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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样的场面在宋涛印象里,却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都说商人重利轻别离,可大梁人此番作为不得不让他对这句话有了不少的改观。
宋涛心中若有所想,而脚步却并未停歇,走到城门口,稍微理了理身上的衣裳,信步走了进去。而守城的兵士只斜乜了他几眼,也不盘问。这也难怪,大梁城每日旅人往来如织,除非特殊的时日,并不会对进出城门的人进行审查,毕竟若要对入城之人逐一盘问,只怕一多半的商旅便要拥堵在城门口而不得入了,若是出现这样的情况,以商为立城之本的大梁数十年在六国商人间建立的形象便会一朝崩塌。再有商贾客旅只怕也会绕路而行了。初来之时,宋涛还在心中暗想,如此敷衍了事的守城兵士,难道就不怕放进了他国的奸细?然而不多时便已想通透,暗笑自己杞人忧天。
此时已是七雄逐鹿的战国时代,诸国固然还残留着少许自春秋时代起,兴王者之师堂堂正正迎击敌人的迂腐战略,而不屑于用所谓的奇谋、奇兵的战术。但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道理,却也是人尽皆知,所以向敌国重要城市派遣些打探消息的间谍很是寻常,特别是在大梁这样的城市,各国的客商们的商队里夹带一两个国君安排的间侯那并不是什么秘密,更甚者有些商人本身就是其国家的间谍,但是这些商旅都有着完备的通关碟文,即便盘查也不会被找到任何破绽。何况这个时代的保密措施也做得并不怎么严密,不要说平民百姓了,连官员们也甚少有所谓的保密意识,许多商人间谍们便往往用宴请的名义,将其请到客馆,酒酣之时,只消假意随口提一提近日宫闱之间有何秘闻,官员们大多便如数家珍般,将一些内幕秘辛说出。所以在这个时代,绝少有诸如后世二战中德意志屡试不爽的闪电战但凡开了战端,便是灭国之战。
在大梁城里,无论大街小巷,还是坊间邻里,大凡有三两人之地,便会有宫廷秘闻在口舌间流淌。最新在坊间流传的消息便是说上将军庞涓奉王命亲来大梁,而且据说是为了迁都一事,传得倒是有模有样,连庞大将军行辕里有几多少个侍卫、身高几何、长什么模样都说得是一清二楚。
之所以大梁人会热衷于这秘闻,自然也是有原因的。大梁人或许可以在任何外地人面前高谈大梁的享受讲究和精到至极的生意经,但就是在王城安邑人面前羞于开口。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财富与享受如果远离权力,人们只会说你是个富商而已,连城市亦是如此。
虽然早有魏君有意迁都于大梁的传闻,然而却迟迟没有下文,大梁城无人不为之心急,说到底,他们缺的是一种贵气。富而不贵,心里总会悻悻的不是滋味儿。而如今,庞将军来了,也似乎再次给他们带来了希望,因而对于庞涓的行辕便会加诸更多的关注。
上将军庞涓?宋涛思念及此,眉梢微微一挑,停下了脚步,旋即却又摇摇头,嘴角泛起一丝苦笑。他倒是想风急火燎的跑到庞涓面前,指着他的鼻子说:我宋涛博古通今,能预知千年后事,我告诉你庞涓!别以为你如今在魏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名扬六国!可过不了几年,你就会死在一个叫马陵的地方,而且让你兵败身死的人便是你最畏惧且又暗害未遂的同门师弟!
最理想的结局自是一席话说得庞涓痛哭流涕,抱着自己的大腿恳求如何能从这场大祸中逃得生天,而自己也因此而被庞涓奉为上宾,好吃好喝的供起来。
可是这现实么?且不说身为魏国之上将的庞涓肯不肯见他这个来历不明的布衣白身。更何况前世的宋涛曾听过这样一句话:思想领先时代十年的,人们尊他为先知,人人敬仰而思想领先时代百年的,却会被视为妖孽,人人得尔诛之。这句话早已被无数例子都证明过,宋涛并不是蠢人,他很明白对于自己所说,庞涓会相信么?从另一个角度讲,换做他是庞涓,面对这样的话,亦会视其为失心疯的胡言乱语,毕竟不是每一个站在权力顶峰的人都能想象到自己从高处跌落时的情况。对于庞涓来说,只怕他决计不会相信,哪个诸侯会拜一个废人为将来与天下第一的魏武卒为敌,更不会相信自己会输给一个废人!
想到这里,宋涛微微仰起头,火辣辣的阳光照在他脸上,让他不自觉眯起眼,心中蓦地浮起一个念头:庞涓在此,那那位大破魏武卒不败神话、一手将魏国从最强盛的顶峰拉下马的孙膑又在哪里呢?
熟稔的穿过几条小巷,宋涛走上了一条小街,虽说只是小路一条,却是城中的通衢之道,毫无闭塞之感。街边绿树成荫,街中石板铺地,行人衣饰华贵,馆所富丽堂皇。在小街的中段,有一座绿树葱茏、流水潺潺的庭院,院中有一座九开间的两层红色木楼,这便是名满天下的洞香春酒肆。
说起这洞香春,天下之人皆知其名,问起何所来,却要从昔年三家分晋后说起。魏文侯变法震动天下,大梁也借变法之力及其地处中原的条件,逐渐取代东面的齐都临淄,成为全国的商业中心,商贾客旅必经之地,来自各地货物在此集散,楚地的茶叶、丝绸往北,燕赵的美酒在此交汇。一时间大梁城里多出了无数来自列国的商贾乃至官吏名士,众人坊间交往,这些列国士子和官员们发现,偌大的大梁城竟没得个好去处清谈饮酒,皆为扼腕叹息。
这样的局面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一间气势磅礴、富丽堂皇却又不失优雅精致的宅院似乎一夜之间便在大梁城的一条小街上拔地而起,这条街没有民户和店铺,只有三十多个大小诸侯国的驿馆建在此处。众人皆以为奇,但凡有人去到还在零敲细打内部装潢的宅院里问起此宅所为何用时,工匠们总是微笑着摇了摇头,手指门外匾额上的洞香春三字,告诉咸来问讯的人们,只需待到整座洞香春装成,诸人自然便会知晓。
正如工匠所言,那洞香春不日便建造落成,在一个特意选定的良辰吉日,街上每一间驿馆每一个商铺都收到了精致的请帖,盛情邀请驿馆里的官吏名士及那些商贾客旅们到洞香春一叙。大概是因为好奇,闻讯而来的人趋之若骛,几乎要踏断洞香春的门槛,进到内里却又无人不为之赞叹,幽静的院落酒楼,精美的器皿陈设,诱人的珍馐美味,名贵的列国老酒,还有雅致艳丽的侍女,每一样都是天下难觅的精品。虽则门外人潮攒动,张袂成阴、比肩继踵而来,洞香春也还是井然有序。侍女们轻悄悄的抬来了精美的短案,又将大堂里摆成马蹄形且有疏落间隔的长案前移接紧,在空阔的地毡上摆成一个中空很小的环形,外围又将短案摆成两层环形座位,唯在四角留出侍女上酒上菜的小道。如此一来,错落有致,堪堪可容三百人左右。这里没有等级定规,先来者都坐在中央一层长案前,后来者则都在外围短案前就座。满座锦绣华丽,铜鼎玉盘酒香四溢,侍女光彩夺目,当真是满室生辉。
3。天无绝人之路()
正当众人要举杯同庆之时,大厅后走出两个一般年轻英俊的男子。一个是肤色黝黑,坚刚英挺。一个却是面白如玉,丰神俊朗。二人走到大堂中心,朝众人一拱手,各自从袖口取出一块红绸交到婢女手中,婢女将红绸挂到梁上,抖展开来,但见一张红绸上书:秉管鲍精神,因商而战。众人心中皆惊,纷纷将目光投向另一张红绸,上面亦是写有九个大字:富陶朱学术,到处皆春。
“好!采!”厅中先是一阵沉寂,旋即爆发出一片喝彩叫好。
这本是大梁酒肆论战场所的通常习俗。辞美理正者为上乘,听者一齐喊好喝彩。辞巧理曲为中乘,喊好不喝彩。辞理皆平,不与理睬。这种评判方式简短热烈,凭直觉不凭理论,往往反倒是惊人的一致。此时被众人用到此处,却也尤为贴切。
从开业之日起,洞香春里大宴三日,非但分文不取,还给每位登门的客人送上厚礼一份,此举不仅大梁城和魏国罕见,其余六国也从无此先例,再加上洞香春里名贵珍奇遍置,雅室秘室酒室茶室棋室采室,错落隐秘。更有论战堂宽阔舒适,专供客人们聚议重大国事。不消多言,洞香春之雅名便被南来北往商贾旅客们带到七国各处,一时间,名士吏员列国使臣竟是纷至沓来。魏国上卿李悝市场在洞香春和名士们论战变法利弊,上将军吴起也数次在洞香春论战用兵之道。更有周王太史令老子、儒家名士孟子、自成一家的墨子、魏国奇士鬼谷子,都曾在洞香春一鸣惊人,然后飘然而去,这洞香春的名头却是越来越响,一时间七国无能出其右者。
只不过,如此声名显赫的酒肆,却鲜有人知其为何人所建,坊间传言,曾有楚国猗顿、赵国卓氏等著名巨商愿以十万金为底价竞买洞香春,皆为其所拒。
时人有言:或非陶朱公不可为。意即或许只有那位积资巨万、富甲天下的陶朱公范蠡才能有此大手笔,建下这么一间恢弘气势的酒肆。只是范蠡助越王勾践兴越国,灭吴国,一雪会稽之耻,功成名就之后便选择了激流勇退,退隐山林。坊间传言其人化名姓为鸱夷子皮,变官服为一袭白衣与绝世美女西施出姑苏,泛一叶扁舟于五湖之中,遨游于七十二峰之间,断无来魏国建此洞香春之理,因而世人皆以此为笑谈而已,却反倒是为这洞香春平添了几分神秘色彩。
宋涛信步走到这间颇负传奇色彩的酒肆前,不由暗自攥了攥拳头,他自然没有忘记自己来这里的初衷不过为自己谋件营生的活路。说出来也不怕被人笑话,他这个从两千多年后而来的穿越者,这几天里遍寻大梁城却找不到一件适合自己的工作。这具身体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看来做苦力是不行了而这个时代的字很繁,他连蒙带猜大概可以认得七七八八,写起来却十分吃力,所以账房师爷之类的是不要想了行医吗?都说不为良相,愿为良医,宋涛心知自己看来不是良相的样子,只能向良医发展。但他从小到大大凡有个头疼发烧之类的小毛病都是随便找点感冒灵应付了事,连五脏六腑的位置都分不清的人还当什么良医搞发明创造?这个年代搞发明倒像是件很有前途的事,毕竟鲁班这样的大匠也是这个时代的人物,也不像后世那样将新玩意视作奇技巧,通通加以否定。不过宋涛也知道自己小打小闹还行,可是真的动真格,他就算有理论,也没有实践的工具。更不要说什么二级三级管微电子集成电路什么的,就算是电,难道自己还能管雷公去借不成?
犹记得前世里那些穿越者们,哪一个不是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自己如今却混到连吃口饭都要受人白眼的地步,只怕也是穿越者中的另类了。思虑及此,宋涛不由得苦笑不已,不过不管怎么说,如今最迫切的需求便是要养活自己先,抬头仰望“洞香春”三字,握紧的拳头缓缓松口,心中暗自叹了口气:自己所求不过能在此世养活自己而已,如果连这都做不到,留这条烂命来又有何用。心中稍稍安定,举步便慢慢的往宅院走去。
就快要迈过那扇敞开的大门门槛之时,宋涛没来由的感觉到一股极具穿透力的目光直视自己,眼角的余光迅速的四下搜寻片刻,很快便瞥见在洞香春墙垣的一个不起眼转角处,有道黑色的身影正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宋涛微微侧过头,那是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男子,满面的尘灰染黑了他的双颊,让人无法确切的看出他的年纪,从外表看,似乎只是一个乞丐而已。唯一与那些时时游走在大梁街头向众人索食的乞儿大不同的是,男子的眼睛很亮,脸上的风尘掩不住那一双明亮的眸子,他的双眼好似是一面镜子,眼波流转间便荡漾出粼粼光彩,每一个人仿佛都能在里面看到自己的倒影,这大概是他浑身上下满目尘灰中唯一能给予人亮色的地方。
这已不是宋涛第一次在洞香春外见到这个男子了,他也曾细细打量过此人,心中总觉得他很是怪异,虽浑身上下布满了风尘,然而男子眼中偶尔却会闪过几缕异色,又被很小心翼翼的掩饰起来,每每有人前来施食,他不拒也不道谢,只是默默将食物一股脑全都塞到嘴里,毫不在乎别人投来的鄙夷目光。宋涛好几次上前想要和这人搭讪,未知男子却根本不理,两眼永远都是痴痴的望着洞香春的大门。没想到今日男子终于将目光移到了自己身上,宋涛虽有些诧异,却也无暇多想,微笑着朝男子点点头,快步跨进了洞香春。
望着宋涛消逝的背影,男子缓缓闭上了明亮的双眼,两手有些吃力的将自己的双腿扳到另一侧,然后手掌着地,整个身子趴在地上,缓缓的匍匐往前挪动,无比蹒跚。一阵微风掀起原本掩住额头的乱发,那布满皱纹的额头上赫然刻着几个血色的印记!
洞香春有三室天下闻名,其一是酒室,无论是以寒山寒泉酿之、满溢肃杀之气而著称的赵酒,还是孤寒萧瑟的燕酒,淡酸淡甜的宋酒,抑或是凛冽苦辣的秦酒,无论哪国人都能在洞香春的酒室中找到那来自故乡的熟悉味道,因而但凡来此品酒之人皆能尽兴而归其二乃论堂,战国之天下大抵七分,各国士子官吏皆为己国忧心不已,而对敌国之策妄加揣测,而在大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