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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梃兵他们设立的临时营地,自然和常胜军的破烂堆拨是天差地远。饶是轻身而来,没带多少辎重。两骑才共一匹驮马。可大宋富庶,体现在每个方面。不大的营地里头,两人共用的毡帐都架设了起来。这种毡帐本来就是西军在西北苦寒之地用得最多的。雪窝子里头最是保暖,也能防雨水。这些小帐篷环形而列,周围挖了排水的沟渠,营地依着一处丘陵,周围有一层木栅遮挡,这里并不是可供战守的营地,只不过是草草设立的落脚之处。
只有饭棚子是砍伐树木搭起来的,上面先是毡一层油布,然后再堆叠厚厚的茅草,一滴雨都透不进来。饭棚子里头挖开了四个大灶,里头正传出热腾腾的粟饭香味。
白梃兵和胜捷军士卒,只是在营地周围警戒,人人披甲,在雨雾当中如一座座铁塔。在雨雾外头,还有骑兵哨探在时隐时现,将这个僻静处设立的营地警戒得密不透风。加上这场大雨,萧言领着这四百余骑,直抵涿州左近,仍然没有走漏了风声!
一些被俘的常胜军士卒,给圈在营地最里头,同样是他们自己搭起了避雨茅棚,加上油布遮挡,已经比起他们那破烂哨卡堆拨强到天上了,一帮人只是百无聊赖的坐在那里,身上都是破破烂烂,和身边甲士精利的盔甲兵刃一对比,谁也生不起反抗的心思。
再说了,闻到不远处饭棚传来的香味,又有谁脑子坏掉,想从这里跑掉?
营地里头甲士突然都站直了身子,平胸行礼,更有带队军官迎向营地入口,就看见萧言他们乘马而归,后面还跟着几十名俘虏。这些新的俘虏都给赶到了最里头的棚子。先到的俘虏们都起身观望。病得最不堪的几个还给收进了小帐篷当中,自然有人给药。
棚子里头有人看到余江狼狈不堪的走来,已经大声招呼:“你也来啦?”
余江抬头一看,正是相识,大家都是常胜军里头杂牌,不得以归附董大郎,也都赶出来戍守最远,任其自生自灭的。当下苦笑:“这里如何?”
两人正说话间,那边饭棚已经有十来个甲士,提着四个柳条饭筐大步走过来。雨水浇在饭筐里头,堆尖的粟饭只是冒着腾腾热气。所有人再顾不得说话,只是一拥而上。余江自然也不再说话,只是拼命的朝前挤!无数双手,只是伸了出来。
那些甲士挥手将他们赶开些,将饭筐放下,还有一个小筐,里头都是粗劣碗具。领头的甲士朝这些人笑笑,挥手再丢过一个小布袋,余江手快,一把抢过,打开一看,却是盐粒,虽然有些化了,可是丢在口中,只是一股久违的鲜咸味道!
燕地吃盐,要不就是河东的池盐,要不就是辽东海盐。兵荒马乱之际,这些地方来路早就断绝,南京道营州还有个小盐场,也只够燕京城中朝廷用。常胜军淡食已经很久。没想到还是当了宋军俘虏,才又沾上了盐味!
大家手脚并用的分了饭和盐粒,只是大吃起来。其他人头都不抬,余江却只是一面吃一面向那几个宋人将领望去,那个自称叫做萧言的,正站在远处,被甲士拱卫着,冷冷的看着这里。郭家大小姐,却只是站在更远的地方,将头扭向一边。
这涿易二州,看来已经不姓郭了
余江呆呆的停下手中动作,身边那个旧识凑了过来:“老余,难道你就不饿?俺们也是到了这里才吃上饱饭!直娘贼,宋人不仅有盐,还有肉干酱菜,南人真是富庶!这些盔甲兵刃,更是俺们梦想不到,一营统领只怕都不如他们!”
余江仿佛这才被惊醒,咬了咬牙齿:“直娘贼,老子这就投宋了!俺们也别再想着郭家啦!卖把子气力,把涿州打下来,俺们说不定还有吃香的喝辣的那一天!”
“打涿州?用得着俺们?”他身边旧识一副惊愕的模样。余江却再不回答,只是埋头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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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远处,萧言他们都没有散开,小哑巴在萧言的那个帐幕当中,只是不住的探头朝萧言这里张望,却不敢过来。
半晌之后,萧言才淡淡道:“可用。”
马扩同样目光沉沉,低声道:“够了么?”
萧言笑笑:“我们辎重不多,也管不起那么多人的饭我们的时间更不多!谁也不知道郭药师能撑多久!”
他的声音并没有刻意压低,远处的郭蓉听见了,只是一抖,却仍然没有回头过来。
马扩也勉强笑了一下:“你真准备如此?”到了如此地步,再猜不出萧言心思,马扩就算枉担了一个英豪的名声了。萧言以迅雷不及掩耳速度拔除涿州南面哨卡堆拨,更要借这场天赐的大雨,直薄涿州城下,打得就是混在溃兵当中混城而入,斩杀赵鹤寿,一举夺回涿州的主意!
这个安排,一则要这些溃兵可用。有郭蓉在,再加上这些常胜军的惨状,可以毋庸考虑。二则就是必须涿州空虚,只有赵鹤寿带不多的嫡系闭城而守,而将不可靠的新附力量放在外围。两下一凑,才有五分成功的可能。其间冒险,那是不用说了。可萧言凭什么在布置这一切之前,就知道这两个条件都具备?
迎着马扩的带着询问的目光,萧言只是微笑:“萧干此处所为,无非就是从耶律大石那里分走功绩,树立被耶律大石抢走不少的声光。此人野心极大,怎肯甘于耶律大石之下?涿易二州之事,必须速战速决,必须集中力量,扑灭郭药师在易州最后残余!如此局势,他怎么肯将自己奚军分散守备,而不集中在手中?契丹军就更不用说了,都是思归燕京心切所以萧干不会留在涿州!”
旁边将领,都在静静的听着两位宣赞的对话。大家都知道,北渡以来,最为关键的一场战事,就要打响!他们这四百骑,就要做一场天翻地覆的大事出来!每个人都在听着萧言对局势的分析,行军打仗,最主要的就是明了敌情。在这个冷兵器时代,明了敌情又是最为艰难的事情。而萧言作为穿越来人,又恰好熟悉这个时代的历史,他最大的优势,就是明了在这个时代,每个英雄枭雄,他们到底在此末世,有着什么样的打算!
老子要是没有这点穿越客的优势,也就不会硬着头皮做豪杰状带头北渡了
萧言在那里摆出一副气定神闲的诸葛亮模样,享受着大家佩服的目光,心里头却是在悻悻的想着。
让这些家伙服气,真正主导着这场变局,真的是脑细胞都不知道想死了多少幸好晚上还有个小哑巴可以暖脚
岳飞却沉吟道:“那董大郎呢?他岂不知道涿州是他根本,怎么就只留下赵鹤寿这点力量呢?”
名将就是名将,哪怕是未来的,就是比其他人想得细致萧言看了一眼岳飞,笑道:“郭大郎去过雄州一线,知道我们惨状。大军出动,要直抵白沟河,要多长时间?谁也想不到我们四百骑就过来了!再加上填下易州城,总得花费些人命。萧干已经帮董大郎取下涿州了,易州董大郎就能看着萧干用奚军契丹军的人命去换?他要没有这点眼力,也就不能在涿州生变成功!现在他和萧干是捆在一起,为萧干效力,就是为自己效力。这主力,他必须带走,更不用说,对郭药师这条性命最惦记的,不是萧干,而是他董大郎!”
站在远处的郭蓉,身子又是一抖。
众人此刻,情不自禁的向在雨中,做出一副披襟当风状的萧言,叉手行礼下去。就连身份比萧言算是高个半层的马扩也不例外。
马扩抬头,语调当中,满满都是兴奋,似乎连身周冷雨,都能烧热!
“萧兄,俺带队来混城!把赵鹤寿的人头给你带来!你只观阵接应就罢,俺北渡也不能不立寸功,萧兄,这功劳让给俺吧!”
韩世忠也抢前:“怎么少得了俺韩五?”
岳飞目光更是灼热:“宣赞,俺可是从一开始就跟着你!”
李存忠和丘虎臣虽然没说话,可眼神中的跃跃欲试,谁都看得出来!此次混城,当然有风险,而且还很大,可是也有成功可能,一旦功成,谁都知道,这到底是多大的功绩!
可惜啊诸位,现在最需要这功绩的,却是老子!
萧言只是淡淡微笑,心头也同样火热。
穿越而来,一路都是挣扎求生,拼命的应对着种种变故,殚精竭虑的只求活下来。这次却是第一次自己主动出击,真正改变这场战事!只要功成,自己就再也不是那个初到此地,惊恐的等待着不可知未来命运的废柴小白领!
“我带大家北渡,此次扑城,我要缩在后面,那我怎么有脸面对大家?不用多说,我将在其中,还冲在最前面!马兄,只能拜求你观阵接应了弟兄们,咱们把这涿州拿下来罢!
今天收拾这些俘虏,有这些人已经够用,不用再多了明天我们就该以迅雷之势扑城了!渡河不过三日,我们就将改变这场战事!”
萧言缓缓环视诸人一眼,只是一抱拳:“诸君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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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散去许久,郭蓉还是静静的立在雨中,闭上眼睛,只是不语,长长的睫毛被雨水打湿垂下,让她在这刻显得无比的软弱。甄六臣侍立在她身边。在这片土地上,本来一直是他们郭家地盘。可是现在,这两人却显得无比孤单。
甄六臣低声道:“大小姐,俺们常胜军不要去了一个姓董的,又”
郭蓉睁开了眼睛,死死咬着下嘴唇,只是迸出一句:“只要能救出爹爹,其他的我不管!自然有爹爹会料理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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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燕云乱 夺城(二)()
号角声凄厉的在雨幕当中回响,撕开了层层白茫茫的雨中雾气。宣告着又一轮进攻的失利。
易州城外,已经垒起了高高的土堆,哪怕战事仍然在进行,四乡抓来的百姓民夫,仍在在将草袋吃力的运上这些土堆。将这些土堆堆叠得更高一些。泥水当中,到处是倒下的百姓尸骸。
大雨如注,没有粮食,这些工程量大时间紧,奚人契丹人稍有不对处就是劈头盖脸的皮鞭打来,就是精壮汉子,也熬不得三五天!
可是在易州城下,这惨状却比后面更甚十倍。易州城不大,依托易水而设。连日大雨,已经颇有颓陷处。只是破口都用木石堵好。城壕当中水位暴涨,但是有几处已经被草袋填实,成了通路。通路周围,层层叠叠倒着的都是百姓民夫的尸首。
不高的城墙之下,散布的全是攻具。有鹅车,有橹车,有撞车。挽曳这些工具的也多是百姓,壮男壮女皆有。死得到处都是,在雨水当中被泡得发白。这些攻具,都是天气尚未下雨时候所用,却被城上浇油焚毁,更开城派出小队精锐人马出来反击焚烧。双方都还穿着常胜军士卒的战袄,只是层层叠叠的死在一起。烧毁的攻具上头,还挂着焦黑的尸首。
城墙之下,到处都是被挖开的豁口。豁口周围,全是丢弃的大盾牌和乱石。大雨当中夯土城墙松软,攻城之军就扑至城根,在后面堆叠的土堆上箭雨的支援下,拼命刨城,只要挖开豁口,就可以大队涌进!
可是城墙之上,射倒了一批又上来一批,只是往下砸滚木礌石,烧热的粪水,灰瓶金汁。打到后来守具用完,守卒死伤惨重。就干脆驱赶城中百姓上城,将城中房屋拆光,能用的大木砖石,全都砸了下来!
这又是一场攻势失败,一处城墙,满满的铺了一层尸首在侧,有的人还未死透,只是在泥水当中辗转哀嚎。被滚热的粪汁浇到的人,眉目皆不可见,只是跌跌撞撞的四下乱爬,露出粉红的血肉,人人看得毛骨悚然,谁也不知道,下一个轮到的是不是自己!
城头之上,同样尸首堆叠得高出了垛口,血水顺着城墙朝下流淌,如此大雨,也冲刷不干净。城上守卒百姓,只是如行尸走肉一般的活动着,翻检尸首,是常胜军士卒的,扒了衣服皮甲,人下去一领席子埋了,若是百姓,就这么赤条条的掀下来。
数百董大郎所部,浑身泥水的撤了下来。带队攻城的将领,人人裹上。土堆之上,堆叠的胸墙后头,都是奚人和契丹人马。他们不用攻城,只是凭借这堆高于城墙平齐的土堆朝城头射箭,掩护董大郎所部强攻。土堆上面密密麻麻的人头探出来,看着董大郎所部的狼狈模样,不知道谁先笑骂了一句,接着就是一片哄笑的声音。
这些契丹奚人人马,多有南京道燕京城内亲贵子弟,出战已久,却还要在这易州城下挨雨淋,不得回燕京城内修整,人人都是一肚子怨气,董大郎所部此次又败下来,这些契丹人和奚人竟然在看着笑话!
董大郎所部头都不敢抬,只是撤过壕沟。对面城墙上头,站着一个矮壮汉子。大家都识得,正是郭药师手下大将甄五臣,他叉腰站在城墙垛口后面,两面盾牌遮护着他。甄五臣只是大喊:“董大郎,可敢再上来?你家甄爷爷在此,要是是汉子的,就不要徒伤士卒,俺们两个在城下分个生死!看你家甄爷爷将你肠子掏出来,挂在这城墙上头!”
一个董大郎麾下部将滚得浑身同样都是泥水,从一处土堆上面奔下,对着底下民夫大喊:“谁跟俺走?补进军中,一天两餐!打下易州,还有犒赏!”
被折磨得已经麻木的百姓们多是冷漠的听着,他们已经没有半分精力做出反应,只是在挣命而已。就算不出声应募,真到了攻城的时候,还不是要他们推拉攻具,填城壕,甚至用血去涂城墙?
有些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