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有这般狮子大开口的?哪里是来和谈的,分明是前来讹诈。
让大宋向金国称臣?
没搞错吧!
华夏正朔,天朝上国,只有受四夷朝贺的惯例,哪有向别人称臣的道理。
与当年不可一世的辽国,也仅仅是约为兄弟之国,现在倒好
不过也有人小声称,今日之金国,比之昔日之辽国更强盛。
毕竟当年辽国只是占领到燕云,白沟以南的河北之地是大宋领土,现如今金国兵锋已经到了淮水。
算上燕云以北的塞外之地,偌大的天下,金国疆域超过一半,要求大宋称臣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这种说辞,大宋士大夫自然是不买账的,虽说如今只剩下半壁江山,国家残破,国势衰微,也断然没到向人称臣的地步吧?
哪怕形势如此,心理和面子上也无法接受。
称臣,绝对不行!
至于岁币,这个
倒不是不可以。
虽说是金军入侵,将大宋领土搞得满目疮痍,按理说应该是金国赔偿大宋的损失。
但战争赔款,从来不讲道理,只论胜败。
虽说宋金交战以来,大宋节节败退,但最近一年多,宋军反击多有胜利,这种情况下赔款,心里难免有些不舒服。
不过岁币在大宋早有先例,昔年对辽、西夏都曾给过,可能已经习惯成自然,故而并未觉得十分不妥。
如果花钱能够买和平,两国不动刀兵,相安无事,天下安宁倒也并非不可。
只是金国人开口就要银、绢各三十万,这可是一笔巨大数字,比之当年给辽、夏的岁币更多。
对于如今府库空虚,积贫积弱的大宋而言,无疑是雪上加霜。
枢密使赵鼎对此尤为反对:“银、绢各三十万,何必便宜金贼?若用来重整兵马,修武备,未尝不能击败金军,夺回失地,中兴大宋。”
是啊!
如果说停战和谈是因为钱粮匮乏所致,不得已而为之,这时候却给人巨额岁币,实在没办法向天下人交代。
还有!
金贼答允的归还土地,听起来似乎也是个笑话。
立即退出陕西路不见得是诚意,而是避开徐驸马大军锋芒,说严重点是败退。
至于最吸引人的中原京东、京西两路,尤其是东京汴梁、西京洛阳,竟不是立即归还。
而是要五年以后,期间还要纵容伪齐刘豫继续存在,美其名曰是双方缓冲地带,。
但天下谁人不知,刘豫是金人走狗,伪齐存在,等若中原之地仍旧为金国所有。
所谓退回黄河以北这种空话,如何让人信服?
如此看来,金国根本没有和谈的诚意。
所谓和谈,恐怕是拖延时间,为他们撤军寻找台阶,或者是缓兵之计,重新整顿兵马,伺机反扑。
这等态度,这等条件,还有什么可谈的?
不仅是朝堂百官,就连民间得到消息,也都是群情激奋,一片反对之声。
西湖孤山,文澜讲堂之中,仕子学生济济一堂,正在为此事展开激辩
第四一二章宁血洒疆场,不俯首称臣()
自从徐还修建文澜阁,开始建藏书馆之后,西湖孤山就变成了临安的一处文化圣地。
文澜阁的藏书量堪比皇家藏书馆,还在不断征集收藏之中,文人墨客,书生仕子纷纷前来此间借阅。
一旁的西泠诗社也聚集了不少诗文大家,时常聚集在此处,吟诗作赋,填词作曲,已然是江南文坛盛世。
再有,李清照是金石收藏家,其丰富的收藏吸引了不少同行。
有不少人前来参观,并携带自家收藏前来交流。
金石印刻本就是一体,时间久了,在西泠诗社的基础上,有自发形成了西泠印社。
裴元衍还按照徐还早前偶然的提议,在孤山修筑了一个“博物馆”,陈列金石古物,碑刻书画等,大都是名家之物。
如此一来,孤山出入的文化人就越来越多,其中不乏一些学问大家。
临安城里的书生遇到闻名遐迩的先生,少不得要多多请教。
次数多了,为了方便先生教诲,学子请益,文澜阁索性办了一个文澜讲堂。
每月都会请两到三位博学鸿儒,或知名大家来此讲学,临安乃至附近江南各地书生学子争相前来听讲,偶然也会就一些问题辩论,集思广益,辩驳进益。
近几日宋金和谈,自然也就成为文澜讲堂争论的热点话题。
尤其是韩昉到来,狮子大开口提出那些条件时,讲堂里可谓是群情激奋。
“宁血洒疆场,不俯首称臣!”
也不知道是哪个书生先喊出了这句话,顿时得到响应,成为讲堂里人人赞同的口号。
书生意气,最是热血。
称臣乃国家之耻,奇耻大辱,热血的年轻人坚决反对。
对于岁币与归还失地,书生们也觉得是欺骗,有人则呼喊着“投笔从戎,北上抗金”。
裴元衍看到讲坛里群情激奋的书生,嘴角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然后轻轻点头示意。
随后便有人鼓动,联合上疏朝廷,献忠言。
书生们纷纷应和,有人提笔草拟撰文,后面有不计其数的书生签名附和。
书生献言书被送到了朝廷,赵构不敢等闲视之。
一个英明睿智的圣主,纳谏是必备的优良素质,虽说上疏的不是朝臣,但学子书生的联名奏疏分量无疑更重。
大宋素以文教治天下,对文人书生格外优容,太学书生是国之储才,某种程度上也是民意代表。
他们的发声,足以影响舆论,甚至是影响各级官吏。
毕竟其中有不少书生是朝臣们的子侄孙辈,身份非同小可。
毫无疑问,这封奏疏很分量。
赵构仔细看了一遍,年轻人的遣词用句倒也确实热血澎湃,看得赵构都有些许激动。
尤其是其中“吾主如汉之光武,英明睿智,必中兴王业。”
汉光武中兴!
这个比喻对赵构还是有吸引力的,非开国之君要想彪炳史册,声威赫赫,莫过于中兴或开疆拓土。
眼下对自己而言,毫无疑问是前者。
赵构也并非完全没有梦想之人,成为中兴之主,让天下和后世称颂,也是一种莫大的成就。
中兴之主,自然不能有委曲媾和的污点,那么当拒绝和谈?
太学书生用了“中兴王业”几个字,似乎意有所指。
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
这可是诸葛武侯的名言,这是在提醒自己,要中兴社稷,图谋王业,就不能偏安江南一隅之地。
诸葛亮是与汉贼不两立,今日应该是与金贼不两立才对。
难道
拒绝和谈,继续开战?
赵构心有意动,可是底气不足,没有足够的勇气。
相比于成为汉光武,前提是不要成为亡国之君,保全江山社稷,哪怕是半壁,只要坐稳江山,赵氏宗庙犹在,皇位兀自稳坐,又有什么关系呢?
赵构内心在挣扎,仿佛有两个小人在打架,持续了许久,最终还是分出了胜负。
眼下,朝堂百官意见,这封学子奏疏,以及民间沸沸扬扬的议论,着实有些棘手。
自己一个人想不通,那就找个帮手,秦桧因此奉诏入宫。
看到学子奏疏之时,秦桧心里咯噔一下,轻声问道:“官家是打算拒绝和谈吗?”
“会之啊,你怎么看?”
秦桧沉吟片刻,说道:“官家,臣以为学子年轻冲动,不懂大局,亦不了解兵马钱粮之事。其拳拳爱国之心甚好,但献言不可取。”
“然此乃民意”
“官家,群情激奋皆因金人狮子大张口。但谈判本就是漫天要价,落地还钱之事,不足为奇。”
秦桧道:“最终结果,还需谈过才知道,金国不可能不让步。”
“好,那你且去与那韩昉谈谈,不要堕了我大宋国威,对百官、民意也当有个交代。”
“遵旨!”
礼宾院里,秦桧再度见到韩昉。
“韩尚书,想必你也听到了,大宋朝野民间对贵国的提议,很是愤慨。”
“不答应,那只好沙场上见喽。”
“韩尚书确信,贵国前线几位将领还想开战?”
秦桧冷笑一声:“万一贵国三太子在关中全军覆没,甚至本人再有个什么闪失,韩尚书吃罪的起吗?”
这话倒是不假,关中形势对金国而言太糟糕,是整个和谈的软肋,让韩昉的底气不是那么充足。
见韩昉沉默,秦桧续道:“既是和谈,总得谈一谈,只漫天要价,不让人讨价还价怎么行呢?”
韩昉沉吟道:“好,宋国如何态度?”
秦桧笑道:“岁币早有成例,不是不可以谈,但三十万之数太过巨大武将们说,宁愿那三十万银绢去修武备练兵。”
韩昉当即明白,宋国确有和谈之意,岁币也是愿意给的,这就好!
“好,看在宋国可怜的份上,稍作减免,银二十五万、绢二十五万。”
少了五万两银,五万匹绢,虽说还是数额巨大,但至少比先前已经好很多。
秦桧续道:“还有两国名分,我大宋将官仕子皆称,宁血洒疆场,不俯首称臣,韩尚书还是掂量一下吧!”
“这样啊,也好,换个方式宋金约位伯侄之国好了。”
第四一三章昏君软肋,奸臣诱惑()
伯侄之国!
韩昉笑道:“我主年长于昏德公(宋徽宗),论辈分,宋国皇帝当称我主为伯父。”
哼!
秦桧不由苦笑,这可不简单是两国皇帝之间的称呼关系,而是宋金两国的地位问题。
虽不称臣,但伯侄之国仍旧差着辈,有尊卑高下之分。
好像有所让步,但宋国上下估计仍旧难以接受。
“怎么,不妥吗?”
韩昉反问一句,续道:“昔年宋辽澶渊之盟,宋帝呼辽太后为叔母,宋国上下不也欣然接受吗?”
那能一样?
秦桧暗自腹诽,昔年宋辽约为兄弟之国,好歹关系是平等的。
宋真宗呼辽国承天太后萧绰为叔母没错,但辽主耶律隆绪却要呼宋真宗为兄长。
所以这兄弟之国,谁称兄,谁为弟,其实是比糊涂账,各说各有理,不过分细纠也就糊弄过去了。
到如今,却约为伯侄之国。
国家矮一头,皇帝矮一头,试问大宋君臣能答应吗?
秦桧也不免觉得,此事颇为棘手。
韩昉见状,笑道:“且去转告宋帝,那各二十五万银绢就当时赎买中原之地的费用吧!
让我大金兵马平白无故撤出已经占有的土地,没有这么便宜的事。”
秦桧叹了口气,用这个说辞,岁币的事情或许好解释,用钱财买回国土,这总是天经地义吧?
但
“秦相公,岁币的事情就莫要再讨价还价了,贵国数千宗室在我国境内,吃穿用度,都是要花钱的啊!
尤其是昏德公父子,好歹曾是帝王之尊,总不好过分亏待,日常靡费之多可想而知。若无银资,你说我们该怎么办呢?
难不成人死了倒是不用吃喝了,可我们总不能看着他们被饿死吧?或者把人送回来如何?”
韩昉悠悠低语几句,意味深长地看着秦桧,冷笑起来。
秦桧心里咯噔一下,金国手里还有一张王牌。
数千大宋宗室,尤其是两位皇帝。
杀了二圣?
秦桧相信,金国绝对不会愚蠢地这么做。
俘虏和杀害是两个概念,前者宋军可能还需投鼠忌器;后者会深深刺激宋人,毫无顾忌,以复仇名义,死磕到底。
当然,死磕对赵构而言不见得有什么好处,但他不得不这么做,只好不好反对。
未能及时营救父兄亲族,已是罪过。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若不复仇,岂非有不孝之嫌?如何向天下人交代?
金国想来也清楚其中利害,不会轻举妄动。
至于放二圣回来,可能性也小,却未尝不会。
倘若金国真的放回被掳走的二圣,说起来好像是大喜事。
但是
秦桧却敏锐地意识到,今上赵构是绝对不乐意看到如此局面。
到时候,三个皇帝谁说了算呢?
韩昉这句话,某种程度上戳中了赵构的软肋。
谈判就是如此,不见得需要满足或威慑对方整体,有些时候拿住了决策者的痛脚,也能有非常之效。
韩昉脸上满是得意的笑容,南下之前他们已经研究过,若无凭恃,岂敢狮子大张口?
“秦相公,还请多劝劝宋主,化干戈为玉帛对两家都有好处,对秦相公而言也是好事。
如果没记错,宋国签订澶渊之盟的那位宰相,可有一代名相之称,彪炳史册啊!”
韩昉这么一说,秦桧顿时有些意动了。
昔年寇准“劫持”真宗御驾亲征,而后签订澶渊之盟,其个人权力与威望达到顶峰。
如果此番自己促成宋金和谈,倒也确实是大功一件,那么顺理成章登上相位,大权在握指日可待。
这个诱惑对秦桧而言,确实有些莫大的吸引力。
“在下尽力而为。”
听到秦桧临走前的回答,韩昉嘴角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谈判嘛,不见得需要口若悬河,只需要抓住关键点,成功并不遥远。
现如今宋国两位主和最要紧的掌权者,一个被威胁,一个被诱惑,结果似乎不言而喻。
韩昉唯一担心的还是前线,尤其是西北局势。
战场胜负永远是影响和谈的一大因素,身在西北,大军在握的徐还会无动于衷吗?
徐还!
这个名字才是金国最大的威胁。
这两年金国上下大将尽数败在他手下,如果任由徐还攻伐,很难说会是什么结果。
前线几位将帅全都赞成和谈,实乃少有现象,可见他们怕了至少毫无把握。
韩昉没见过徐还,却知道他南归之时冒充过自家儿子。
也听皇孙说起过此人,机敏果决,是个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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