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心里在想些什么。
旁边两位看上去四五十岁的长老却是目光灼灼地看着对面四人,脸上似笑非笑,耐人回味。
与他们对视的四名蛇牙其中一名栗色头发的粟特人正是安禄山的干儿子,长安蛇牙的负责人康黑奴,身边一位红头发的粟特人和两位黑头发的契丹、奚人正是那天在西市花月楼喝酒碰头的三位。
过了许久康黑奴开口问道:“撒鲁曼长老今日把我们约到这里来,何故一句话也不说?”
撒鲁曼仍旧是半闭着双目,眼皮都没抬一下,静静地道:“是你们没有诚意,这个孙散曹每日来波斯寺祭祀祷告,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心思?我让他叫你们的首领来,他没有照做,我能说什么?”
康黑奴笑着问:“你如何知道我不是他们的首领?”
撒鲁曼眼睛睁大了一条小缝,用一种很怜悯和轻视地眼神看着康黑奴,仿佛在说你当然不是,你看你配么?
康黑奴被他看得发虚,转移话题:“那你说说我们是什么心思?”
撒鲁曼眼睛又重新半闭起来,没有说话,他旁边那位金黄色头发的小长老笑着:“还能为什么?不就是为了我们的镇寺之宝,圣火火焰台。”
祆教又称拜火教,最崇拜的就是火,祆教圣物圣火火焰台,乃是萨珊波斯建立之初,请数百能工巧匠,费时一年,用一块陨石打造而成。不但坚硬无比,而且无论火焰怎么烧,火焰台都不会发红发烫,是所有祆教徒中独一无二的圣物。
康黑奴笑道:“那不知道撒鲁曼长老的意思是怎样?可愿将圣火火焰台给我们,我们可以付出你想要的任何代价。”
河北之地胡人大多数都信奉祆教,他的义父安禄山自称是光明神的化身,经常亲自主持粟特人聚落中群胡的祆教祭祀活动,在河北之地有几十万的信众追随。
但美中不足的却是,安禄山是个早年丧父的穷苦孩子出身(后来做了互市牙郎兼职偷羊贼),虽然自称光明神的化身,但其祆教的传承却有天然的缺陷,很多祆教的祭司对他并不怎么认同。
如果有了这个传承了五百多年,在祆教徒中无人不知的祆教圣物,再加上祆教正统的支持,只怕那些对义父不认同的人也能心悦诚服了吧。
因此这些长安蛇牙,在长安除了刺探情报,收买训练亡命之徒等,还有一个安禄山交代的特别任务,就是和醴泉坊的波斯胡寺的祆教长老联系上,设法取得他们的支持。
安禄山还交代,如果前者不成功,可以退而求其次,必要时可以动手偷取或者明抢圣火火焰台。
那金黄色头发的长老冷笑道:“我倒很想知道你们能付出什么我们想要的代价?”
康黑奴与其他三位区域负责人对视了几眼,沉声道:“你们想要什么,只要我们能办到的,一定照做。”
“此话当真?”说话的却是大长老撒鲁曼,他突然睁开了眼睛,原本浑浊不堪的双眼此刻精光四射,其他两名小长老脸上也露出很激动,迫不及待的神色。
“当真。”康黑奴被撒鲁曼的眼神刺了一下,有些疑惑,心里想道,他们到底想要什么,我们有什么东西能让他们这么急切,这么兴奋?
撒鲁曼站了起来,嘿嘿笑道:“我们想要安禄山的人头!”
康黑奴和其他蛇牙头目一下愣住,下一刻,他们看到三位长老手里突然多出几枚黑黑的长长的物件,像三头豹子一样朝自己这边冲了过来。
四人下意识地想拔刀迎战,突然想起,横刀在进来的时候放在外面了。靴子上倒插着匕首,但好像已经来不及了
这边波斯胡寺长老出人意料地突然翻脸拿人的时候,在大明宫正门的丹凤楼上,大唐天子李隆基的作为,同样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安西节度使高仙芝,劳苦功高,品性纯良,着受封为安西大都护,兼领北庭节度使,陇右采访使,御史大夫,望高卿戒骄戒躁,尽心王事,勿负朕躬;陇右节度使哥舒翰,忠勇可嘉,进封安国公,加骠骑大将军,实封五百户,御史中丞,开府仪同三司。”
满座公卿还有各国使节都愣了,这什么情况,怎么看了一封高仙芝的密折,就再次给高仙芝加官,不但把北庭节度使给他了,连一向是亲王或者朝中大臣遥领的安西大都护也给了他,还有陇右采访使这个重要的人事监察权也一起给了他。
很多百官都不由自主地望向当朝宰相李林甫,原因无他,因为在这之前安西大都护正是由李林甫遥领。
李林甫同样一脸震惊,陛下这是怎么了?怎么连招呼都不打一个,就把我的职位了给高仙芝,对他恩宠到无以复加?
虽然这个职位放在自己身上一点用处也没有,但这却是一个态度,表示朝廷对边镇节度使的一个制约。
现在大都护和北庭节度使,加上陇右采访使一下全给了高仙芝,也就是说,整个莫贺延碛以西,就是高仙芝一个人说了算了!跟安禄山在东北一样了!
更多的官员和使者却是齐刷刷看向了高仙芝,没想到高仙芝也愣了,他愣住的原因倒不是皇帝陛下对他和哥舒翰的封赏,而是,为什么封赏独独少了萧去病?
皇帝陛下难道不知道吐蕃赞普之死,功劳最大的正是自己的义弟萧去才是最大的功劳吗?而且密折中对付吐蕃的谋划也大多出自萧去病之手,为什么连哥舒翰都封赏了,却故意漏了萧去病?还说什么尽心王事,勿负朕躬?
难道难道陛下在提防萧去病?若真是如此,自己该怎么办?
同样震惊的还有安禄山这个大胖子,之前他对高仙芝还有一份优越感,到现在已经荡然无存,不过他也是一个极其敏感的人,也立刻从李隆基的话语中看出了一些门道,心里又是疑惑,又是欣喜。
第八十章 失望()
满座公卿,各国使节一脸诧异而又羡慕地看着高仙芝,高仙芝在和哥舒翰一起叩拜谢恩之后却是略有些尴尬地看着萧去病。
萧去病仿佛没事人一样的,依然云淡风轻,笑嘻嘻的,表面看不到一点变化,只是心里多少有一些失望。
失望不是因为李隆基没有封赏自己,而是知道李隆基如此心态,以后对自己的支持一定会少很多。自己做事会多很多困难,比如到出任河中或朔方节度使是不用想了。
另外就是对李隆基这个人的失望,不思朝政,醉生梦死也就罢了,没关系,你可以垂拱而治,将国家交给有能力有品德的贤相治理,再以制度约束之。
可现在他却对自己表现出如此的忌惮,毫不掩饰地分化自己和高仙芝的关系,毫不掩饰地表示对自己的冷落。
这就表明他现在除了醉生梦死之外,连容人的胸怀也没有了,他思考的更多的不是国家利益,而是个人的那点阴微的小心思,作为君王,他的境界已经一落千丈了。
也罢,之前还对你存有一丝幻想,以为你只是贪图享乐,得过且过的心态。现在知道自己想错了,以后不过是不再指望于你就是。
自己想做什么,想要什么,无非是披荆斩棘,凭着堂堂正正的功绩和手段去取!
至于高仙芝,萧去病倒没有太过担心,他和高仙芝之间有一个谁都不知道的秘密,那就是自己第一次见高仙芝时的预言。
根据当初自己所说,如果不是师父派自己下山,安西军两万大军会十不存一,连高仙芝也会陷于阵中,另外大唐还会有两场惨败,阵亡十余万人。
现在另两场大战的结果已经出来了,高仙芝早就打探得一清二楚,有鲜于仲通和安禄山这两场败仗的印证,再加上河中之战确实多亏了自己。
高仙芝如何会不认为是自己救了他,他现在的荣耀也是拜自己所赐,从刚才高仙芝尴尬而又有愧的眼神中就可以看出。
军人之间患难与共,生死相托的情义,他李隆基又怎么会明白。
萧去病相信,高仙芝不会负自己。
果然高仙芝看到自己十分平静,毫不失落的表情,也在极短的一瞬作出一个勿相疑的眼神,然后立刻转过头去,再也不看萧去病一眼。
虽然被李隆基突然来了这么一出,但接下来的计划还得继续进行,片刻之后,高仙芝朝宁远国王子屋磨,康国国王咄曷还有石国王子那俱车鼻施等人使了一个眼色,站了起来,来到中间拜伏在地,口中大呼:
“启禀陛下,臣还有一事,求陛下为臣做主,同时此事也关乎大唐社稷安危,求陛下追查到底!”
李隆基微不可察皱了一下眉,心说难道是为萧去病抱不平?他高仙芝不会这么没眼力见吧,他十分温和地微笑问道:“高卿奏来,只要合情合理,朕无不应允。”
李林甫、杨国忠、安禄山还有一班文武大臣都是满脸异色,心说怎么还有事?上一回一封密折就换了一个北庭节度使,安西大都护,陇右道采访使,御史大夫,大家还搞不清楚状况呢。
这一回又有什么事?为他做主?他现在已经位极人臣,赏无可赏,难道还有人敢给他委屈受吗?
李林甫眉头越皱越深了,事情完全不在他的掌控中,甚至是完全不知情,他不喜欢这种感觉;杨国忠心里却嫉妒得要死,凭什么你高仙芝这么风光,还有完没完啊!
做贼心虚的安禄山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自欺欺人地在心里祈祷:“大光明神在上,但愿这个高丽奴是为他萧去病求情!”
祝祷无灵,就看到高仙芝再次掏出一本奏疏,双手举过头顶,被高力士接过之后,高仙芝十分清晰洪亮的声音缓缓传来,在文武百官还有些搞不清状况的时候,听在安禄山耳中却不啻一声声惊雷。
“启禀陛下,今年三月,臣在从长安赶往安西途中,曾遭受一伙匪徒袭杀,幸得陛下洪福护佑这才安然无恙。审问这些匪徒之后,臣才知晓,原来在我们大唐内部竟然还潜藏着一个无恶不作,意图谋反作乱作乱的名叫蛇牙的组织。
这群蛇牙,他们收留训练江湖上的亡命之徒,行暗杀之事;他们整合丝绸之路上的马匪,拦路抢劫,意图独霸丝绸贸易;他们组建商队,长途贩卖货物,为蛇牙活动聚敛大量钱财;
他们与黄姓突骑施和之前反叛之石国暗中勾结,对抗大唐;他们在葱岭三十六国派出大量细作,意图让各国支持蛇牙谋反作乱桩桩件件,奏疏上都列得清清楚楚,还有葱岭三十六国国王,王子,使者为证!”
高仙芝一条一条罪名抛出,一下把文武百官震惊得面面相觑,呆若木鸡。正在看奏折的李隆基更是气得浑身发抖,怒不可遏。那边厢,李林甫若有所思,杨国忠幸灾乐祸,安禄山冷汗直流。
另一边,早在萨末建和木鹿就被高萧二人摆弄得服服帖帖的,葱岭以西三十六国也在康国国王咄曷的带领下,一个国家出来一个人,来到高仙芝身后,跪地拜倒。
康国国王咄曷痛心疾首道:“小奴等愿意作证,小奴等之前被蛇牙密探蛊惑,与之多有来往,今已痛改前非,求天可汗皇帝陛下宽恕小奴等的罪过!”
三十五国使者同声附和:“小奴等已经同蛇牙逆贼斩断联系,求天可汗皇帝陛下宽宥小奴等的罪过!”
然后就七嘴八舌说起蛇牙密探之前对他们的蛊惑,蛇牙密探的阴谋是如何恶毒和自不量力,他们是如何被迷惑,又如何迷途知返,大肆抓捕蛇牙密探云云,一个个情真意切,诚恳无比。
唐朝向来对附属国极为宽厚,况且河中大胜,也与这三十六国的及时反正多有关系,攻占萨末建,平定木鹿他们也多有功劳。这个时候李隆基又如何还会追究他们的罪责呢?
他抬了抬手,大声道:“诸卿平身请起,诸卿及时反正,不但与蛇牙一刀两断,还协助安西军抓捕蛇牙密探,有功无过。尔等今后只要继续忠于大唐,俱有封赏,现在先下去吧。”
等咄曷等人回到席位上坐好,萧去病也离席来到中间,行了一个礼,大声道:“启禀陛下,前者逆臣王鉷之武库军械外泄案,陛下命臣一查到底,臣也查出来了。
外泄之二十八万件军器,其中有二十四万件都是由蛇牙买去,流向了同一个地方,就河北范阳节度使治下之雄武城。”
萧去病转过身来,朝安禄山冷笑道:“我那乖外甥,你不出来解释解释吗?”
安禄山当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手脚并用,一路膝行来到中间,以头叩地,惶恐至极地向李隆基申辩道:
“陛下,臣构筑雄武城实是为了防御契丹和奚啊!臣实在不知此事啊!定是有人心怀叛逆之心,瞒着臣偷偷做的啊!请陛下饶恕臣失察和无能之罪!”
说完,安禄山声泪俱下,一副后世小孩考试没考好,愧对父母的羞愧模样,然后就以头抢地,不停叩头。
李隆基心里微微咯噔了一下,心说怎么牵扯到安禄山了,没有丝毫怀疑的,他们马上就全盘认可了安禄山的话。
绝对是失察啊,绝对是安禄山的下属心怀叛逆啊,自己对安禄山这么好,安禄山对自己这么感激涕零,赤胆忠心,情同父子,是不可能对自己有异心的。
你看他呆呆傻傻的,胸无大志的样子,怎么会有这样的心思呢?他憨憨直直的,一根直肠子样的人物,就不像是个有野心的人!最有可能的就是他的下属欺负他憨直,呆傻,瞒着他做的。
看到安禄山一路膝行,叩头不止,惊恐万分的样子,李隆基毫不迟疑地扬了扬手:“安卿平身,你对朕赤胆忠心,朕是知道的,朕对你没有疑心,你不必如此。”
安禄山没有起来,依然趴在地上哭,边哭边说自己太没用,辜负了陛下的深恩,被人欺瞒,那个情真意切,那个痛彻心扉,那个羞愧难当
萧去病心里越发冷笑,葱岭以西三十六国使者却是全都不可置信地看着李隆基,这天可汗陛下,老糊涂了么?什么都没问,这么一句话就下了结论了?
傻子也能看出安禄山与此事脱不了干系啊!三十六国使节,在这一刻,对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