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和,被时人尊称为“浙东四先生”。至至正十八年,如今的洪武皇帝朱元璋攻取睦州之后,自己毅然烧毁旧居、遣散家人,独自追随朱元璋四处征战。又回想自己选定的主公朱元璋最后果然一统天下,驱逐元兵于漠北,建立可大明朝,自己也被尊为“五经之师”,奉旨教授太子朱标经学,并被封为大明第一任翰林学士。
往事悠悠,不觉已近二十年。不料二十年的辛苦、二十年的沉浮过后,自己须发已白,仍旧逃脱不了孓然一身、身无长物返回金华祖宅的命运。
此时已是***,春暖花开,正是阳光温润之时。虽如此,宋濂因素来就有体寒的毛病,此时仍旧拿着暖手炉,坐在院内眯着眼晒太阳。便在这时,一个年轻的白衫俊秀男子迤逦而入。宋濂眯着眼看去,却是自己的长孙宋慎。宋慎乃是自己的长子宋瓒的儿子。
宋濂一共育有两子,长子宋瓒,次子宋璲。宋濂为护全祖辈家业,便没让长子宋瓒入仕为官,而是留在金华旧居打点。次子宋璲,及宋瓒的长子宋慎则一起与宋濂同朝为官。其中次子宋璲为中书舍人,宋慎为仪礼序班。
眼见这个孙儿兴冲冲地进来,宋濂不禁问道:“慎儿,东西都收拾齐了?有没有给你父亲修书,让他在杭州接我们?告诉他,我们乘船到了杭州便换陆路了回金华,让他多预备几批骡车,我这儿有很多书要带回去呢。免得到了金华没事可干,就会老得快了。”说着又兀自叹了一口气:“哎,我还想多活几年,等着太子殿下登基那一天呢!哎,到时候看着太子殿下再创一个‘贞观’盛世出来的,我便是死也都瞑目了哟。”
“老师。。。。。。”说话间,从宋慎身后忽然窜出一名男子,流着泪扑倒在宋濂跟前。
宋濂吃了一惊,凝眉看去,只见来人身穿一件暗红色的袍服,衣饰严谨细致,皮肤白皙,长脸长眉,挺鼻阔嘴,一对凤目炯炯有神,气度十分的雍容恬静,却不是自己正在念叨的太子朱标么?
“啊?太子?老臣莫不是眼花了?”宋濂兀自不信,使劲地揉了揉眼睛,已是流下泪来。
见他如此,朱标更觉伤心,一把拉住宋濂枯瘦的双手,拜倒泣道:“老师,正是不肖弟子朱标来看您了。是学生无用,让老师劳神了。”
宋濂愣了愣,慌忙一边将太子扶起一边絮叨道:“使不得。。。。。。使不得。。。。。。殿下莫要折杀老臣”,说着也要跪倒行礼。
跟随太子一起前来的吏部尚书詹同、侍御史文原吉、起居注魏观,及宋濂的孙子宋慎见他们师徒如此,也觉伤感,眼见着两人僵持着没完没了的伤感,忙一窝蜂地围上来都来劝解,宋濂和太子朱标二人这才渐渐平复。
宋濂作势要请众人进正堂,太子朱标却摆了摆手:“师傅不用客气,我们便在这坐坐便好,也好陪您老晒晒太阳,免得进了屋内冷清,伤了您的肝骨。”
见詹同等人也随声附和,宋濂便不再勉强,吩咐着给众人搬椅子上茶,捂着手炉这才怅然道:“哎。。。。。。原以为再也没福见太子殿下一面了,想着许多话要说也没机会,打算在走之前写下来,让犬子带给您。想不到今天殿下居然驾临我这破房子,哎,老臣也是无憾了,无憾了啊。”
“师傅您别这么说,十几年来都没照顾好您,让您住在这里受委屈”,说着太子朱标又复伤感:“您怎会见不到我了呢?日后你但凡想见,便来应天找我。父皇不是有旨意要您每年觐见一次么?”
宋濂眼中噙着泪,点了点头,四下看了看,吩咐宋慎道:“慎儿,你去门口守着,不要让闲杂人等进来,我要跟太子殿下说说话。”
宋慎一愣,只得应声出去,立在府门外四下察看。
宋濂这才看着诧异的朱标等人,悄声道:“殿下您别瞒我。我听说原先杨怀宁府里走脱的管家杨英被您偷偷藏了起来?不是是否确有其事?”
朱标与詹同等人互望了一眼,暗想这原本极机密的事,有意瞒着这位老道学的,怎么最后还是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宋濂摆了摆手:“殿下您莫慌,是叶君生在上那封奏折之前偷偷告诉我的。他担心自己上了奏折之后凶多吉少,因想着杨英之事兹事体大,殿下私自囚禁恐会惹祸上身,可是他自知无法劝说殿下,便将此事的前后都告与了我,要我得空劝劝您。不想我也被赶出了朝堂。哎。。。。。。幸亏今日见到了殿下,老臣还真要谏上一谏!”
私自囚禁杨英要冒很大的风险,朱标自是心知肚明,可一来这杨英是一大把柄,藏着许多秘密,空印案到底是谁指使的、杨怀宁被灭了满门又是谁干的,所有这些最后可能都得着落在这人身上,又岂能便杀了?二来这杨英本是局外人,本就无罪,怎可轻易言杀?故而朱标迟迟不愿动手,只将他偷偷囚禁而已。眼见着宋濂要谏,又不能违背,只得点了点头。
岂料宋濂却并不从此处说,反又问道:“听说。。。。。。是燕王将杨英送给殿下的,是也不是?”
“确是四弟得了消息,说杨英被囚在土城,领着我们将杨英带了回来”,朱标疑惑地看着宋濂点头道。
宋濂皱了皱眉,神情肃然,冷哼了一声:“哼, 殿下不觉得奇怪么?燕王得了杨英为何不直接送到三法司衙门,反倒直接给太子殿下报信?”
“想是四弟从杨英口中得了不利于我的信息”,朱标沉吟着道。
“哦,燕王如此善心?”宋濂不置可否地冷笑道:“也许是,也许不是。”
“难道师傅觉得四弟会有所图谋?不至于吧?”朱标想着,不禁摇了摇头:“四弟素来与我亲近, 也没什么野心,不至如此,不至如此。”
宋濂却叹了口气:“哎。。。。。。殿下心善本是好的,可防人之心不可无啊!空印案确是秦王做的手脚要陷您于两难,晋王素来目中无人侍宠而骄,人人皆知这两位王爷都不是好惹的角色,殿下会防备他们也是自然。可是燕王。。。。。。”
说着宋濂又四下看了看,眼见确无其他人,这才深沉道:“老臣瞧着燕王此人雄才伟略,智勇双全,原先一直不得志倒还罢了。只空印案后,燕王渐起。此人才是劲敌啊,为子孙后代计,殿下都得对此人不得不防。”
“哦?”
见朱标兀自不信,宋濂舔了舔干涩的舌头,闪着眼继续道:“哼哼,依着老臣看,燕王将杨英送与太子殿下,若是好心还罢了,若是歹意,则此人奸诈真真可怕了。殿下试想,无论空印案,还是灭杨怀宁满门者,若老臣所料不错,都是秦王的手脚。拿住了杨英便是拿住秦王的把柄。可问题是,这杨英并不知灭杨怀宁满门的是秦王,反倒误以为是殿下您。您私自将他囚禁,若是事情泄露出去,可是天大的祸害,想说都说不清啊。值此情形,您与秦王是相互制约。可燕王呢,此举可谓一箭双雕:既把住了秦王的把柄,又拿住了殿下您的弱处啊。而他自己呢,将杨英这个烫手山芋丢给了您,自己倒落得个好人。哼哼,这居心,这心计,虽曹操也不过如此罢?”
此话可谓鞭辟入里、入木三分,众人都听得呆住了。侍御史文原吉想了想,也附和道:“哼哼,下官也瞧着燕王非池中物,早晚要成祸害。殿下且想想,这杨英逃了那么久了,三法司衙门倾巢而出都没有找到他半点影子。燕王呢?一个无权无职的王爷罢了,竟然跳过三法司、跳过太子殿下您、也跳过了秦王,悄无声息地便将这杨英囚了起来。哼哼,这手段,这权柄,有几人能比得了的?更可怕的还是此人有如此实力之后,兀自不显山不露水,让人无从得知。就凭这一条,殿下也当防备他啊。”
朱标虽然兀自不信,可奈何众人劝说,只得问道:“若真是如此,那我该如何防他?”
宋濂眼见太子心中动摇,忙伸出两根手指,断然道:“只两条罢了。”
“哪两条?”
宋濂颤着身子起身踱了踱,沉吟道:“听说秦、晋二王都已就藩,昨夜燕王也忽然回了京,殿下且以此事禀告万岁。哼哼,想来万岁定有主张。只要燕王能像秦、晋二王一样,去了封地北平就藩,那便好办多了。”
燕王私自回京的消息昨夜便已传到朱标的耳中,因顾及私交甚笃,原也有意遮掩。此时听宋濂说起,倒不禁犹豫。
宋濂却不理会,兀自又道:“二,请殿下尽快处决杨英,以免惹祸上身。殿下此时形势大好,并不需要使些诡诈去揪出秦王,只需稳守即可。因而杨英对殿下而言,已毫无用处,只是个累赘罢了,何不除之?”
朱标见这两件事都有悖于仁义,不禁为难。眼见着众人都要来劝,沉吟许久,方无奈点了点头。心里却不愿处决杨英,做那肆意杀生这等有违天理的天大罪孽,嘴上却不能说出来。
此事后话,暂且不提。
且说宋濂见了太子朱标,将心事一一剖解,也觉了了遗憾,轻松了不少。因而很快便与孙子宋慎携了几箱书稿从秦淮河出水,经水路走镇江、常州、无锡、湖州,最后抵达杭州与在那里等候的长子宋瓒会和,再走陆路,经绍兴回到了金华。
第四十一章 【柳庄居士】()
似乎一切都如道衍所料,燕王朱棣回到京师的第三日正午,司礼监掌印太监庆童便带着几个宫人直驱燕王府传旨来了。
朱棣暗知不好,虽早有准备,可事到临头也忍不住心头“噗噗”乱跳,慌忙领着王妃及一众家丁、奴仆迎了出去,大开中门跪倒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昔者圣王之治天下也,必资威武以安黔黎,未尝专修文而不演武。朕特仿古制,设武职以卫治,封诸子以戍边。今四子燕王朱棣年已及弱冠,素来孝敬父兄,忠勇练达,着燕王朱棣前往北平就藩,抗击北元于北寒之地,月内起行。受斯任者,必忠以立身,仁以抚众,智以察微,防奸御侮,机无暇时。能此则荣及前人,福延后嗣,我大明永昌矣!敬之勿怠!洪武十一年五月初三日。”
庆童面无表情,絮絮念完,这才合上圣旨递给俯跪伏在地的朱棣。扶着朱棣起身,庆童面色凝重地陪笑道:“哎。。。。。。殿下这一离京,下官们这些被人瞧不起的下贱宫人可少了一个福星呐。哎。。。。。。咱们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哟?!”
朱棣情知太监宫人历来不受人们待见,加之当今洪武皇帝又最是苛刻,无论对外还是对内都极为心狠手辣。洪武一朝到现在已经十一年,可算下来因为一时不慎而死在皇帝手中的太监和宫人已不下百人。在宫内服侍皇帝的太监宫女无不提心吊胆度日。平日里只有贵为皇子的朱棣对他们多有恩恤。因而太监宫人们都视朱棣为贵人,极爱与之亲近。
朱棣接了圣旨,心乱如麻,对庆童的巴结也只是一笑,想了想,忽然想起了什么,诧异地问道:“庆童?!今日怎么是你来传旨?那谁在父皇跟前侍候呢?”
庆童脸上红了红,尴尬地笑了笑:“哎。。。。。。这个。。。。。。这个。。。。。。不瞒燕王殿下,下官自从那日在奉天殿触了霉头就再也没福到万岁跟前侍候了。内宫太监头儿赵成从成都传旨回京了,现在都是赵成在皇帝跟前呐。”
“哦”,朱棣恍然,内宫太监头赵成一直都是洪武皇帝最为信任的太监,洪武八年朱元璋巡视中都时遣了赵成前往河州用丝绸和巴茶跟藏民交换马匹,转运接济邓愈和汤和的大军,直至洪武十一年邓愈大破吐蕃,赵成这才随军回到了京师。
眼见朱棣神情落寞,庆童也觉伤感,便要辞了出去。朱棣想起道衍的恩恤宫人的话来,忙又叫住了,令郑和入府取了二百两纹银递了过去,这才将庆童一行礼送出府。
庆童见朱棣处境如此了还不忘给自己关照,越发感动,拿着银两立在燕王府门口不愿离开,噙着泪,动了真情叹道:“殿下,哎。。。。。。都已如此了,下官也没什么可说的。只一件事,下官可以担保的,那便是:日后燕王殿下若有使得着下官处,只需吩咐一声,无论刀山火海,下官定然听凭吩咐,在所不辞的。”
朱棣心中也是一热,点了点头:“本王只是离开京师罢了,你又何谈一个死字?过几日本王便要打点行装,北平路途甚远,许多东西携带不便,丢了又怪可惜的。过几日你且再来燕王府一趟,看看可有什么中意的物件、家具什么的,你尽管运走便是。本王可是听说你把你的老母亲都接到京里俸养了,孝心可嘉啊。只你的俸禄银子我还不知道么?如何周转得过来?现在正好,我本王府里有什么你用得着的东西尽管拿走,也可省下几个银子不是?”
至此庆童再也忍耐不住,眼泪哗哗地便往外流,跪倒在地不住磕头:“呜呜呜。。。。。。燕王仁义,燕王仁义啊。只下官没福,不能有您这有的主子啊。呜呜呜。。。。。。”
见他如此,朱棣百般安慰,庆童这才渐渐止了哭声,被马和送出府去。
燕王府上下打点行装只花了三天时间,可朱棣却迟迟不愿出发,只是沉郁寡欢,每天见人都是无话。几次三番地去太庙请那道衍,都说是请假出游去了。历来沉稳的朱棣也越发的狂躁,府里上下除了王妃徐氏和门吏郑和两人可以和他说上两句话之外,其余人等见了都悄悄绕开路躲了起来,生怕惹他不快受到责罚。
而此时的道衍和尚确是已经请假出了京师,正拄着拐杖跋山涉水来到了浙江鄞城以西的东钱湖畔。沿着湖岸迤逦而上,直走到陶公钓矶左近,只见靠山的一处草坪上建着一座草庐。草庐外杨柳饶舍而栽,十分的清幽风雅。(陶公钓矶:位于伏牛山山麓。伏牛山山巅上松柏浓郁,涧麓处民居云集。且流传有越大夫范蠡功成身退,偕西施在此隐居垂钓的说法。因范蠡又名陶朱公,后人因此改山名为陶公山。旧说牛头山山麓一处石矶乃是范蠡垂钓之处,遂得名“陶公钓矶”)
道衍拂开垂柳,到草庐前叩门唤道:“俗客来访,柳庄居士可在啊?俗客来访,不知柳庄居士袁相公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