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职洪九,叩见大人。”
来者不是别个,正是孙绍宗安插在司务厅小吏洪九。
洪九进门之后直接大礼参拜,等孙绍宗虚抬手,示意他起身之后,便开门见山的禀报道:“大人,沧州府那边出了些岔子,据说是普法的秀才和县里起了冲突,又恼恨府台处置不公,于是抬了夫子牌位,把沧州府衙围了个水泄不通。”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这次魏大人派卑职过来,倒没交代旁的,只说让卑职传个口信。”
说是传信,但这事儿孙绍宗又岂能置身事外?
今年开春的时候,朝廷就在直隶选了两府七县,作为《普法下乡》的试点,沧州府正是其中之一。
眼下才刚试行了不到半年,就闹出这样的群体事件,看似和孙绍宗关系不大——毕竟他并未参与相关的督导,更是直到不久前,才刚刚回到京城的。
可怕就怕经此一役,朝廷会丧失继续推行《普法下乡》的信心——而一旦这事儿夭折,孙绍宗作为始作俑者,肯定要受到不少的攻讦。
为今之计,必须尽快平息这场风波,才能免去引火烧身之患。
而反过来考虑,这又何尝不是他夺回主导权的好机会?
等到一手敉平了沧州府的乱局,朝廷总不好再让他置身事外吧?
第958章 议亲()
【新六月,新气象,新……好吧,编不下去了,反正没太监就是了。】
六月二十三,阮蓉诞下一子。
七月十六,北静王妃诞下一子。
七月二十二,王熙凤诞下一子。
广德十四年的夏天,对孙绍宗而言,无疑是个‘丰收’的季节,只可惜‘如意之事有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
在旁人看来,他也不过就是添了个庶子,当做锦上添花还算使得,视为雪中送炭,那就远远不足了。
而在大部分人眼中,孙绍宗眼下无疑正处在人生的低谷。
五月底,大理寺卿魏益剧本上奏,举荐孙绍宗赴沧州府,主持清查普法下乡引起的士、绅冲突,被留中不发。
六月中旬,传言渐起,称孙绍宗至今首鼠两端,因此恶了贾家,更惹得帝妃厌弃。
初时众人还只是半信半疑,后有数人力证,此言出自荣国府大老爷贾赦之口,孙府登时门前冷落车马稀。
至七月底,二皇子偶感风寒,广德帝竟辍朝三日,在景仁宫亲侍汤药,引得易储之论喧嚣尘上。
而传闻与荣国府交恶,连月来又时常出入太子府的孙绍宗,自然更是行情大跌。
有那惯会逢高踩低的主儿,甚至已经开始琢磨着,要拿他做个进身之阶了。
不过到了七月二十五这日,形式忽又起了变化——荣国府的二老爷、德妃娘娘的生父贾政,突然大张旗鼓的拜访了孙家。
…………
孙府前厅。
客坐上首的贾政,并不似旁人设想的那般意气风发,反而透着几分憔悴与疲惫。
不过这也正常,自德妃娘娘诞下二皇子以来,荣国府可说是门庭若市,这又赶上老太太的八十大寿将近,荣国府上下自然忙的是不可开交。
偏这时节,主内的王熙凤又不能理事,贾赦又因为酒后胡言,被老太太勒令闭门思过,于是一应的重担全都压在了贾政夫妇身上。
也幸亏宝玉这几年颇有进益,三姑娘贾探春更是个玲珑剔透的,一外一内帮衬了不少,否则没等老太太大寿,贾政怕是就要先大病一场了。
书归正传。
却说分宾主落座之后,贾政也没同孙绍宗客套什么,径自将一封书信放到了茶几上,三根指头搭着,缓缓推到了孙绍宗面前。
“前些日子,听了外面那些混账话,我就打着要过来一趟,却让你婶婶给拦下了,为的就是等这封书信。”
说着,抬手示意孙绍宗先过目之后,再说其它不迟。
孙绍宗微微欠了欠身子,恭敬的把那书信捧起来略一端详,就见抬头上写的,却是便宜大哥孙绍祖的名姓。
“家兄的信?”
孙绍宗诧异的抬头扫了贾政一眼,见他捋须浅笑,并无解释的意思,便忙拆开信封,一目十行的看了个大概。
半晌,他抬起头迟疑道:“薛家妹子和宝兄弟……”
说到一半,他就收住了话头。
不过贾政却也已然听出了这未尽之意,当下正色道:“二郎难道也相信那些胡言乱语不成?旁的不说,薛家丫头的品性,你多少也该知道一些,断不会行那私相授受之事!”
却原来,孙绍祖在这封信中,明确表示赞成孙家与薛家联姻,又因军令在身难以回京,所以特地将一切托付给贾政主理。
正因如此,孙绍宗刚刚才提起了贾宝玉与薛宝钗之间的关系。
只是贾政到底还是理会错了,实际上孙绍宗的意思是:贾府现如今行情见长,薛家如何舍得这等好姻缘?
不过听贾政这话,显然薛家那边儿,他也已经得了准信。
果然还是宝钗么。
孙绍宗脑海中浮现出薛姨……薛宝钗容颜气度,心下倒也先许了六七分。
再说贾政这时候登门造访,也存了为两家修好的意思,真要是驳了他的面子,届时谣言成真,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因而迟疑片刻,孙绍宗终于还是长身而起一躬到底:“既是兄长有命,又有世叔做主,小侄自是别无二话。”
“哈哈哈、好、好、好!”
贾政哈哈大笑着,将孙绍宗搀扶起来,又一连道了三声‘好’字,这才交代道:“虽然你哥哥在信上是嘱托给了我,但我和你婶婶商量了一下,觉得不妨来个喜上加喜——等过几日老太太大寿的时候,请她老人家亲自做媒!”
这次贾母八十大寿,可说是盛况空前,据说要一连摆下八天的流水席面,招待朝野上下、京城内外的宾客。
这老寿星若亲自出面做媒,孙贾两家不睦的留言,自然是烟消云散。
只是……
太子那头又会怎么想?
打从听说荣国府和孙家翻了脸,孙绍宗再去太子府‘彩排’的时候,那待遇可是又提升了不少。
眼见就快在广德帝面前‘公演’了,突然又闹这么一出……
【众所周知的原因,‘彩排’已经消失不见了,‘公演’也只能请大家脑补一下了。】
罢了!
左右那太子也是个好糊弄的主儿,且先将薛家母……呃,将薛家妹子妹子迎回家中,也不枉自己在这红楼世界走上一遭。
心下打定主意,孙绍宗便又是一躬到底:“自然全凭世叔做主。”
贾政得了准信,自是愈发开怀。
因家中还有诸多事情要忙,又仔细叮咛了孙绍宗几句,让他前几日先不要露面,免得外面风言风语,然后便匆匆告辞而去。
却说贾政走后,孙绍宗在厅中又独坐良久。
粗粗算起,他穿入这方世界已是五载有余了,虽谈不上醒掌天下权,但醉卧美人膝却是实打实的。
日常间,即便是午夜梦回时,也极少追忆起前世的种种。
但眼下成亲在即,那往日的踪影,却似皮影戏似的,朦朦胧胧、模模糊糊,又在心头映的一清二楚。
偏不知为何,心下又空落落的,仿佛什么东西已经到了尽头。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呼唤,才将孙绍宗从回忆中惊醒。
抬头望去,却是阮蓉立在身前。
“怎么,有事?”
孙绍宗没来由的,生出几分怯意。
好在阮蓉也没瞧出什么来,径自道:“刑姑娘来了,如今正在大太太院里,听说是来商定日子的。”
邢岫烟来了?
孙绍宗不由得一愣。
说来也是好事多磨,去年孙绍宗就想抬她过府,结果被派去了辽东苦寒之地;五月从塞外回来,原本想着尽快把事情办了,不曾想邢岫烟却提出了异议。
她倒不是后悔了,而是觉得阮蓉临盆在即,实在不愿在这时节,搅扰了她的清静、心神。
这话合情合理,孙家这边儿自然也没什么好反对的。
索性就连平儿的事儿也一并推迟了,毕竟王熙凤也是临盆在即,平儿与她主仆多年,本就放心不下。
要说现如今,阮蓉也已经出了月子,商量一下迎娶的日子,倒也是题中应有之义。
可这等事儿,哪有女儿家自己登门来议的?
第959章 眼看他高楼起【上】()
虽说早就定下了名分,可邢岫烟这回登门,毕竟是打着探访大嫂贾迎春的名义,孙绍宗这做小叔子的,平白无故又不得传召,总不好直接闯过去问个清楚明白。
于是他略一思量,便去了后院西厢尤二姐处,让尤二姐唤了老母过来面授机宜,命其去邢家左近打探究竟——邢家寄居之处,正是尤家那间小小的院落,故而她与左邻右舍都是熟惯了的,派她去自然再合适不过。
尤母得了吩咐,自不敢怠慢分毫,急忙带着彩霞一道回了老宅最近,约莫半个时辰的功夫,便又折了回来。
“听说前两日,荣国府的大老爷请客,刑亲家回来就闹了一场,这些日子也是黑着一张脸,满街面就没人敢招呼他。”
“再就是……”
果然又是因为贾赦!
上回他打着为二皇子庆生的名头,跑来孙府狮子大开口,被孙绍宗拒绝之后,便由此心生怨念,在外面风言风语的,全然不顾两家的姻亲情分。
他虽素来是个混不吝的,可毕竟还盯着荣国府大老爷的名头,这一来二去,倒真有不少人误以为贾、孙两家已然反目成仇。
而这次贾政大张旗鼓的登门造访,又特意点出贾赦正在闭门反省,也正是为了弥补双方的关系,平息外面愈演愈烈的谣言。
原本看在贾迎春的面子上,孙绍宗也没打算再同这厮计较什么,却不曾想,他竟把手插到自家的亲事头上了!
看来必须要给这厮一些教训才行。
却说孙绍宗正沉吟斟酌着,那边厢尤母偷眼打量,见孙二爷似乎面有不渝之色,便壮着胆子道:“这日进斗金的买卖让他支应着,平素更不曾缺了半点礼数,不曾想竟养出个白眼狼!要依着老身,合该……”
“有劳了。”
孙绍宗抬手止住了尤母的谗言,轻笑道:“都是自家人,我这里也就不同您客套了——上月入库的鲛绡,我就打着给您两匹来着,可又不知您喜欢的颜色,今儿算是赶巧了,让彩霞领您去库里瞧瞧,捡那可心的选几匹。”
说着,下巴向彩霞微微一点。
彩霞会意,忙引着尤母出了西厢。
“二爷。”
尤母这一走,旁边尤二姐却是站不住了,忙屈膝跪在地上,没口子的道:“母亲也是替您不值,万没有要编排邢姑娘的意思!”
虽说至今也没能怀上身孕,可她这心眼却着实长了不少。
“行了。”
孙绍宗摆手示意她起身,默然思量了片刻,又吩咐道:“等彩霞回来,你让她去邢家走一遭,就说七月三十那日,爷我受邀去荣国府贺寿,看邢家可要同往。”
不出意料的话,邢忠多半是在贾赦的怂恿下,生出了悔婚的念头。
按说他这般出尔反尔、首鼠两端,合该好生敲打敲打,以儆效尤。
可与之相对的,当初邢岫烟对这桩婚事并不满意,现在却主动登门商议婚期……
这等品貌才情俱佳的女人,孙绍宗又怎舍得放手?
故而眼下也只能暂且对包容一二,先借着邀其同往贺寿的名头,让邢忠明白孙、贾两家的关系,并不是贾赦三两句话就能抹杀的。
可这包容了邢忠,却愈发容不得贾赦。
于是当日下午,孙绍宗命人寻了洪九过府,准备在市井间设个圈套,让那贾赦结结实实的尝些苦头。
不过这事儿,怕只能等到贾母寿宴之后了——毕竟眼下贾赦正在家里闭门思过,便再多的算计,也是鞭长莫及。
…………
一晃又是几日,转眼到了七月二十八,不等天光大亮,数以十万计的鞭炮便震动了大半个京城。
因头两日宴请的皇亲国戚、诸部堂官,到三十才轮到同僚亲友,孙家这边儿只是备齐了礼物,并未急着登门。
孙绍宗更是照常在大理寺办公。
不曾想巳时刚过【上午十一点】,荣国府那边儿忽然派了人来,一见面就双膝跪地,满口的道喜:
“恭喜孙二爷、贺喜孙二爷!恩典,真是天大的恩典啊!”
“什么恩典?”
“太妃娘娘要亲自为您做媒!”
太妃?
孙绍宗先是一愣,随即脱口道:“莫不是南安太妃?”
“可不就是她老人家!太妃娘娘二十多年没出过宫,今儿我们家老祖宗过寿,竟是破天荒……”
南安太妃正是当今陛下的生母,真要论起来,怕比那牛太后还要尊贵些。
但她素来行事低调,极少有什么音信传出宫来。
现如今这般降尊纡贵,亲临荣国府为贾母贺寿,恐怕不仅仅是爱屋及乌,更是表明了自身的态度。
易储!
她显然是支持另立太子的,否则也不会在这种风口浪尖上,跑去荣国府贺寿。
这可当真是一枚重磅砝码!
难道说,太子真的大势已去?
那自己是不是也该……
“孙二爷?太妃娘娘可还在咱们府上候着呢,你看是不是……”
听那仆人期期艾艾的提醒了一声,孙绍宗这才收敛了心思百转,正色道:“自不敢让贵人久等,容我换好便服就动身。”
书不赘言。
却说不多时,孙绍宗换好便服,乘车直奔荣国府而去。
眼见离着不远,就听得前面锣鼓喧天,孙绍宗下意识的挑开车帘,探头向外观瞧,就只见一座竹制的彩牌楼拔地而起,足有六丈多高、十余丈宽。
不知真伪的青藤绕柱而上,垂下无数花卉、瓜果,未等孙绍宗分辨其形,先有一股异香扑鼻而来。
等穿过那高耸入云的彩牌楼,便是熙熙攘攘数百卓的流水席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