有意干那些土匪勾当?”
朱棣听朱能说得过分,忙摆手制止,笑问道:“观主,莫听我这随从胡言乱语。在下想来,观主会给他以容身之地,可是这白云观受过他的恩惠、欠了他的人情?”
苗道一点了点头,慨然叹道:“大人所言是实,也不全是实。只因欠火真恩情的不止贫道一人,整个白云观都欠他恩情啊,若不是他,白云观只怕早就没了。想那年长春宫无端着了天火,被烧得干干净净。却不知道哪儿来传言说长春宫里藏着许多成吉思汗和忽必烈赏赐的金银珠宝,在大火中已经悄悄搬到了我白云观。哎,一时间,这北平四周的贼人都打起了我们的主意,防不胜防啊。”
众人不想当年还有这么一段故事,人人听得出了神。
苗道一想来也是个絮叨之人,见朱棣等人爱听,也就来了精神,便继续道:“那个时候,白云观苦于留言,担心贼人搅扰,只得夜夜派人把守道观,却终抵不过贼人人多势众。便在一天夜里,密云、延庆和门头沟几处的匪盗纠集一处攻进观来,四处杀人抢夺,要去找那些传言中的财宝。可我白云观又哪里来的财物啊?哎,那些个匪人也不问青红皂白,见人就杀。一时间我白云观血流成河,那个惨啊。”
说话间苗道一满面悲沧,落下泪来,似乎仍旧不愿也不敢再想起当年那个可怕的晚上。
苗道一用袖袍抹了抹泪,强自平复了新奇,这才接着道:“亏得当时一个乞丐杀了进来。说起这个乞丐,贫道也见过,那时分日日在白云观门口讨钱,贫道见他可怜便接济他一日三餐,不想找人武艺竟然如此高强。那些匪人若是单打独斗全然不是他的对手。可毕竟双拳难敌四手,约莫支撑了一顿饭功夫,那群匪人就已经砍中了他四刀。匪人眼见他力竭,便一股脑儿地去斗他,非得将他大卸八块似的。哎,可惜我白云观只修身不习武,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被人绞杀。”
见他又复伤怀,陈珪忙插嘴道:“莫不是那个乞丐便是如今的火真道长?他不是在长平做土匪么?怎的又会流落到这白云观做起乞丐来了?既然那群匪人如此强悍,那你们有事如何脱身的呢?”
苗道一经陈珪这么一问,果然从悲伤中缓过神来,叹道:“哎,亏得天尊护佑,正当我们束手待毙时,上天降下一个奇人将那些匪人击退了。”
“哦?奇人?那可是好几个寨的匪人啊,加起来得多少人呐,这人凭一己之力便可以将他们击退?”陈珪诧异道。
苗道长点了点头,蔚然道:“若是其他人,倒还罢了,兴许真的生死难料也不一定。可是此人出手,那天下是没有人能挡得住的。”
众人听苗道一口气如此之大,都吃了一惊,诧异地望向他:“当世有何人竟是不可阻挡的么?”
苗道一极为恭敬,朝南拱手道:“当世能有这么大本事的,除了武当山的张三丰张真人,别无其他。”
陈珪听得极为仔细,问道:“不是说当日火烧长春宫的时候张真人便在白云观的么?怎的忽然又来了?”
苗道一长吁了口气,叹道:“说来也是天意啊,那张真人本要绕道蜀地云游,却不想在雁荡山见了一名唤作俞莲舟的小童资质奇佳,流浪荒野,便收起为徒,打探之下才知这俞莲舟本是廊坊富户的少爷,不想雁荡山的匪人惦记他家家产,趁夜灭了他家满门。只有这俞莲舟藏着水缸里躲过一劫。张真人一怒之下便去而复返,要挑了那处寨子,不想上了雁荡山才知寨子的匪人都一窝蜂地奔白云观去了。张真人便又连夜赶往白云观,终于救得一观之人。”
众人不想个中如此曲折,都复嗟叹不已。
朱棣因问道:“那火真道长便就此留了下来?他一个江湖草莽逍遥自在惯了,怎的就愿意困在这白云观?”
苗道一不禁一笑:“他才不愿留在白云观修道呢。他呀,是看中了张真人,要拜张真人为师。哪里晓得张真人收徒甚严,救了白云观的第二日便悄然云游去了。那火真追至武当山,可张真人神龙见首不见尾,谁能觅得着他的行迹?火真一怒之下便来投了白云观做道士,还自己给自己取了火真的道名,自诩道行及得火云真人的一半,故而取火云真人中的两字为名。嘿嘿,他瞒得了别人却瞒不了贫道,贫道料他必是在这白云观等那张真人罢了。却不想一等数年,张真人竟然绝迹江湖,火真平日里闲来无事便唱那张真人的《上天梯》歌。哎,也是一个痴汉呀。”
一番话说完,众人不禁对那面貌丑陋的火真刮目相看,暗道这人竟是个痴迷的性情中人。
第三十一章 【绕道昌平】()
朱棣等人出了白云观一路往西行,经瓦窑来到水屯,沿着河道往西北向走,直来到门头沟。门头沟隶属北平府宛平县,“东望都邑,西走塞上而通大漠”,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
“殿下,从这门头沟,一直往西北方向走就是昌平,昌平以西就是草原大漠了”,陈珪一边策马一边朝身旁的朱棣解说。
朱棣一拉马头,停在一处丘陵高处远眺,只见黑压压的天空下,远方山高林密,偶有几声惊鸣惹得丛林一阵骚动,想是老鹰觅食,因问道:“此处地势如此紧要,怎的未曾听说?”
陈珪夹了夹马背,来到朱棣跟前笑道:“这门头沟以前可不叫门头沟,燕昭王时曾于此处设上谷、渔阳、右北平、辽西、辽东五郡,如今的门头沟便是以前的上谷和渔阳二郡。殿下未曾听说并不为奇。”
“上谷?渔阳?”郑和脸色微变,忽然插嘴道:“可是当年卫青击败匈奴单于的地方?”
陈珪见这少年竟知晓颇多,也是喜爱,一笑解说道:“卫青当年七战七捷,击败匈奴单于的地方可多了去了。不过这山谷和渔阳,也真发生过一场大战,却是在汉武帝时期的元朔二年,匈奴大举入侵上谷、渔阳,先攻破辽西,杀辽西太守,又败渔阳守将韩安国,劫掠百姓两千余。武帝因而派卫青率大军攻匈奴盘踞的河套地区,后用“迂回侧击”的战术,西绕至匈奴后方迅速攻占高阙,切断匈奴白羊王、楼烦王同单于王庭的联系。而后卫青又率精骑飞兵南下,进到陇县以西,包围白羊王与楼烦王。此役汉军活捉敌兵数千人,夺取牲畜数百万之多,至此牢牢地控制了河套地区。此后武帝在此修筑朔方城,设朔方郡、五原郡,且从内地迁徙十万人定居,修复秦时蒙恬所筑边塞及沿河的防御工事。从而解除了匈奴骑兵对长安的直接威胁。卫青也因此战被封为长平侯,自此名声大噪啊。”
一番故事说得人人心驰神往,朱棣也不禁愣愣地出了一会神。
陈珪一路行来越发与朱棣相处得好,此时觑着朱棣阴晴不定的神色,忽然眨着眼笑问:“殿下,您此次远巡边塞,真的便只是为了给王府挑选护卫么?”
朱棣一愣,旋即指着陈珪失笑道:“好你个陈将军,真能琢磨心思。不瞒你说,本王在应天时,魏国公徐达便千叮咛万嘱咐,要本王就藩北平之后务必巡视西北防线,备战元贼啊。”
听说是徐达的主意,陈珪“哦”了一声,暗暗点头,便又问:“那殿下此行打算如何个巡视法?此去越北,天气可是越发的寒冷啊,殿下以前只住南方,不知可否受得这苦寒之地啊?殿下可要三思才好!”
朱棣不以为意地一笑,一边策马往前,这才笑道:“本王早听说魏国公徐达当年在北平以西修筑了铜墙铁壁,此行便要从居庸关沿着长城防线一直往西,直到山海关,再从山海关回北平。”
陈珪听罢吓得呆愣许久,慌忙摆手道:“殿下使不得,从居庸关至山海关均是险要之地,虽各处都有守将,可毕竟防线太长,常有元兵出没,万一出了什么差池,下官如何向万岁交待啊?”
素来沉默的张武也忙来劝:“殿下此行就算顺利,可也得耗上不下三个月的光景。咱们从北平出发时,殿下可是吩咐王妃一月便回的啊。若是拖延起来,王妃岂不担心?”
朱棣似乎也没料及居庸关至山海关竟要如此长的时间,想了想便笑道:“那你派几个护卫回去给王妃捎个信便好了”,言罢也不等答话,当先策马沿着河道往西北方向奔去。
众人行了又复十数日,已是来到昌平县一个叫龙母庄的去处。龙母庄临水沿山而建,只有数十户人家。朱棣等人从门头沟自南往北而上,过了白羊口所,居高临下,远远地便听见龙母庄传来唢呐声。
朱能顿时高兴起来,笑道:“哈哈哈,没想到这去处竟然有人办喜事,咱们可得去讨杯喜酒喝喝。哈哈哈,憋了这许久,天天就喝那白水,真快把我憋死了,哈哈哈。是吧,张武贤弟?”说着朱能乐呵呵地拍了拍张武肩膀。
张武其实也是爱酒之人,只是比朱能矜持了些,不似朱能那般鲁直,故而只是呵呵傻笑附和。
陈珪仰头想了想,摇了摇头,暗自嘀咕:“难道今日会有什么嫁娶之事?”
一旁的郑和听得真切,因问:“陈大人,今日有嫁娶之事有什么奇怪的么?”
陈珪苦笑着摇了摇头道:“今天可是初一啊,怎可嫁娶?”
朱棣听得稀奇,也扭头问道:“陈大人,这民俗中还有初一不能嫁娶的说法?”
陈珪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殿下没听过《红嘴朱雀歌》么?”
朱棣蹙眉:“《红嘴朱雀歌》?那是什么东西?本王未曾听过。不知这歌如何唱法?”
“红嘴朱雀丈二长,眼似流星口吐光,等闭无事伤人命,万里飞来气过江。切记切记尤切记,十个犯着九个亡。初一嫁娶重嫁娶,初九上梁粮耗光,十七安葬重安葬,二十五搬家人口伤”,陈珪清了清嗓子唱道。
一首歌唱得众人面面相觑,良久朱棣方断喝道:“若真有这习俗,那这龙母庄的唢呐声便是怪事了。咱们且去一看便知,无需做无端揣测!”
众人也觉得有理,便跟在朱棣身后打马入了庄,果见一户人家门口挂着红绫,地上还留着许多鞭炮屑。这唢呐之声便是从这户人家传来。
陈珪老成持重,在门外搡住了马,敲门当先而入。只见这户人家的前院果然摆着几桌席面,满满当当地坐着数十号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兀自喜气洋洋地喧闹着。一旁站着一名胸前系着红纱巾的年轻男子正笑着劝酒,显见是新郎了。
众人见忽然闯进陈珪等一干兵甲在身的汉子,都被吓得噤了声,止了筹,愣愣地瞧着门口,像是怀疑进了山贼似的。
第三十二章 【风水宝地】()
朱棣一行闯入那户人家,原本热闹的喜宴一时间变得鸦雀无声,人人都戒备地盯视着这些不速之客。
陈珪老成持重,于人情世故十分捻熟,笑吟吟地抱拳走上前去:“恭喜恭喜,哈哈哈,恭喜贵府得秦晋之喜。在下陈珪,是赶往延庆上任的千户,从门头沟一路走来都是崇山峻岭,不想在这里见着了村落,听着唢呐声便寻来了。原来还真让在下撞着喜庆了,也真是吉利,故而来讨杯水酒喝”,说着又从怀里掏出五两纹银递了过去:“来,来,来,这是在下的贺礼,不成敬意,还望笑纳才是。”
满院子的人原以为来了土匪,此时见原来是军官,而且还送上了足足五两银子的贺礼,便再无疑虑,忙都站起身来。
一名满鬓斑白的瘦黑老者从人群里钻了出来,有些局促,作着揖有些激动地说道:“草民刘汉庄见过千户大人。大人能来,是草民家里的福气,怎么敢收您的贺礼呢?来来来,大人请上座”,说着便让出一个过道来。
陈珪把银子塞进刘汉庄手里,也不谦让,领着众人就座,只就座时故意偏了偏,让出主座给了朱棣。
席面上酒食算不得精细,可也是要肉有肉,要酒有酒。朱棣一行人吃了近一个月的干粮,这些酒肉摆在眼前无异于珍馐美味,便都甩开膀子吃喝起来。直至酒足饭饱,陈珪方抹了抹嘴笑问道:“我说刘老爷,恕在下冒昧。在下也曾习得一些风水黄道之学,今日可是煞星高照,极不适合婚嫁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