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挣扎着,徘徊在山涧边缘的时候,徐还到了。
“壮士当真打算跳崖以全忠名吗?”
“要不然呢?”
“壮士也是血性勇武的汉子,豪杰人物,就甘心这般死去?还是为曹成那般鼠目寸光,志大才疏的叛贼而死?”
杨再兴眼眸一动,抬头看向徐还,问道:“阁下何许人也?”
“徐还!”
“徐驸马”
杨再兴心中又是一震,徐还乃是驸马,荆湖平叛大军的主帅,身份尊贵。
按理说应该在后方大营坐镇,怎会出现在最前线?不过转念一想,官军之中,应该没有人敢冒充驸马之名。
“本驸马听闻莫邪关被攻破,韩顺夫阵亡,就想来瞧瞧,看看到底是什么人这般厉害,一马当先斩将破关。”
徐还笑道:“见到壮士,便心下了然,果然是英武不凡之辈。”
杨再兴不由为之愕然,怎么徐驸马话中竟有溢美之词?难道他不应该恨自己杀了他麾下的将领吗?对自己一个叛贼将领不屑不齿吗?
“我很纳闷,阁下这等英武豪杰,怎会屈居曹成这等叛贼麾下?”徐还是在询问,但语气中似乎包含有强烈的叹息与遗憾。
杨再兴下意识回答道:“曹公曾救过我,大丈夫当知恩图报。”
“没错,人生在世,若不知恩报恩,岂非狼心狗肺?可见壮士是信义之人。”
徐还沉吟道:“可是,为了报恩,就助纣为虐,帮着叛贼攻击官军,反叛朝廷,乃是不忠不孝之举。
壮士为了报恩,为了信义而置家国忠孝于不顾,这样合适吗?”
“这”
杨再兴不由为之语塞,他虽出身草莽,但确实是个忠义之辈,曹成对他有救命之恩,为之拼命报恩乃下意识之举。
至于曹成反叛之事,他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愿多想。甚至还以宋庭昏暗为由来自我安慰,暗示自己是在替天行道。
但时间长了,就发现不是那么回事,曹成为何要进军荆湖?杨幺他们到底在做什么?
久而久之,有些事情的真相完全暴露在眼前,只是不愿意去揭穿罢了。
此番所谓的联合,只不过是两个心怀鬼胎之人坑瀣一气,然后互相提防算计罢了。
至于能不能成功
想起今日出战之前,曹成那般狂妄的态度与言辞,杨再兴就觉得既可悲,又可笑。
曹成此时可能还在源源不断调派兵马北上,但是粮草补给根本跟不上。
可怜他还不知道自己战败了,更不知道徐还亲至。
杨再兴很确信,徐还既然到了这里,亲自督战,必然是有万全准备,宋军这次是认真对待。
甚至他还有感觉,也许之前攻占莫邪关完全是一种错觉,是宋军故意下套示弱的计策。
而曹成,甚至是自己毫无察觉,一头扎了进来。
结果呢?
恐怕官军现在已经张好了口袋,自己一个倒霉,陷入绝境。
曹成带着大军进来,要么是惨败而归,要么恐怕是——全军覆没。
换作自己是徐还,既然煞费苦心布置,就一定不会给曹成机会
可笑曹成还在白日做梦,指望着攻取荆湖,效仿成为侬智高第二,殊不知人家有一位堪比狄青的将军早已等候在此。
昔年侬智高败于昆仑关,而今的莫邪关恐怕就是他曹成的葬身之地。
反观官军,至少是眼下这支兵马
杨再兴一早就有种感觉,与以往的朝廷官军不同,无论是作战还是军纪,都透露出一种说不出的与众不同。
见到徐还的时候,这种感觉更为强烈。
瞧见杨再兴迟疑,徐还眉头一动,这是个好现象,说明他已经有所动摇。
那就,趁热打铁。
“杨再兴,尊驾取得好名字啊!”
果然!
徐还的一声赞叹,成功吸引了杨再兴的注意。
“名字,父母所赐,平平常常,当不得驸马称赞。”
“再兴!”
徐还点点头,悠悠道:“金贼入侵,山河国破,无数大宋男儿奋勇而起,杀敌抗贼,为的不就是重铸河山,再兴大宋吗?
尊驾这般好名字,英武好身手,以及一腔热血,该在北方抗击金贼的前线才是屈居一个叛贼麾下,行不忠不孝之事,本末倒置了。”
杨再兴闻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不由有些汗颜。一身本事,一腔抱负,为了这等龌龊之事,窝囊死去,着实不值。
倒是徐驸马这番话
杨再兴也是个机灵人,略微思咐,便品味到徐还言下深意,心中不由为之一动。
“驸马所言不错,身为热血男儿,自当上阵杀敌,抵御外辱,可惜再兴已经没有机会,唯有来世”
“来世?来世是什么时候?”
徐还当即反问道:“即便尊驾跳下去,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但这十八年里,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金贼南侵?
看着我中原同胞被金贼蹂躏欺压而无动于衷,无可奈何吗?”
“驸马,我”
“抗金,只要你愿意机会,你有!”
徐还缓缓吐出几个字,杨再兴不由心头猛震。
只听徐还续道:“你杀了韩顺夫,已经累得大宋失去一员抗金猛将,如果心怀愧疚的话,就还我一员猛将来。”
第三五三章瓮中之鳖()
劝降是个技术活,依据降将的心态,点到为止即可。
过度用力,或者过分随意,都不行。
曹操劝降关羽,可谓是用心良苦,诚意十足,送马送美人,待之以厚,待之以诚,试图感动关二爷。
结果呢?
关羽一听说刘备的下落,立即前去投奔,让曹操扼腕叹息,无可奈何。
皇太极劝降洪承畴,油盐不进,一幅摆明了要为明朝殉节的态度。
就在准备放弃之时,通过洪承畴掸去衣间灰尘的细小动作,判断洪经略并无死志,从而成功将其招降。
经验自然要借鉴,徐还对杨再兴也是点到为止。
不管是这几日的了解,今天的观察,还是历史记载,都看得出来杨再兴是个血性汉子,讲究忠义之辈,而且他心底里应该也有建功立业的渴望。
没有立即从山涧跳下去,给了自己说话的机会,可见他并无死志,至少不甘心这样死去。
那么,只要给他机会,他岂有不要之理?
说到底,杨再兴的顾虑不过是两点,一个是曹成对他的救命之恩,难免不忍背叛;另一个则是斩杀韩顺夫之事,担心官军记仇,苛待于他。
徐还几句话,成功打消了他的疑虑。
前者其实已经说得很明白,曹成是个志大才疏的匹夫,难成大事,跟着他是不忠不义。
至于那份救命之恩,为曹成南征北战多时,远的不说,打下莫邪关便是大功一件,已然算是报恩,没必要在纠结。
此刻,反倒是欠下了徐还一个,或者说两个莫大的恩情。
不杀之恩、知遇之恩。
杨再兴心里明白,先前交战之时,牛皋完全可以趁自己精疲力竭而下狠手,一击毙命。到了绝境之地,官军也没有逼着自己跳崖,或者最后一击。
显而易见,徐还是有意放了他一条生路,同时为了打开了一扇大门,一个新的希望与可能。
投降官军,参与抗金!
徐还言下之意很明确,韩顺夫之死可以不计较,而且位置由自己补上。
如此恩厚,如此诚意,如此前途光明,杨再兴并非愚不可及之辈,又岂会拒绝?
于是乎,皆大欢喜。
徐还松了口气,终于将这位猛将收归麾下,实力更进一步。而杨再兴也有种得遇明主,焕发新生的感觉。
至于牛皋,很快与这位英武勇猛的同僚有说有笑,有道是不打不相识,何况他们本就有许多相同话题。
切磋交流武技战术,大有相见恨晚的意味。
不过返回之时,张宪和岳翻的表情就不那么友善了,首先是一脸惊讶。
他们只当徐还是去追杀杨再兴,没想到转瞬间来了个招降,这算什么?韩顺夫就白死了吗?
岳翻似乎有点赌气,一时转不过弯来。
徐还也是无奈,好心救了他一命,可他全然不知,更不会领情啊!
“两位也看到了,杨再兴是一员猛将,本质上也是忠义之辈,可惜被奸人迷惑,而今已然悔悟,投效朝廷,抗金杀敌,为国建功。”
徐还解释道:“韩顺夫之死,乃朝廷遗憾,大宋缺了一位猛将,杨再兴投效,也算是赎罪补偿,还请两位理解。”
虽然感情上一时间难以接受,但徐还的身份摆在那里,而且大宋素来有招降的习惯,张宪和岳翻也不好说什么。
至于杨再兴杀了韩顺夫,当时战场上各为其主,不能与私仇混为一谈。何况韩顺夫之死,很大程度上是咎由自取,不能全算在杨再兴头上。
杨再兴也是聪明人,当即上前道:“此前杨某屈从贼人,多有错失,还请二位将军见谅。
害了韩将军是杨某之错,回头定当到韩将军灵前上香,请求谅解。”
话说到了这份上,还能怎样?
张宪不失时机地打圆场道:“各为其主之事,杨兄不必介怀,既投效官军,往后奋勇杀敌,好好报效朝廷便是。”
“不敢不尽心。”
杨再兴道:“杨某这就将曹成所部的布防情况告知,曹成贪胜,冒然进军,粮草无以为继,此刻反击断其粮道,必可将其一举击溃。”
“难怪适才我们一攻上去,他便匆忙撤回莫邪关了。”
张宪笑道:“原来如此,那眼下当真是良机,驸马您看,要不要以杨兄为先锋,立即攻上去?”
“攻上去是自然的,不过先锋就不必了,此战就有劳二位了,务必击溃敌军,生擒或手刃曹成皆可。”
徐还笑着吩咐,杨再兴刚刚投诚,这个时候让他立即去攻打旧主,心里难免不好受。
再者,曹成几乎必败无疑,追杀之功唾手可得,自当送到张宪和岳翻手中,减少他们对杨再兴的抵触。
至于岳飞那边,也算是个交代。
当然了,即便没有这桩功劳,岳飞肯定是不会对招降之事有什么意见的。
在原本历史上,杨再兴不仅杀了韩顺夫,还杀了他的亲弟弟岳翻,如此深仇大恨,岳飞都能不计前嫌,何况是如今。
“是,末将定不辱命。”张宪与岳翻都省得其中意味,没有丝毫犹豫,当即应允。
徐还转身道:“那好,本帅这就先走了,从水路配合岳将军围剿鼎州大获全胜就在眼前,绝不能让杨幺溜了。”
“那是有劳驸马。”
“好,静候二位将军捷报。”徐还当即带着牛皋、杨再兴返回潭州。届时将会从那里登船,率水军赶赴鼎州,完成对杨幺的最后一击。
这厮指望曹成北上能够救他,当真是做梦!
哪怕只是希望借曹成分散官军之兵,减轻自身压力,也纯属奢望。
整顿兵马之后,岳家军与徐家军战力大幅提高,配合得当。
在莫邪关、郴州、永州一线阻击曹成同时,岳飞本人也带着兵马从陆路逼近鼎州。
而今徐还率领水军从洞庭湖而去,有杨钦之前献上的计策,杨幺将毫无反抗之力,已成瓮中之鳖。
不过徐还相信,这只王八一定不会坐以待毙,多半会有最后的挣扎。
要不要让他在蹦跶两天?还是瓮中捉鳖,直接闷死呢?
这是一个问题,似乎需要审时度势,略作考虑
第三五四章想瞌睡时送枕头()
虽然从一开始,杨幺就没打算真心与曹成合作。
将其拉入荆湖战局,目的只有一个,分散官军火力,减轻自身压力,好让自己伺机求生。
但结果事与愿违。
曹成虽然兵进莫邪关,且开局不错,斩杀韩顺夫,快速北上,但并未吸引官军全部主力,也没能拖延太久。
岳飞亲率部众从陆路逼近鼎州,已然让杨幺为之头大,不得不抽调兵力前去抵御。
然而岳飞是谁?大宋首屈一指的武将,亲自率部,岂能是土鸡瓦狗的叛军可以抵挡?
故而大军一路势如破竹,逐渐逼近鼎州,当此之时,传来了杨再兴投诚,曹成惨败的消息。
杨幺大惊失色,来不及反应便接到消息,徐还亲率战船从水路逼近鼎州。
水陆夹击,瓮中捉鳖的态势已经十分明显。
然而杨幺,并不想,也从来没想过成为水缸里活王八!
“天王,你是说放弃鼎州,跑路?”
夏诚以为自己听错了,鼎州乃是他们的基业之地,最后的大本营,哪能轻易说放弃?
杨幺笃定点头:“是,鼎州已经守不住了,我们不能在此坐以待毙。”
“我们好歹还有一些战船,水军或可与官军一战。”夏诚有些不甘心,作为土生土长之人,他不愿轻易离开。
“没用的,拼命都是徒劳,杨钦之流对水寨地形情况十分了解,必然会和盘托出。”
杨幺叹道:“徐还本就有克制车船之法,如今又知己知彼,大军合围,岂会给我们机会?水战毫无胜算可言,与其如此,还不如趁现在还有口气,另做打算。”
“天王,当真要如此吗?我们还可以征伐鼎州民壮,或者借兵安化蛮。”夏诚再度提议几个建议。
“岳飞大军已经从陆路靠近,鼎州士绅,以及安化蛮的首领必然畏惧,首先考虑自身生存,断然不会在支持我们。”
杨幺长叹一声,无奈道:“我们在鼎州,已经是孤立无援,想要活命,就必须得走。”
夏诚沉默了,不管是否愿意相信,事实就是如此。
曹成麾下那些岭南山民十分骁勇,还有杨再兴那等虎将,仍旧没有挡住官军,在很短时间内便全军覆没。
眼下自家这些残军败将,又能支撑多久呢?
死!
终究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如果不是万不得已,谁愿意轻言生死,坐以待毙呢?
“天王,我们去哪?”
“东南北三地已经尽数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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