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一万步,即便他真的“大义灭亲“,徐还会信任自己吗?别人那叫弃暗投明,自己只能被人所不齿。
所以,只能一心一意忠于临安。
现在面临的问题是东京必定难以坚守,到底是哪怕拼的全军覆没,也要将徐还拖上些许时日。还是带着兵马南撤,保留更多的兵力,守卫江南?
田师中有心举棋不定,不敢也不能独自做出这个决断,甚至连做出建议都需要莫大的勇气。
“夫君因何为难?”
田师中为难之时,一个款款妇人走了进来,手中提着食盒,正是他的妻子张氏。
旁的将领出征在外肯定不能携带妻妾,但田师中是例外,除了他东京留守的身份外,更重要的是因为妻子张氏的身份。
张氏本不姓张,但曾是张俊的儿媳妇,丈夫死后,张俊比较开明,将她当作女儿嫁给了田师中。
田张氏从食盒里取出些许糕点与汤粥,摆在小几之上,轻声道:“夫君,且先用些汤食吧!”
“嗯!”
田师中对妻子倒是尊重,当即拿起一块糕点,一边吃一边轻声道:“柔娘,张公寿诞在即,为夫回不去,就劳烦你走一趟,代为夫回去祝寿吧!”
“真是让妾身回去为阿爹祝寿吗?”田张氏低声反问。
田师中勉强笑道:“当然是,张公待你我甚厚,他的寿诞,自然不能失礼。”
“夫君何必如此呢?”
田张氏不疾不徐说道:“妾身也算是出身将门,岂能不知情势凶险?夫君还留在这里御敌,妾身岂能先独自离开?”
“可是”
“我知道,高阳王的兵马是天下雄师,临安又出了动荡,这东京怕是守不住。”
田张氏道:“夫君是东京留守,职责所在,不能退却,妾身理解和支持,否则对不起阿爹信任。
既然如此,你我夫妻一体,自是要福祸与共,共同承担,妾身岂会独自先走?”
“柔娘,我知你心意,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只是你我若一起葬身东京,我们的孩子怎么办?”
田师中道:“总要有人照顾、教导他们才是。”
“他们在临安,很好,阿爹会教导的”
“现在是,可将来呢”
田师中悠悠道:“将来临安,张府也不见得是安全之地你回去,带他们早日回老家乡下吧!”
“乡下”
田张氏沉吟片刻,终于意识到局面远比自己想象的更为严峻。
“好吧,妾身这就准备动身。”
夫妻固然恩爱,可一说到孩子,田张氏终究还是改变了主意。
可是,为时已晚,她已经走不了。不等他出门,便有亲兵神色匆匆而来,急报道:“不好了,西军进城了。”
第七一〇章见面大礼()
西军进城了。
陆瑞林等人开了城门,西军便兵不血刃进城了。
里应外合,自古以来防不胜防,等到田师中得到消息的时候,西城防守已经全线崩溃。
不消说,城市已破,等到天亮的时候,整个东京城就会落入徐还手中,再也无法阻止。
田师中听到消息的那一刻,有愤怒,有后悔,愤怒麾下将领竟然如此不忠不义,却又愤恨自己经不察,没有防备。
一切为时已晚,抵抗已经徒劳无功。
失去了厚实的城墙,在精锐西军面前,本就人心惶惶的守军彻底崩溃,军心大乱。大多数立即向西军投诚,余下见势不妙则是四散奔逃,顷刻之间,整个东京已经乱作一团。
这等时候,纵然是淮阴卫霍那等军事天才复生,也都回天乏术。
东京城,破了。
田师中清楚地认识到这个结果,此时此刻,任何的挣扎和抵抗都变得毫无意义。唯一的活路,只能是逃走。
可是能走吗?身为一个将领,丢了守卫的城池,无论如何都是一件难以交代的事情。
回到临安,张俊会饶恕自己吗?纵然张俊可以网开一面,秦桧那里呢?岌岌可危的临安朝廷固然是用人之际,却也正是需要立威的时候。
否则,以后哪里还会有将领卖命坚守?
想起义父对自己信任就这样被辜负了,田师中便无言以对。
“留守,走吧!”
副将在身边催促道:“城破了,东门还在,末将护送你从东门出城。”
“出城,去哪?”田师中几乎没有过多反应,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声,深邃的眼神里有些绝望,还有些捉摸不透的思绪。
“且先前往应天府,那处还有兵马和坚城,可以守卫一阵子,尔后再向临安求援。”
副将匆匆之间的回答也算是个权宜之计,可以说是当前唯一,似乎也是最为正确的选择。
但田师中却并不这么认为,他摇了摇头:“东京尚且无法固守,更不要说应天府了”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一旦东京城破,淮河以北一马平川,几乎无险可守,西军必定如入无人之境,势如破竹,直接南下。
副将也是知兵之人,也懂得这个道理,但此时此刻,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然而田师中却比他悲观,或者谨慎的多,或者说,他还有些别的打算。
“你立即护送夫人离开,本官要留下来御敌。”
“留守”
“夫君”
副将与田张氏几乎同时出声,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或者说不合时宜。
尤其是后者,刚刚答允丈夫要先行离开,却偏偏赶上了东京骤然破城。此刻听闻丈夫要留下,心里顿时五味杂陈,心如刀绞。
之前丈夫说留下,还有坚守的余地,但此刻却是必死无疑。如此情境,哪里还能心安理得独自逃生呢?
“总要给官家和相公们一个交代。”
田师中怅然道:“否则否则我们一家子哪里还有立足之地。”
田张氏默然无语,丈夫这是在拿自己的性命,为自己和孩子们争取一席之地。
可是
“夫君,不至于”
“罢了,不必再说,记住我的话,照顾好孩子们。”
田师中甚是决绝,不再多说,只是叮嘱副将立即护送妻子离开。
在田张氏泪眼朦胧的凝望下,田师中转身昂首而去,必死之路,亦要迎难而上,绝不低头。
东京虽然守不住了,但并非没有一战的机会,至少在临死之前,他要做一件事情。
也许,可以给徐还沉痛一击。
西军进城了,兵不血刃。
这是对徐还而言最好的结果,毕竟面前的是东京,是大宋昔日的都城。
纵有太上皇旨意,纵然是讨伐不臣,但率兵进攻都城终究有限犯忌讳。尤其是东京如果毁坏在战火之中,舆论方面少不得不好交代,会被人诟病。
战局为重,眼下这些事都无关紧要,但如果想要走的更远,自然就另当别论了。
故而大军兵临城下,除了防备黄河北岸的金国人之外,也是为了另寻办法。
里应外合,这是自古以来最为常见,最容易成功,代价最小的方式。
田师中劝不动,但东京城里的其他将领另当别论,一番努力之后,成效显著。
“王爷,守军大都已经投降,唯有田师中带着本部人马从东门突围了。”
听到属下禀报,徐还微微松了口气,问道:“确定是田师中?”
“是,田师中携带妻子,在副将的护卫下从东门而出”
“身为守将,却仓皇而走,看来有些高看他了。”
徐还轻轻摇摇头,沉声吩咐道:“严令叛乱立即缴械投降,可以免罪,负隅顽抗,格杀勿论。”
“遵命。”
“还有,兵卒守卫各处要道,接管东京,不得扰民,务必秋毫无犯。有趁乱生事者,严惩不贷。”
东京眼下处于最为纷乱的时候,决不能生出有损口碑,有失民心的事端来。
“遵命。”
“王爷,东京四城很快便可接管,当务之急有两件事,一个是追击田师中残部,一个是入驻大内。”
大内!
昔日的大宋皇宫,这些年沦陷之后,在金人手中已经残破不堪,但终究有着重要的政治意义。
再者便是追击田师中残部,不给其喘息之际,否则等他在途中城池,比如应天府停留整顿,又会成为障碍。
然而不等徐还下达追击的命令,意外却出现了。
“王爷,大内发现敌军负隅顽抗,似是田师中本人”
“什么?”
徐还眉头一皱,随同的亲卫将领和谋士也都有些莫名,不是说田师中已经从东门突围了吗?怎么会出现在大内?
而且这样做毫无意义啊,东京城都挡不住西军,区区一座宫城又有何用?
然而很快,田师中便给出了答案。
他的信使匆匆而来,声称田留守给高阳郡王准备了一份见面大礼。
话音落地的那一刻,大内皇城骤然火起。浓烟滚滚,烟火升腾,照亮的东京的夜空
第七一一章死亡控告()
田师中率残部退守大内,紧接着皇宫大内便起火了,是谁放的火显而易见。
等到西军全面赶到时,熊熊大火已经吞噬了整座皇宫,纵然有些残破,但木质结构为主的庞大建筑群遇到烈火和北风,丝毫没有幸免的可能。
即便数万大军抢救,也根本来不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昔日的金碧辉煌、雕梁画栋化为一片灰烬。
至于纵火犯田师中和他那些负隅顽抗的亲信兵卒,并没有给西军抓获他们的机会,也没有试图逃亡。
他们,压根没有走出火场。
或者说,他们从来没有打算走出来。
田师中死了,自焚而死,临死之际拉上了大宋皇宫作为陪葬品。
这个结果,始料未及,看着残垣断壁,一片焦黑的废墟,很多将士唏嘘不已,心中更是充满不解。
田师中这是何苦来哉?
没有撤离,也没有拼死抵抗,烧掉一座皇宫有何意义呢?
别人不明白,徐还却心如明镜。
面前是一个没有烧死,被俘虏的官军小卒,他带来了田师中的口信。
这是送给高阳王的大礼,敬请笑纳!
是啊,这份礼物着实不小,从今夜开始,西军强行攻破东京,火烧皇宫大内的谣言就会传遍天下,无疑会成为徐还的一个污点,被人诟病的理由。
毕竟那是大宋皇宫,祖宗基业之地,有些非凡的意义。烧掉皇宫是何目的,徐还有何图谋呢?
即便全天下都知道,未来江山的主人可能是徐还,但目前并未捅破窗户这,摆上台面。西军的一切行动都是打着太上皇赵佶的旗号,大宋依旧是正统。
而天下人心认同的仍旧是大宋王朝,随同朝廷南渡众人,以及抗金义士层出不穷的原因就在这里。
即便是后来崖山之战,南宋彻底灭亡,仍旧有不少与国偕亡的忠义之辈,足可见大宋民心所向的程度。
火烧皇宫很容易被演绎出不臣之心,欲取而代之,那么徐还南征所谓的“讨伐不臣”就变得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甚至被诟病,被质疑,民心与舆论基础也会因此而动摇。
所以,田师中说的一点不错,这的确是一份“大礼”。虽然丢掉了东京,在反手也给了徐还沉重一击。
也算是死得其所,没有完全辜负张俊的期望,对自己的职责,对临安也个交代。
对于徐还而言,根本无从辩解。
因为田师中死了,死在了皇宫里,死人的话往往比较有信服力。就如同蓝圭临死前对秦桧和张俊的指正是一个道理,根本说不清楚。
这个道理,上层心思通透的谋士和将领们都明白,看着沉默不语的徐还,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
然而出乎意料,徐还只是连声冷笑,却没有多说什么。
田师中确实送给自己一份大礼,固然可能因此背上骂名,但何尝又不是一件好事呢?
东京富庶繁华,东京梦华固然美名天下。
可是,真的不适合做都城。
对于自己,尤其是将来而言,实在是个鸡肋。
试想一下,将来定鼎天下,大宋旧臣们会不会齐齐嚷着还都东京呢?
一座四周平原,无险可守的城市,实在不是做都城的好选择。
而且,作为大宋旧都,必然也是因循守旧力量的集结之地,对于将来想要开展的新政少不得多有掣肘。
迁都,是必然之举。
长安是个好选择,但汉唐之后,关中土地已经不如往日富饶,加上宋夏之间多年战争,关中残破,根本养活不了太多人。
而自龙门往西的黄河航道,以及关中昔日的漕渠也已经毁坏,江南物资无法及时运送到位,故而并不适合作为都城。
是以徐还出潼关之后,立即选择了洛阳作为核心据点。
一来这是大宋昔日西京,容易取得大宋臣民的认同。二来,洛阳四周有要塞拱卫,作为都城比较安全。
这两年,徐还不惜花费大力气重新休整洛阳城,不仅固若金汤,而且里面增加许多现代城市的规划布置。
已经吸引了不少北返的士大夫和富贵之家前去定居,都是在为将来做铺垫,但到了正式迁都之时,少不得会有不小阻力。
东京便是焦点,旧都和基业之地一定会被反复提及。
现在好了,皇宫大内化为灰烬,迁都也就名正言顺,少去一大阻力。
至于天下人的诟病,又有什么关系呢?即便没有这桩事,临安也会弄出来各种各样的谣言。
至于攻讦自己有不臣之心,或许会有民心波动,但有太上皇的诏书,以及韩世忠秘密送来的吴皇后血诏,还是可以应付的。
至于将来,更不必担心了。
田师中,包括秦桧和张俊,甚至天下的许多人都想错了,对自己有着莫大的误解。
既然是误解,那便好解决,终究会有澄清的一天。
至于眼下,反倒不是太大的问题,当务之急,还是继续进军,直达淮水前线。
果不其然,次日开始,徐还火烧皇宫,毁坏都城,有不臣之心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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