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不管怎么着,通过他们可以将消息传递给康履,继而让皇帝赵构知晓。眼下能做到的,也只有这些了。
傍晚时分,康履侍候皇帝用过晚膳之后,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入夜是嫔妃侍寝的时候,有宫女们伺候就足够了,他便早早回到住处,让小太监们捏捏肩膀腿脚,舒坦享受。明天一早,是神宗皇帝的忌辰,皇帝要率领百官上香祭祀,到时候有的忙。
却不想,正在泡脚闭目养神之时,两个手下匆匆而来,神色略微慌张。
“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康履顿时眉头一皱,有些不悦。
“康公公,出事了!”
听到慌急的声音,康履这才睁开眼睛,沉声道:“是徐还那边出事了?”
“不是公公您看!”
康履接过一张纸条,漫不经心地看过去,目光落到字里行间的时候,顿时神色大变,两只脚踏出水盆,溅起一片水花。
“你们从何处截获?”康履已然有些疾言厉色。
“天竺寺,军营附近我们抓住了一只信鸽,发现了这张字条。”
“天竺寺?”康履略微沉吟,又凝神盯着字条看了片刻,厉声道:“穿鞋,立即进宫。”
进入皇宫,康履还想着打搅正在幸头上的皇帝,会不会惹得龙颜不悦。
没想到刚步入寝殿,便听到赵构大发雷霆,一个衣衫钗环不整的妇人被皇帝一脚踢倒在地,正在垂泪哭泣。
“滚给朕滚!”赵构怒吼一声,地上的妇人爬起身来,跌跌撞撞地离开了。
康履看在眼中,不由诧异,这不是前些日子最为受宠的张美人吗?江淮宣抚使西所献的宜子之女吗?在扬州的时候曾经连续侍寝多日,今日怎地触怒了皇帝?
“官家息怒,气大伤身!”
听到“伤身”二字,赵构没来由地更加气恼,奈何有些事情不能宣之于口,只是憋着一口闷气,问道:“你来作甚?”
“官家,奴婢的属下适才截获了一封密信。”康履双手将纸条呈上去。
赵构皱着眉头接过一瞧,片刻后也是神色一变,问道:“从何处截获?”
“天竺寺军营外。”
“有人要造反吗?”赵构似乎有些难以置信,但字里行间用词虽然隐晦,但明白人仔细推敲,确实是有人意图不轨,图谋造反的密信。
康履道:“兹事体大,奴婢不敢耽搁,即刻来禀奏官家。”
“何人?”
“奴婢尚未来得及查证,不过根据字条上的字眼:统制官田押,统制官金押,倒是可以推测一二。”
康履道:“谋逆之事不留真名,想必那‘田’极有可能是省去了草字,可能是个‘苗’字。”
“苗傅?你是说苗傅?”
康履大着胆子道:“有可能,奴婢听说苗傅向王枢相请命率兵剿匪,然临安城外的盗匪出没一事恐怕子虚乌有。”
“苗傅跟随朕日久,怎么会”赵构似乎有些难以置信。
“官家,兹事体大,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康履道:“毕竟人心隔肚皮,忠奸难料啊!”
赵构沉吟片刻,也回过神来,谋反之事确实是宁可信其有,不敢掉与轻心。他随后问道:“那‘金’是何人?”
康履无奈道:“这个奴婢尚不确定,‘金’可以代指很多姓氏,比如铁、荆、刘等,御营和禁军之中,这几个姓氏的将领不少。”
“去找王渊。”赵构道:“既然提前察觉了,那就防患于未然,军事方面的事情,你去找王渊处理,调查清楚之后回报于朕。”
“是!”康履点点头,虽说觉得赵构的处理略微草率,但转念一想,提前侦破的谋反,处理起来自然是手到擒来。
而且正是外敌入侵之时,朝廷内乱并非好事,皇帝此举也有暗示低调处理的意思。经验丰富的康履当然知道怎么做,保证表面风平浪静,背地里血流成河。
第一八八章清君侧()
康履到访的时候,王渊也是一脸惊讶。
竟然有人要兵变造反?为什么自己一点也没有察觉呢?
而且造反叛臣调兵的请求,自己还同意了,真正重大失误啊!幸好发现及时,没有酿成大祸,否则自己罪过可就大了。
王渊很庆幸,同时也觉脸上无光。
自己身为枢密使兼掌御营,御下不严不说,消息也闭塞的厉害,兵变之事还是人家宦官才发现端倪,实在失职,也丢人啊!
康履看出了王渊的心情,笑道:“枢相多心了,我们同为陛下效劳,荣辱与共嘛!”
“是是!”王渊干笑两声,这两年他确实对宫中官宦多有结交,在这件事上确实利益相关。
康履笑道:“官家吩咐,宁可信其有,平叛之事全权交给枢相处置,调查清楚,及时奏报。”
“是,臣定不辱使命。”王渊随即道:“我这就让刘正彦率领五百精兵前往天竺寺,明日一早夺了苗傅的兵符,将一干叛臣贼子拿下,亲自审问,定给官家一个交代。”
“等等,刘正彦?”康履听到这个名字,有所迟疑。
王渊疑惑道:“怎么?公公以为此人不妥吗?”
“不是,只是那逆贼密信上有金押二字,金可能暗指铁、钟、荆、刘等姓氏,这个刘正彦可靠吗?”
“公公尽管放心。”王渊哈哈笑道:“刘正彦乃是老夫一手提拔上来的,乃是亲信将领,骁勇善战,忠心无二,此事他定能办妥。”
见王渊如此笃定,康履这才放心道:“那好,一切由枢相安排,老奴这就回去向陛下覆旨,静候佳音。”
“是”
五百精兵出动,临安城里动静不小,很多百姓听闻之后都紧闭房门,根本不敢外出。
朝中大臣听到兵卒走动,略微打听,发现调动的兵马不多,且是往天竺寺方向,以为只是寻常兵马巡逻,返回营地,也就没当回事。
唯有徐还等人密切关注着外面的动静,听到有兵马前来天竺寺的时候,徐还便确认康履已经收到消息,赵构已经做出了应对。
虽说如此,他们却不敢轻易入睡,更不敢高枕无忧。
历史上赫赫有名的苗刘之变,就这样轻易被扼杀在摇篮里吗?这未免也太容易了,徐还有些不敢相信。与此同时,心中的不安犹在,故而不敢掉与轻心。
整个夜晚,徐还都命人悄悄监视着天竺寺的军营和那股埋伏在周遭的兵马,双方都没有动静。
直到拂晓之时,天竺寺中有兵马出营,而埋伏的兵马也堂而皇之地进了军营,双方遭遇,但没有什么交战,而是保持默契。
这个结果让徐还大跌眼镜,连忙问道:“埋伏的兵马是何人所派?领兵之人又是谁?”
“据悉是枢密使王渊调派,统兵的将领似乎是刘正彦。”
刘正彦?
听到这个名字,徐还顿时脸色剧变,苗刘之变,苗者苗傅,刘者——刘正彦!
那张字条上虽然没有明说,但已经有暗示,康履、赵构、王渊难道就没有一人明白?怎会派出刘正彦前来平叛呢?
如今这个结果实在让人哭笑不得。
历史的车轮果然不容易轻易转向,苗刘之变还是不可避免地发生了,兵马已经出营,那么兵变就在眼前。
“公子,当此之时,我们该当如何?”裴元衍脸上并不完全是失望神色,若王渊没有犯这个愚蠢的错误,兵变就回胎死腹中。如今虽说有祸事,却也意味着机会。
徐还沉声道:“兵变首先需要一个名义,若所料不错,肯定是清君侧!”
古往今来,清君侧都是一个很好的借口,西汉七国之乱如此,明朝靖难之役也是如此。在这个讲究忠君的时代,不能指责君父之错,弑君夺位更是大忌,那么清除君王身边的佞臣,匡扶社稷,那是尽忠职守,臣子本分。
当然了,最终盖棺定论还是成者王侯败者寇的原则。不过在动手之初,总要有块遮羞布,于是乎有了各种道貌岸然的说法。
裴元衍道道:“清君侧,那么首当其冲的便是王渊和内侍宦官。今日是神宗皇帝忌辰,百官要入宫随官家一起焚香祭祀。”
“士兵已经出营,王渊必死无疑!”徐还当即做出论断。
裴元衍冷笑道:“此人贪财重利,又尸位素餐,昨夜又识人不明,错派部将,死的不冤。”
“接下来会怎样?”
“伏阙兵谏!”裴元衍道:“接下来叛军会围攻皇宫。”
“我怕不止是围攻,甚至可能进城”徐还沉声道:“若不控制皇帝,他们就是乱臣贼子,何谈兵谏?”
“难道皇宫守卫也”
“苗傅是御营统制,插手禁卫军又有何难?既然他们敢于动手,想必宫中有他们的内应。”
徐还道:“所以当务之急,我们去皇宫,没什么比护驾更重要。”
“没错!”裴元衍深以为然,锦上添花从来都不如雪中送炭更让人感动。当皇帝遇到生命危险时,谁救了他的性命,绝对看得真切,记得清楚,回报也不可估量。
“可是只有我们这点人马,能拦得住叛军吗?”裴元衍不禁有些担心。
“傅兄,你速去城外找折彦质和牛皋,让滁州兵马和牛皋麾下的义军兄弟出马,尽量拖住叛军主力”
徐还道:“只要保证皇宫不陷,便有资本与叛军对峙谈判。”
折彦质的两千滁州兵,以及牛皋麾下的数百义军都留在城外。他们便编入了临安守军,但时间仓促,尚未来得及打乱编排,大概的建制犹在,可以整体出动。
“告诉折彦质,欲图富贵,机不可失;告诉牛皋,复仇契机不容错过。”徐还叮嘱两句,转身道:“裴先生,你带着妇孺先躲起来,其他人随我前往皇宫护驾。”
徐还话音落地,不想门口有人喊道:“公子,不好了,官军杀过来了。”
“啊?”徐还不由大吃一惊,自己也是清君侧的对象吗?
当此之时,这些已经不重要,但护驾之前,似乎必须得先打一架。
第一八九章兵谏()
建炎三年三月二十六,宋神宗忌辰。
百官一大早便入宫行香祭祀,简短的朝会结束后,便纷纷出宫离开。
一路上,和往常一样,大臣们三三两两聊着天,谈论着今日朝廷的敕令,刘光世将军被加封为检校太尉,殿前督指挥。
如此高位,几乎快与当年太祖皇帝在后周的职位相提并论了,圣宠之隆让百官啧啧称奇。
然而枢密使王渊却脸色低沉,甚至忧心忡忡,旁人只道是因刘光世官居高位,王枢相难免嫉妒,心中不快。
这个原因或许也有,但王渊更在乎的是兵变之事,刘正彦到现在都没有回报,有些奇怪。
按理说,苗傅等人猝不及防,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兵变也就胎死腹中,不会掀起一丝风浪。
可说不上来为何,王渊没来由地眼皮老跳,心中越发不安了,直到到一条河边,一座桥前。
座下的马匹突然停下脚步,王渊抬头看去,只见一队潜伏在桥下的兵马突然杀来。
途经此处的百官顿时哗然,王渊更是惊诧不已,带队之人正是刘正彦,正手提长刀,凶神恶煞地朝自己走来。
一瞬间,王渊好像什么都明白了,可惜为时已晚。
兵马上前,挡住去路,高高在上的枢密使王渊被拉下马,刘正彦上前拉住他的衣领,高声道:“诸位,王渊结交宦官,贪财好利,欺君罔上,误国误民,此罪当诛!”
百官不傻,看到这个架势,哪里还不明白,一时间都战战兢兢。
“刘正彦,我自问带你不薄,为何?”王渊又惊又怕,恼怒不已,恨恨质问。
“哼!”不想刘正彦却冷冷一笑,用只有王渊能听到的声音道:“没错,枢相确实提拔过在下,却也经常抢夺我的兵马平日里枢相高高在上,作威作福,实在让人看不惯。”
“你!”王渊愤恨不已,人心隔肚皮,自己怎么就没看出来刘正彦这等卑鄙小人?昨晚竟然还派了此人前去平叛,实在悔不当初啊!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
“哼哼!”刘正彦冷冷一笑,高声道:“我为大宋杀此贼!”
手起刀落,鲜血飞溅,头颅滚落,王渊死不瞑目,桥前百官哗然大惊,这临安甚至是大宋,恐怕要变天了。
有的官员匆匆往家跑去,有的则匆匆赶去皇城,如此大事必须尽快让皇帝知晓。虽说手无寸铁,但护驾是为臣者的本分,即便畏惧,也要装出一副主辱臣死,视死如归的样子来。
刘正彦提着王渊的头颅,当即带人前去康履的住处,上上下下搜掠一遍,却不见其踪影。
康履是幸运的,他在皇宫中尚未归来,暂时躲过一劫。但他的亲信就没那么幸运了,本早已群情激愤的将士们乱刀砍死。
紧接着,叛军向皇宫进发!
苗傅正在统领各营将士,稍后会带着主力前来,在此之前,刘正彦作为先锋需要抢占皇宫,至少要夺取宫门。
唯有如此,才能控制局面,清君侧,诛奸佞,伏阙兵谏。
赵构在宫内听到兵变的奏报,顿时脸色大变,却也有几分难以置信。不是已经提前探知,王渊已经妥善处置了吗?怎么还会
“官家,王枢相已经被刘正彦斩杀叛军正朝皇宫而来。”
听到宰相朱胜非和杭州知州康允之的奏报,赵构脸色越发难看了。一旁难以置信的康履也瞬间反应过来,竟是刘彦正,昨晚王渊竟然所托非人!
哎呀!
然而事已至此,王渊也已死,责怪的话已经毫无意义。
该当如何?一个棘手的问题出现在君臣面前。
“护官家暂避他处?”
“来不及了,叛军已到宫门前,且变乱的是御营将士”
“那就死守宫门,决不能让叛军入宫。”赵构疾言厉色,大声呼喊。
现在不知晓叛军的诉求,天知道叛军到底包藏何等祸心。但他确信一点,只要叛军入宫,便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那是赵构最害怕,也最不愿意面对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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