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说着,眼见孙绍宗脸色越来越差,他忙又转了话锋,斜肩谄媚的关心道:“大人,我看您方才似乎有些不痛快,莫非是出了什么差池?”
反间计的揣测事关重大,孙绍宗哪敢和他实话实说?
于是胡乱敷衍道:“领头的刺客刚才自杀了,我担心少了这最重要的活口,不够咱们将功补过。”
他也就是随口这么一说,谁知冯薪却当了真,搓着手愁眉苦脸的嘟囔着:“这可如何是好?!那牛大人乃是镇国公的嫡孙,他哥哥牛继宗是世袭的一等伯,姐姐是太上皇的宠妃,再加上四王八公向来一个鼻孔出气,万一有谁在皇上面前歪一歪嘴,咱们可就全完了!”
这什么四王八公的,貌似是大周朝顶级门阀中的一个联盟,原本甚至一度占据了朝中半壁江山,不过近些年随着开国功臣一一离世,声势也已经大不如前了。
可有道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即便四王八公的势力大不如前,想要收拾自己这等小人物还是绰绰有余——如此想来,这将功补过的法子,貌似还真有些不够稳妥。
看来还得再想点儿盘外招才行!
孙绍宗略一沉吟,心中顿时有了主意,立刻吩咐道:“算了,既然拦不住,那干脆就让刑部的人进来吧,让他们把这些刺客余党带回去审问。”
说着,忽然扫见一旁的阮蓉,忙又补了句:“也好让阮知府早日脱困回家。”
阮蓉闻言,只从耳朵一直甜到了心里,对着孙绍宗款款道了个万福:“多谢孙大哥。”
冯薪闻言却是老大的不乐意,虽不敢明着反对,却凑上来嘟囔道:“大人,咱们可是费了老鼻子劲,才拿住这些刺客的,难道就这么便宜了那些茜香人?”
“不然还能怎样?”
孙绍宗横了他一眼,大义凛然的道:“咱们现在是戴罪之身,必须留在使馆等候发落,这些刺客只能由茜香国官府代为押往大周。”
“这……这……”
冯薪仍不肯罢休,却又不知该如何说服孙绍宗,正支吾间,便又被孙绍宗扯到身边,小声交代道:“人可以给他们,但名声得归咱们!你选几个能说会道的兄弟,跟他们一起押送人犯去刑部,只要路上围观的老百姓足够多,就留下一个人将今天的事情宣扬出来——记得不要过分夸张,稍微修饰一下就行!”
犹豫了一下,他又补了句:“最好提前想几个口号出来,要通俗易懂的那种,譬如‘孙都尉半日奇案’之类的,另外一定要强调,咱们这么做是为了给牛大人报仇,千万别说什么‘将功补过’。”
冯薪听了这番话,顿时又喜不自胜的直拍胸脯:“大人放心,卑职保管让整个青麟府的人,都知道咱们……都知道大人您有多英明神武!”
说着,便兴冲冲的去选人了。
孙绍宗想到的办法,正是‘挟洋自重’这四个字!
虽说这茜香国比不得西方列强,但好歹也是南疆第一强国,如果茜香人对护卫们交口称赞的消息,随着押运刺客的队伍一起传到顺天府去,朝廷还好意思严厉处罚么?
当然,单靠民间舆论怕也不怎么保险,毕竟这年头平头百姓不如狗,何况还是藩邦属国的老百姓?
所以孙绍宗准备再找个茜香国的大官,来个扯大旗、作虎皮。
如果‘友邦惊诧’的舆论压力,仍然不能让朝廷改变主意的话,他怕是也只能带着冯薪等人去落草为寇了!
而这也正是孙绍宗要以戴罪的由头,滞留在茜香国的原因——押送刺客这一来一往,至少有两三个月的缓冲期,足够孙绍宗布置好脱身之策了。
第11章 阴谋、阳谋?()
如同孙绍宗预料的一样,这种‘一怒为同僚、半日破奇案’的故事,在古代民间是最易流传开来的。
都没等到第二天,他刚把依依不舍的阮蓉送回家,半路上就听街边酒肆里有人讨论此事,他‘孙都尉’的名头更是屡屡被提及。
唯一有些不合适的,就是黎九命貌似被编排成了嫉贤妒能的丑角,用来衬托他和男二号冯薪的伟光正——不用说,冯薪这厮肯定偷偷给自己加戏了,否则就凭丫那点能耐,怎么可能当的上男二号?
现在正是团结一切可团结的力量,在青麟府造势的时候,平白无故得罪黎九命这样的地头蛇可不是什么好事,尤其人家还帮过自己一把。
因此孙绍宗就准备第二天登门致歉,顺势再添油加醋的炒作一回,赚个什么‘英雄惜英雄’的名头。
谁知计划却赶不上变化。
第二天一早,孙绍宗刚从床上爬起来,还没开始洗漱呢,就有官差送来名帖,请他去宰相阮福忠府上一叙。
这阮福忠在茜香国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别说是孙绍宗一个小小的都尉,就连牛永信还活着的时候,想见对方都得先去礼部申请报备。
这样的大人物发来请帖,孙绍宗哪里敢耽搁拖延?
再说了,他那‘拉大旗、扯虎皮’的计划,也正需要这样一位大人物当垫脚石,如此天赐良机怎能错过?
因此,孙绍宗只得让冯薪代为登门致歉,反正这事儿本来就是丫搞出来的,让他去擦屁股再合适不过了。
却说孙绍宗风尘仆仆的赶到了丞相府,在客厅分宾主落座之后,那阮福忠先是代表茜香国朝廷,对使馆上下人等进行了慰问,对以孙绍宗为首的护卫们进行了表扬,又回顾了一下两国过往团结友爱的岁月,展望了一下更加光明的未来。
到了最后,阮福忠才终于开始详的细盘问,孙绍宗等人追查刺客余党的过程。
直到此时,这次会面给孙绍宗的感觉,都像是在走过场,就同他以前在现代时,参加过的那些劳模表彰大会一样——通篇都是官样文章,没什么干货可言。
唯一的区别就是阮福忠的言辞更文雅一些,态度拿捏的也比那些市县级领导要强些,明明透着层疏离感,却愣是让人如浴春风一般。
然而就在孙绍宗逐渐降低了警惕时,阮福忠却冷不丁的抛出一句:“我茜香国与大周情同手足,那缜国却视大周如虎豹豺狼,那些刺客自然是缜国来的,也只能是从缜国来的!”
只这一句话,孙绍宗只觉得浑身汗毛倒竖,险些便惊出了满头冷汗!
这话是什么意思?
是在试探自己有没有看出破绽?
还是在表明茜香国搞得其实是阳谋,根本不怕大周察觉真相?
短短一句话,却是细思极恐!
也幸亏孙绍宗在现代官场上历练过几年,不是真正的毛头小子,才勉强稳住了心神,没在阮福忠面前露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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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回到使馆之后。
孙绍宗一方面按照原定计划,派人散播‘阮宰相慧眼识英才、孙都尉忠心拒招揽’的谣言,谎称阮福忠以三品将军之位招揽自己,却被自己十分感动的拒绝了。
另一方面受那阮福忠的刺激,孙绍宗又恶补了一番大周王朝的国内外形势,结果发现这姓阮的还当真有可能是在搞阳谋!
一般来说,封建王朝都讲究个天无二日、民无二主,偏偏这大周朝廷却有两个太阳:退了位的太上皇和继了位的皇帝。
皇权面前,即便是亲父子也难免互相猜忌、掣肘,所以大周这些年的政令经常朝令夕改、彼此矛盾,极大的拖累了地方政府的效率,降低了朝廷的威信。
也正因此,以前被压制的杂音又渐有抬头之势,譬如说西北方的蒙古部落,五十几年前险些被大周灭族,数十年间只敢以奴仆自居,如今却与东北方的黑水靺鞨勾结,颇有蠢蠢欲动之势。
而在东南沿海,倭寇与黄毛夷人也是越闹越凶,屡屡上岸劫掠,搞得沿岸百姓苦不堪言。
这内忧外患之下,大周却那还有余力顾及南疆六国?
因此,虽然茜香国的中下层依旧保持着对大周的敬畏,但高层之中却已经生出了别样的心思,所以才会暗地里施展手段,想要试探大周的反应。
反正他们主要针对的还是缜国,朝野上下又对大周表现的恭顺有加,俨然以大周忠犬自居,就算大周朝廷里有人看出了破绽,又能如何处置?难不成还能为了个牛永信,把这唯一还算‘恭敬谦卑’的小弟给逼反了?!
想通了这些关节,孙绍宗越发觉得这潭浑水深不可测,自己这等小鱼小虾还是躲远些为妙。
因此他一面叮嘱冯薪等人深居简出,省得再招惹上什么麻烦;一面又牵头集资了五百两纹银,用于收买押送刺客的士兵、官吏,好让他们把《孙都尉半日破奇案,阮宰相慧眼识英才》的故事,传到顺天府去。
就这般风平浪静过了四、五日,眼见押送刺客的队伍终于开拔启程,使馆里却忽然又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阮蓉的亲爹,青麟知府阮良顺。
阮良顺上门拜访用的‘道谢’的名义,但孙绍宗实在看不出他有什么谢意,反而那张老脸紧紧绷着,像是有谁欠了他不少钱似的。
一开始孙绍宗很是莫名其妙,只是看在阮蓉的份上,没和这老头计较罢了——直到阮良顺说出一句话来,他才明白对方这莫名的敌意来自何处。
“孙都尉。”
只见阮良顺皮笑肉不笑的拱了拱手,道:“小女那日心系老朽的安危,难免便有些口不应心,孙都尉千万莫要在意——正好过些时日,小女便要和户部潘尚书的长子定亲了,届时本官在家中摆下喜宴,还请孙都尉拨冗莅临。”
孙绍宗多聪明一人?
立刻明白阮良顺这是话里有话,真实的用意其实是在警告他:我家女儿马上要嫁人了,你最好不要再与自家女儿再有什么来往,更不要抱有什么非分之想!
这邀请他参加定亲宴云云,怕也不过是随口一说而已,压根当不得真。
虽说孙绍宗对阮蓉也有几分好感,却还远不到男女之情的程度,更何况不出意外的话,他不日便将返回大周,这辈子怕是没什么机会再见阮蓉了。
因此听了这番警告,虽然心里有些不爽,但送走阮良顺之后,便也将此事抛诸脑后了。
这之后,约莫又过了将近百日光景,阮府的定亲宴如期而至,亲朋故旧大多都接到了请帖,内中却果然漏了孙绍宗——不过就算接到帖子,他怕也没时间去赴宴,因为就在阮府发喜帖同时,新任的大周特使也终于赶到了青麟府!
第12章 君不负妾,妾亦定不负君()
眼见已经进了十月,茜香国境内却依旧绿意盎然,不见丝毫萧瑟之态。
因国中一应风俗都仿照大周,青麟府外三五里处,自也少不了接官亭的存在——就在数日前,孙绍宗刚刚在接官亭内迎来了新任特使侯勇,而这一日,却轮到侯勇在此地送他远行了。
一如孙绍宗所料,朝廷果然并无降罪之意,只下旨吩咐孙绍宗与侯勇交接完毕之后,立刻动身返回朝中。
另外侯勇还捎来了一个好消息:当初孙绍宗得罪的那什么义忠亲王,因为私造火器漏了风声,如今已经被圈禁在宗人府,家中一应财物皆被抄检发卖,就连当初订下的棺椁都被转卖给了旁人。
“二郎!”
却说在这长亭外、古道边,侯勇郑重的一抱拳,粗豪的马脸上显出几分落寞:“回到京城之后,莫忘了代哥哥去向我那老娘道一声平安,让她老人家好好将养身子,千万等着我回去尽孝!”
与前任牛大使不同,这侯勇出身行伍,与孙绍宗的胞兄孙绍祖并称巡防营双虎,彼此间颇有些交情,因此对孙绍宗并不以官位相称,而是唤他一声‘二郎’。
虽说彼此相处才不过几日光景,但孙绍宗与这位豪爽大度,却又不失分寸的侯大哥却是颇为投契。
此时眼见这黑铁塔一般的豪爽汉子,提起自家老母,竟忍不住有些哽咽之意,他心下亦是恻然不已,忙也抱拳拱手道:“侯大哥放心,等回了顺天府,我一定常去府上探望伯母!”
“那哥哥这里就先谢过了!”
侯勇说着,把手向后一招手,立刻有随行侍从奉上两碗水酒,他先递给孙绍宗一碗,又自取了一碗,将那酒碗向前一送,道:“时候也不早了,喝了这一碗壮行酒,二郎便动身上路吧——来,干!”
“干!”
孙绍宗忙也举碗向迎。
等将一碗酒顺着喉咙灌将下去,又与侯勇相视一笑,正待告辞离开,却见官道一骑飞奔而至,虽是青衣小帽的男子打扮,远远的一开腔却是脆若莺啼:“孙大哥,等一等我!”
只这一嗓子,孙绍宗便听出来人正是阮蓉!
心下不由得又喜又惊,喜的是临行前,还能与这小丫头当面道别;惊的却是这丫头明明今天定亲,却还巴巴的出城给自己送行,要是让未来的夫家知道了,可不是什么好事。
孙绍宗下意识的向前迎了几步,开口问道:“蓉姑娘,你怎么……”
不等把话说完,便见阮蓉从马上飞扑而下,不管不顾的直撞入了他怀里,口中更是决然道:“孙大哥,我不要嫁给潘家那呆子,我要和你一起回大周!”
这一下当真是变起仓促,孙绍宗目瞪口呆的望着她那眉眼如画的小脸,愣是半响不知该如何应对。
“哈哈哈……”
这时边听侯勇一阵爽朗的大笑,上前在孙绍宗肩头拍了拍,嘴里揶揄道:“不想二郎你还有这等本事,当真是让哥哥我好生羡慕啊!”
孙绍宗身子发僵不敢乱动,别扭的转头苦笑道:“侯大哥莫要乱说,蓉姑娘可是青麟知府家的千金,那潘家更是茜香国的户部尚书,我要是真把她带去大周,那两家岂肯善罢甘休?”
“不肯罢休又如何?难不成他们还敢追到顺天府去?!”侯勇满不在乎的道:“人家姑娘为了你连名节都不顾了,这份心意比得上十足真金,你莫非还要把她推给那什么潘傻子不成?”
说着,他又把牛眼一瞪,恶形恶状的威胁道:“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头,你小子要敢干这脏心烂肺的事儿,别说兄弟没的做,俺这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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