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时查到,有许多中饱私囊的事情,最后都指向了管家吴新登!当时大概统计了一下,他身上不明不白的亏空差额,少说也有三万两之巨!”
吴新登?
孙绍宗听到这里,却是不由得一皱眉,脱口道:“你们府上死的奴才,就是这吴新登?”
“正是这厮!”
宝玉恨恨的道:“我当时已经收集了不少的证据,正准备要揭发他的时候,他却突然跳井自尽了,而且……而且还将一份名单,贴的府里到处都是!”
“名单?什么名单?”
“一份中饱私囊的名单!”
贾宝玉说着,一张娃娃脸上便五味杂陈。
却原来,那吴新登抛出的名单上,头一个被揭发出来的,就是贾琏、王熙凤夫妇。
此外还有贾母的亲信、王夫人和邢夫人的陪房、赵姨娘的哥哥、贾赫的小厮、贾政的清客……
林林总总,全都是府上几位主子最亲近的人,涉及的银子更高达十几万两之巨!
这下子,可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请罪的请罪、叫屈的叫屈、煽情的煽情、恼羞成怒的恼羞成怒……
贾琏更是和王熙凤动起了刀子,直追的王熙凤阖府乱窜——按照贾琏自己的说说法,这是因为王熙凤借了他的名义中饱私囊,所以他才愤恨至极。
不过旁人私下里却都认定,他夫妇定是因分赃不均起的冲突。
总之,这荣国府上下各处,竟是同时演起了大闹天宫!
眼见如此,贾宝玉也蒙了,随即便有些心灰意冷。
当初他说这荣国府里是一家子强盗,不过是气话罢了,但如今看来,这话竟是一点儿都没错!
尤其就连他身边几个得宠的丫鬟,竟也或多或少的,被牵连了进去,便更让贾宝玉难以接受了。
偏偏这个时候,四面八方还传来压力,指责他是在无事生非,平白搅起这许多风浪。
贾宝玉一赌气,干脆来了个绝食自尽,整整两天一夜不吃不喝!
听到这里,薛蟠忍不住插嘴道:“那你怎么突然又吃起东西来了?”
“这……”
贾宝玉一时语塞,半响才强笑道:“我毕竟还有祖母和爹娘在堂,若是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岂不是不孝至极?”
顿了顿,见孙绍宗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便不安的扭着脖子,又补了一句:“再说,我……我也饿的实在受不了了。”
“哈哈,你小子……”
薛蟠哈哈一笑,正待宽慰宝玉几句,谁知后颈一紧,竟是被孙绍宗伸手从椅子上拎了起来。
就听孙绍宗不容置疑的命令道:“去外面盯着点儿,别让人靠近偷听!”。
第155章 荣国府贪弊事件【下】()
目送薛蟠的身影消失在门后,孙绍宗回头仔细的审视了贾宝玉几眼,见他明显比方才又添了几分忐忑,便突然问道:“最后一个来劝你的人,是不是那赖大?”
贾宝玉浑身一激灵,错愕的与孙绍宗对视了半响,最后却又挪开了目光,讪讪道:“二哥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
“别撒谎。”
孙绍宗淡然的补了句:“这种事,我随便找你院里的丫鬟逼问几句,就能知道的一清二楚。”
贾宝玉尴尬的抿了抿嘴,半响才又讪笑道:“确实是赖管家,但他其实没怎么劝我,主要是我自己想通了,所以才……”
“宝兄弟。”
孙绍宗再次打断了他的话:“有句话叫‘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确有其事’,虽然从道理上讲,这话实在有些偏颇——但用来形容你眼下的表现,却是恰如其分的很。”
贾宝玉再次僵住了。
最终索性赌气往桌子上一趴,扭着身子闷声嚷嚷起来:“二哥既然不信我说的话,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再说我现在反正已经不绝食了,二哥也没必要非得刨根问底了吧?”
啧~
孙绍宗咂咂嘴,干脆起身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子,一边走一边道:“既然你不想说,那我不妨自己猜上一猜。”
“你被形势所慑,又受了四面八方的埋怨,心里其实已经怯了,压根不敢再往下追查下去——但以你的性子,又八成不会将这事儿挑明!”
“如此一来,这其中难免会生出些误会来。”
“以你家老祖宗、二太太平日对你的宠溺,经了这两天一夜的煎熬,怕是早急的五内俱焚了——甭管是否出自本意,应该有很大概率,会说上几句‘不就是查账么,他乐意查就给他查’之类的话。”
“于是,便有人坐不住了!”
“这人自然也贪了银子,而且是大把的银子,至少不会比链二嫂子、吴新登贪的少。”
“为免得这查账之举继续下去,最后波及到自己,摆在他面前的无非两种选择。”
“其一,让你永远不能再继续查账;其二,让你永远不敢再查账!”
“第一种做法,除了将你灭口之外,还必须让人看不出,你是死于旁人之手——鉴于你什么东西都不肯吃,又随时有一大堆人守着,想要实行灭口计划实在是难于登天。”
“第二种做法,则只需要有一个把柄,一个足以让你不敢再查下去的把柄!”
“而那赖大作为府上的总管,把持荣国府二十余年,手里握着这样一个把柄,其实也在常理之中。”
说到这里,孙绍宗回头问道:“却不知我这番揣测,有没有说中什么?”
贾宝玉呆呆的与他对视了半响,方苦笑道:“果然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二哥的法眼!”
顿了顿,他又起身深施一礼,恳切道:“二哥,算我求你了,你就别管这事儿了成不成?”
“成是成。”
孙绍宗叹了口气,道:“可你能确定,那吴新登真的是自尽吗?”
贾宝玉蹭的一下子,又挺直身子,惊道:“二哥的意思是……”
“我现在虽然没有证据。”
孙绍宗两手一摊:“可既然赖大已然现了真身,以他大总管的身份,将吴新登推到前面做挡箭牌,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
“而那份名单里,将你府上宠奴的贪弊行为,一一列举了出来,却独独没有提及几位管家——难道这东西两府的管家,只有他和赖大贪了,旁人就都没有牵扯进去?”
“二哥是说……”
贾宝玉颤声道:“是赖大杀了吴新登当替罪羊,又抛出那份名单,想要吓住我?!”
“很合理的推测,不是吗?”
孙绍宗淡然道:“只不过他没想到,你竟被吓过了头,又闹出一场绝食自尽的戏码。”
贾宝玉再次默然了,双手撑着桌子,一张娃娃脸在灯光下忽明忽暗。
“我能猜出,那把柄肯定是干系重大。”
孙绍宗便又道:“但你能确定自己这次退让之后,不会激起他的嚣张气焰,以至于得寸进尺吗?”
“得寸进尺?”
贾宝玉茫然的抬起头,一脸的困惑不解,显然不明白还有什么事情,能比眼下的情况更严重。
“呵呵。”
孙绍宗森然的咧嘴一笑:“我以前曾听人说起过一桩官场轶事——大约是广德二年吧,四川的某位县官,被管家捏住了痛脚。”
“那管家初时也是麻杆打狼两头怕,但经过几次试探之后,他发现高高在上的县太爷,骨子里竟是个怂货!”
“于是那管家便一步步的,越做越过火,最后干脆鸠占鹊巢,先睡了县官的小老婆,又睡了他的夫人,最后案发时,连县官十二岁的女儿,都已然怀了那管家的骨……”
哗啦~
“别说了!我求求你别说了!”
贾宝玉嘶吼着,猛地掀翻了掀翻了桌子!
孙绍宗闪身避开,却果然乖乖住了嘴。
贾宝玉三分狰狞气氛惶恐站在那里,胸膛急促的起伏着,额头更有几滴冷汗缓缓而下,显然是把自己代入了那位县官老爷的境地。
便在此时,房门左右一分,薛蟠探头进来,见这一地狼藉,不由惊道:“怎么了这是?宝……”
“出去!”
贾宝玉一声厉喝,吓得薛蟠忙把脑袋缩了回去,只是转念一想,自己这当哥哥的,凭什么要怕宝玉?
于是便有心再进去‘挑衅’,但想到方才宝玉那癫狂的样子,终究还是没敢。
却说贾宝玉轰走了薛蟠,那心里的惶恐终于也宣泄了一部分,忙上前两步,冲着孙绍宗一躬到底:“还请二哥教我,我现在究竟该如何是好?!”
跟着,又很是沮丧的道:“告诉祖母肯定是行不通的,这府里上上下下都是那赖大的耳目,连我这里都……”
“但凡我要是有什么可疑的举动,他立刻就会把事情抖出去,来个玉石俱焚!”
“玉石俱焚?”
孙绍宗听到这四个字,心中却是一动,看来这把柄还是一柄双刃剑,说出来不但荣国府的主子们要倒霉,赖大自己也讨不了好。
因而便问道:“这把柄除了赖大之外,还有没有旁人晓得?”
“这……”
贾宝玉略一沉吟,坚定的摇头道:“应该是没有的,他跟我说‘法不传六耳’,这事儿便是做梦的时候,都不能乱说!”
果然是这样!
“既然如此,那事情就简单多了,只要……”
孙绍宗说着,伸手往脖子里一划拉。
“杀……杀……杀了他?!”
贾宝玉惊的一屁股坐回了秀墩上,两只手抖的筛糠一般,嘴里喃喃道:“我……我……”
唉~
到底是个没囊气的货!
孙绍宗叹了口气,无奈道:“行了,你也别在这纠结了——那赖大已然对你有了提防,凭你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半大孩子,如何能奈何的了他?”
贾宝玉长出了一口气,却又没了主意,讪讪的追问道:“那我又该如何……如何……”
他却是慌的连个‘杀’字,都不敢轻易说出口。
若不是与那赖大有怨,若不是这事儿是自己挑起来的,看宝玉那窝囊的样子,孙绍宗还真不想再管这事儿了!
他没好气的问:“你府上有豪奴欺主,怎得就没有忠仆护主了?这贾府的奴才上上下下好几百,难道就有没有那种不问缘由,就敢为了你家豁出命来的?”
“这……”
贾宝玉茫然半响,忽的想起一人,忙点头道:“倒是有个顶顶忠心的,只是……”
“这时候了,你还‘只是’个屁啊?!”
孙绍宗没好气道:“想办法给那人透个口风,要是心里没把握的话,就先别说的太清楚!”
第156章 垂垂老朽【求订阅】()
眼瞅着孙绍宗与薛蟠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的黑暗之中。
贾宝玉幽幽的叹了口气,只觉的自己这十几年浑浑噩噩的经历,都远不如这几日来的惊险荒诞、峰回路转。
叹完了气,他转头望向袭人与晴雯,见两个平日花枝招展的女子,如今也早如那霜打了的茄子一般,憔悴不堪言。
“爷~”
袭人见他望过来,忙以头抢地,哽咽着唤了一声,却又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嘤嘤的啜泣起来。
那晴雯却是个暴脾气,梗着脖子嚷道:“二爷,我与舅哥哥平日都没什么来往,他虽打着您的牌子,却万万不是我指使的,凭什么……”
袭人忙扯了扯她,小声道:“快莫说了,小心又激的他犯了痴病。”
晴雯这才不情不愿的闭上了嘴。
贾宝玉又打量她二人半响,往日种种涌上心头,一来对她们充满不舍,二来却又有些意兴阑珊,觉得不如趁早散去了事,也省得日后两相看厌。
最后只颓唐的挥了挥袖子,吩咐道:“你们回各自屋里歇着吧,我如今……如今这心里乱的紧,实在不知该如何对你们。”
晴雯还在犹豫,袭人却从这话里听出了松动,忙扯起袭人,向着住处行去。
走了几步之后,袭人却又忍不住回头小声道:“要是心里不痛快,就找林姑娘说说话。”
林妹妹……
是啊,这阖府上下几百人中,怕也只有她与自己一样,是无辜卷入其中的受害者了。
贾宝玉心中涌起些许暖意,有心立刻去寻黛玉说话,但想到自己明天要做的事情,却又不禁长叹了一声,失魂落魄的回了屋里,反手闩了房门。
他虽然心里焦躁,但毕竟两天一夜没睡,因此躺在床上不片刻功夫,便浑浑噩噩的睡了过去。
叩叩叩~
迷迷糊糊中,隐隐约约听到有人敲门,但贾宝玉却实在提不起兴致起身,便含含糊糊的喊了声:“睡下了,莫吵!”
那敲门声果然便停了。
一夜无话。
等到鸡鸣三遍朝霞破晓,宝玉胡乱披衣而起,踉踉跄跄的到了门前,正待挑开门闩,却忽然发现门缝里竟塞着个宣纸叠成的方胜。
宝玉疑惑的拆开来瞧了,却见里面是一首李白的《行路难》,看那娟秀的行书字迹,分明就是出自林黛玉的手笔。
原来昨晚她又来过一趟!
反复咀嚼着最后那句: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贾宝玉眼眶一红,却险些落下泪来,忙用袖子抹了,珍而重之的将那方胜贴身放好,然后挑开门闩,大声招呼道:“来人,通知前面备下马车,我要去外面散散心!”
只这一嗓子,外面就跟开了锅似的,丫鬟婆子们全都凑上来伺候。
不多时,便连王夫人也到了,直劝儿子休息几日,莫要再生出什么事端来。
但贾宝玉执意要出去散心,王夫人遮拦不住,又恐阻的狠了,这讨债鬼再寻死觅活的,也只得随他去了。
只是贾宝玉挣命似的,闯出了那荣国府的大门,迎面却见赖大正守在马车前!
“宝二爷。”
见宝玉出门,他便拱手道:“老太太怕您在外面出什么意外,便让我跟在您身边照应着。”
苦也!
贾宝玉一时便有些不知所措,有心闹着换人,但眼见赖大似笑非笑的盯着自己,却是心慌气短手足无措,却哪里还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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