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病倒的人越来越多,城中百姓也开始怨声载道,察哥心里明白,此战已经输了。
再这样下去,只有城毁人亡的下场。
兵卒率先开始动摇了,弃城而逃的说法开始不胫而走,成为很多将士共同的愿望。若非管束严格,说不定已经有成群结队的逃兵出现。
察哥很无奈,他知道管束不利多久,也知道这时候即便弃城,他们也无处可逃。
整个黄河东岸,西夏只剩下西平府这一座城池。
出城之后,全无接应,完全暴露在宋军的铁蹄兵锋之下,断无活路。
而黄河冰层尚未冻结实,根本无法过河返回西岸的兴庆府。
除非
察哥想到了投降,旋即又摇摇头。
无论是作为党项皇族的身份,还是西夏柱国大将的职责,或者为了个人尊严荣誉,他都做不到。
然而他不想投降,宋军却已经开始招降。
在徐还看来,现在强攻意义已经不大。
虽说西夏兵卒士气低沉,但并非全无战斗力,绝境之下,为了求生焉知会激发多大的潜力。
而且城中道出泥泞、积水、冰棱,攻城作战多有不利,徐还不想让将士们做无谓的牺牲,过多受罪。
与其不划算的强攻,招降不失为一个很好的选择。
只要察哥愿意,不介意先放他一条生路。
此战的关键是夺取黄河东岸的全部土地,拿下西平府这座昔日的灵州城,这就足够了,其他倒不是那么紧要。
于是乎,宋军再度围而不攻。
每日只是向城内喊话,抛撒一些传单。
西夏兵卒因此人心惶惶,就连察哥也有些心乱,不禁揣测,徐还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投降!
并非不可以,但前提是保证降卒都活着,能够安然返回。
西平府保不住了,为西夏保留一些兵马,有生力量,也算对得起国主了。
可是,徐还会让他们活着回去吗?
看着城外高耸的京观,一个个死不瞑目的头颅,察哥便不寒而栗。
虽说左右都是个死,拼到最后,力竭而亡和放下兵器,任人宰割是完全不同的。
虽说杀降不降,但古往今来,汉人这么干的次数还少吗?徐还本人便多次不留降卒,实在让人有所畏惧。
对于察哥的疑问,徐还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当然了,前提是李乾顺肯赎他们回去。
一个军民两只羊,只要李乾顺如数交货,可以释放城中所有西夏兵卒军民。
两只羊换一个人,人也忒廉价了吧?
察哥看到这说法,有些哭笑不得,却也不得不审慎地考虑这个极具羞辱的“建议”。
毕竟有很多将士信以为真,表示愿意贡献两头羊,甚至更多财物。
西平府很多百姓甚至愿意交出大部分财物,只要宋军愿意让他们平安离开。
且不说这些想法是否理智,却是人心向背最好的明证。
宋军此举乃是攻心,彻底动摇了西平府最后的军心、民心,士气荡然无存。
察哥不得不派出使者,与宋人接触谈判。
“国公,真的这么放西贼回去?”
“嗯!”
徐还点点头:“杀伐只是威慑,威慑到了一定程度就要考虑怀柔,所谓刚柔并济,恩威并施是也!”
吴玠道:“国公这是做长远打算啊!”
“还是晋卿懂我。”
徐还赞道:“没错,西平府之后,我们便要考虑进军兴庆府,杀伐过重,岂非逼着所有西夏人拼死抵抗?
一群人要当真玩命,有我们受的,不如给他们点希望,将来也好收复民心,减少反抗。
毕竟西北这么大片土地,需要人来耕种、放牧、戍守,总不能全都从中原移民吧?”
“国公深谋远虑。”
“哪里?”
徐还笑道:“就当给李乾顺出个难题,也快到年底了,顺道为将士们弄口肉吃。”
“没错,李乾顺要是不答应,那么这些兵卒军民在兴庆府,在河西的亲友们便会不乐意,会有埋怨,甚至是离心离德。”
牛皋笑道:“李乾顺可承担不起这个后果,更不愿意落各见死不救,孤家寡人的名声和下场。”
“所以,他会救?”
“也很好啊,西平府至少有数万西夏军民,一人两头羊,算下来就得十万头羊,够我们大军饱餐几顿了吧?”
徐还笑道:“天气冷的厉害,没点肉食怎么能行?我们的肉食储备有限,西夏则不缺,秋膘厚实的肥羊,滋味肯定不错。”
“那就先替三军将士谢过国公了。”
“别着急,那可未必,万一李乾顺不答应,本国公岂非食言了?我可一下子变不出十万头羊来。”
徐还笑言一句,众人也随同哈哈大笑起来。
“那李乾顺到底会不会答应呢?”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西平府的将士们会与兴庆府离心离德,河西的部落将领恐怕也会因此惴惴不安。”
徐还摇了摇头:“当然,给十万头羊,可就有资敌之嫌,万一我趁此机会挥军西进”
“国公不会真是想?”
“且说说,回头从长计议。”
徐还笑道:“且先让李乾顺为难吧,等他有了决断,我们再针对应变。”
第五三一章西贼的剩余价值()
徐还送上的国书,察哥的奏疏一起摆在了案头。
李乾顺目光来回转动,不由头大如斗。
一个人,两头羊。
看到这样的字眼,他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所以只能哭笑不得。
什么时候人也能这样明码标价了?
在西北,奴隶和羊之间可以划等号,但仅限于奴隶。
党项精锐兵卒,西平府的臣民岂能这般呢?
羞辱!
徐还这是赤果果的羞辱。
可是又能如何呢?
宋军神乎其神,在冬天搞出了水淹城池的神来之笔,将西平府变成了一片泽国,再精锐的军队也再难有战力。
李良辅已经死了,似乎也很难问罪兄弟察哥,只能慨叹时运不济,国运晦暗。
如果徐还直接攻入城中倒也罢了,最多是死个痛快。
哪怕被屠城,也顶多愤怒痛心一次,然后借着复仇的由头来激励河西的国民和部族。
现在好了,徐还完全把西平府内的党项兵卒当作人质。
可以放归,前提是缴纳赎金——羊。
难题啊!
西平府少数有七八万人,那就得十几万头羊,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西夏如今的日子也不好过,尤其是秋冬季节。
十几万头羊自己吃还罢了,如今却要交给宋人,作为宋军补充体能的口粮。
而回来的则是十几万张嗷嗷待哺的嘴巴,回来就得吃喝,就得预备住处。
算算钱粮,真是吃亏,李乾顺不免肉疼。
可若不给,后果更严重。
察哥手中好歹还有两三万将士,都是党项勇士,能战之兵,如今正是用人之际,岂能不管不顾?
再者,倘若不救,朝野部族会怎么说自己?
见死不救,抛弃子民?
国难当头,团结一心至关重要。
而且西平府驻军来自多个部族,河西有太多他们的亲人,一旦他们的子侄亲人死在西平府,肯定和自己没完。
哪怕最终他们是死在宋军手中,这笔账也会被记在自己头上。
徐还这一招,实在歹毒。
李乾顺满心恼火,明知是怎么做都不会有好结果,却又无可奈何。
没办法,只能数羊,然后送向黄河对岸。
他最担心的是,羊到了黄河对岸,宋军却不放人。
那可就是赔了肥羊又折兵,可就亏大发了。
李乾顺的这个担心,徐还不以为然。
“看看,西夏人多狭隘,不就是十几万头羊吗?我至于那么言而无信,贪得无厌吗?”
徐还笑道:“一群糙老爷们,赶紧还回去,免得再浪费我的粮食。”
“国公,就这么放他们走?”
“不然呢?”
“数万人回去之后就是数万兵马,将来攻伐河西”
徐还笑道:“我知道你们担心什么,可杀了他们代价更大,且不说会激起河西党项人的反抗和复仇心理。
恐怕临安朝堂那群文臣,以及天下悠悠之口都不会让过我们。”
杀降不祥。
这是华夏千百年来的古训,自打当年项羽坑杀二十万秦兵被人诟病开始,后世便引以为戒。
徐还以前也做过几次这样的事情,不留降卒。
但那都是激烈恶战之后,针对的主要是金兵,威慑金贼,宣泄情绪,鼓舞士气。
有为靖康之难复仇的说辞,朝野便无话可说,兵卒和百姓都愿意接受并给予支持。
但西夏与金国不同,对大宋没有那么强烈的切肤之痛和深仇大恨,百姓军民并不十分痛恨。
坑杀降卒,难免就会被人视为有伤天和。
毕竟,赵构和秦桧可是等着自己抓自己的把柄;
而且柔福帝姬也来信说过,孟太后重病卧床,恐沉珂难愈。
这种时候,如果自己搞出屠城之举,很可能被人借题发挥。
徐还当然不愿意给他们机会,更不想彻底与西夏结下梁子,不死不休,西北永无宁日可言。
“国公,你是打算就此撤军吗?”
吴玠想了想,好奇询问。
“晋卿以为呢?”
“若是平日,一鼓作气,趁胜追击是理所当然之事,但如今隆冬时节,天气寒冷,我们劳师远征日久,实在不宜继续。”
吴玠道:“拿下西平府,有黄河为界,不弱暂时与西贼休战,待春暖花开之后再卷土重来。”
“正合我意。”
徐还道:“天气太冷了,再打下去对我们的将士而言是受罪,也是风险。
河西是西贼老巢,也是最后的根基之地,兴庆府必定易守难攻,此时杀过去,风险和代价都太大,所以我打算就此罢手。”
“听国公言下之意,是打算给西贼留下半壁江山,让他们苟延残喘?”折彦质有些不是很理解,或者不大乐意。
他们折家与西夏人相互为敌,仇杀百多年,早就将其视为不死不休的眼中钉。
眼看着西贼覆亡在即,徐还却有撤军之意,他不免有些着急。
“稍安勿躁。”
徐还摆手道:“我也知道,趁此机会,穷追猛打,直接灭了西贼最好不过。
可眼下做不到,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西夏虽然丢了半壁江山,但好歹还有些实力。
若我们真过河进攻兴庆府,西贼肯定会使出浑身解数抵抗,届时我们将得不偿失。”
“国公所言不无道理,可是有些可惜。”
“是可惜,不过只是暂时的,迟早会回来。”
徐还道:“毕竟,我们当前最大的敌人是金贼,切勿本末倒置。诸位也知道,种洌的前锋军已经过黄河,在打河东,急需支援。
至于河西,且让留着西夏的半壁江山,毕竟他们并非一无是处。”
吴玠笑问道:“国公的意思是,西贼还有旁的剩余价值?”
“当然,西贼损失如此严重,岂能不想找点补偿?在我们身上找不到,完全可以去另外的方向嘛!”
徐还哈哈一笑,众人顿时明白过来。
“原来国公是向逼着党项人去消耗吐蕃,继续向西征伐那些西域部落国家”
“没错,西域自晚唐便远离中原,实在遗憾。博望侯、班定远之遗风岂能无人继承?”
徐还沉声道:“且先让西贼替我们开路,将来我们在后面,便可坐收渔利,一举收复西域,何乐不为呢?”
第五三二章灵州捷报,临安愁云()
寒冬腊月,黄河冰面上人去羊来。
李乾顺最终迫不得已答应条件,待黄河冰面冻结实之后,送过来十多万头羊。
徐还自然也遵照承诺,释放西平府内的西夏军民,不再围城,不再进攻,更没有半路截杀。
宋夏之间,难得有一次相互信任。
察哥觉得很屈辱,但能留住一条命,保住这几万人,也算一桩幸事,哪里再敢多言语?
数万西夏军民,只携带最简单的兵器,辎重全部丢弃在西平府,灰溜溜地离开了。
宋军得了一座城池,也得了十多万头肥羊,徐还和将士们都很满意。
大冬天,架起篝火,烤全羊,炖羊汤,滋味最好不过,让饱受风寒的宋军将士们大快朵颐,甚是舒坦。
西夏撤军,留下一座残破的西平府。
不,自打西夏人离开的那一刻,城池就恢复了古称——灵州。
一个艰巨的任务摆在宋军面前,必须抓紧时间修复城池。
好在黄河决口已经赌上,否则这一仗可就真不值当了。
十多万大军,忙活了数日,才将城中的冰棱水渍铲除,然后开始修复,加固破损的城墙,城内房屋。
城中百姓跟随西夏人迁走的不少,但也有不少人留下,其中以汉人为主。
他们对党项的归属感本就有限,属于随遇而安的小老百姓,在哪里能混口饭吃便待在哪里。
如今西夏岌岌可危,大宋显然更为强盛,更为富足,如今大军到来,驸马亲临,他们自然愿意留下来。
徐还没有反对,虽然过去他们投身西夏,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只要现在愿意回来都是好事,既往不咎。
毕竟都是汉人,将来迟早是要重归怀抱的,更重要的是西北收复了好几座城池,除了军队驻守外,还要有百姓屯垦。
这些原住民本就熟悉西北自然条件,风土人情,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否则就需要完全从内地迁百姓前来,无论是代价和难度都不小。
“晋卿,城池整顿好之后,你暂且驻守此间。”
徐还拍拍吴玠的肩膀,轻声叮嘱。
“是!”
吴玠点头答应,但眼神中微微有些难以明说的复杂情绪。
“不必多说,我都明白,记住,你是在为大宋镇守西垂。”
徐还知道吴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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