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起身上前,伸手解开了那包袱,却见里面五颜六色的,裹着几件奇形怪状的小衣。
“这是何物。”
广德帝随手拿起件杏红色的,却见两个大海碗似的轮廓,用系带穿在一处,上面密布着缀锦花纹、轻纱镂空,又嵌了不少碎玉琉璃,在灯光下反射着迷离的色彩。
贾元春趁机起身笑道:“实是女人们贴身的小衣,听说如今多是风月女子穿用——荣妃妹妹因生的不比旁人,每每有不便之处,于是有人便向她推荐了此物。”
“哼!”
广德帝冷哼一声,不悦道:“既是娼妇穿用的秽物,宫中怎会有人知道?那多嘴之人,怕也不是什么善类!”
嘴里说着‘娼妇秽物’,手上却反倒攥的更紧了,目光更是不住的往那包裹里寻索。
贾元春笑了笑,并未顺着这话往下说,而是道:“荣妃妹妹原是琢磨着,借这东西操演祈子秘方,可等下面人把东西带回来,才听说这种胸衣,竟是义忠亲王当年所制之物。”
“怎得又是他?!”
广德帝脸色一沉,随手将那件胸衣丢在地上。
“荣妃妹妹得知此事,慌的不成样子,连忙把东西送到了臣妾这里,求着让我转呈给陛下。”
贾元春说着,趿着绣鞋到了近前,弯腰从地上捡起那胸衣,重新放回包裹之中,这才又笑道:“臣妾倒觉得的荣妃是小题大做了,陛下富有四海、泽庇万民,偌大一个江山都能包容下,何况是区区几件亵物?”
广德帝方才也是条件反射,此时也觉得有些反应过度。
他当然不肯自曝其短,于是另寻了由头冷笑道:“朕自不会同一个‘孤魂野鬼’计较什么,只是这东西毕竟是娼妇所用之物,荣妃怎敢带到宫中穿戴?!”
说到孤魂野鬼时,广德帝似是想到了什么,语气不觉略有些飘忽。
好在贾元春也并未多想,只是笑道:“臣妾却听说,义忠亲王府上的妻妾,其实也都习惯穿用此物,倒不是纯为青楼女子所制。”
“竟有此事?”
广德帝也不知想起了什么,目光又不自觉的往那包裹里瓢,脸上也显出几分‘怀念’来。
“陛下。”
贾元春见此情景,立刻顺水推舟道:“您何不将这些东西,再拿去赐给荣妃妹妹穿用,也省得她提心吊胆不得安生。”
广德帝:“这”
“反正臣妾现下,也服侍不得陛下。”
贾元春说着,就将那包裹重新系好了,往广德帝怀里一塞,俏皮的调侃道:“荣妃妹妹穿上此物,倒也称得上是如虎添翼。”
广德帝目光闪烁,显然已经动心了。
不过他毕竟不是急色的毛头小子,虽说有些躁动,却还是把那包裹,放回了梳妆台上。
然后挽着贾元春道:“些许小事,有什么好急的?我这里有还有一桩正事,需要同爱妃商量。”
等两人携手坐回了床上,广德帝这才继续言说:“整整两年的功夫,却只爱妃一人有了身孕,想是这其中有什么关隘处,因而朕有意请真人、罗汉们批算命格,重新在宫中遴选几个好生养的”
这话虽没说完,一代新人换旧人的意思确实显露无疑。
而且皇帝显然也并未将生儿子的重担,完全放在贾元春一人身上,而是打算继续广种福田。
贾元春松了口气的同时,却也禁不住略有些失落。
但以她的城府,自是不会露出半分端倪。
不过她仍是皱起了眉头,柔声道:“万岁爷膝下单薄,欲求子嗣是理所当然的,臣妾自不会阻挠——只是三位妹也并无什么错处,还请陛下千万不要冷落了她们。”
“爱妃。”
广德帝闻言,立刻揽住了贾元春的肩头,口中啧啧赞道:“这宫中妃嫔虽众,可除了皇后之外,也只你一人有着母仪天下的气度。”
然后他又再次承诺道:“你放心,只要你能诞下龙儿,这太子之位就绝不会落在旁人身上!”
“陛下!”
“爱妃!”
两人四目相对,说不尽的柔情蜜意。
然后
广德帝就带着那一包裹胸衣,去了荣妃处快活。
贾元春一直将他送出了玉韵院,折回屋里时,满面的笑意却早被愁容所覆盖。
她踱步到书架前,从几本诗集里抽出一册,翻开放着便签的书页,内中书写的,却赫然是白居易的长恨歌。
贾元春伸出春葱也似的指头,逐字逐行的掠过,最后停在了词句末尾处。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良久,她长叹了一声将那诗集合拢了,抚弄着小腹喃喃自语:“却不知你给为娘带来的,究竟是福是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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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1章 暗思量,王熙凤心灰意懒()
【老规矩,后面两更在半夜。】
却说这日下午,荣国府里也是宾客盈门,论品级、论规模,丝毫不逊于觐见皇帝的那些。
而王熙凤又是个‘人来疯’,越是这等热闹场面,越是要显摆显摆当家主母的气派,施展施展长袖善舞的本事。
于是这大半天下来,嘴皮子显得都磨破了。
好容易抽出空闲,歪在花厅的软塌上,刚喝了半盏杏仁茶,打发去孙府延请贾迎春的婆子,就又找过了过来。
“二奶奶。”
那婆子生的水桶仿佛,偏还捏了个鸳鸯戏水的帕子,擎在手上一甩一甩的,招魂似的说道“您说这巧不巧?我刚到姑奶奶那里,还没等把明儿开家宴的事儿说出口呢,宫里就来了消息,说是姑爷杀鞑子立了功。”
说到这里,她将三根胡萝卜也似的指头,冲着王熙凤竖起老高,满面夸张之色“皇上老爷龙颜大悦,特地赏了姑奶奶三品诰命,连小公子都得了六品出身呢!”
贾迎春得了三品诰命?
王熙凤拄在软塌上的左手一紧,那平整的兔皮褥子,登时皱起了一团。
想当初这阖府上下,包括她这个嫂子在内,谁曾高看过贾迎春一眼?
便是下人们,背地里也给她起了个‘二木头’的绰号,几乎不曾把她当正经主子看待。
那时候自己从手指头缝里,随便漏些好处予她,都够她欢喜感激上十天半月了。
可谁承想嫁去孙府没几年,贾迎春就从小透明彻底翻了身,母凭子贵当家作主不说,这又得了三品诰命!
要知道整个荣国府里,也只有贾母有诰命封赏……
想到这里,王熙凤忽觉的有些然无味。
贾迎春那万事不操心的,却是好运连连,自己这般劳心费力的,却不过是为别人做嫁衣。
这眼下花团锦簇的,说是荣国府的体面,可贾元春怀上身孕,又有多少好处能落到自己头上?
更别说贾元春一旦生出皇子,二房必然水涨船高,届时宝玉再娶个媳妇,自己这当家主母的位置,都未必还能保得住!
王熙凤越想越不是滋味,可眼前的事情,总也还要应付着,于是强打精神问道“这还真是赶巧了,那明儿姑奶奶还回来不?”
“自然是要回来的。”
那婆子却是个没眼色的,又搭着方才鸳鸯给包了大大的红封,嘴里愈发没了把门的“这两好合一好的事儿,姑奶奶咱么会推辞?还说要带着小公子过来,一起热闹热闹呢。”
跟着,又绘声绘色的,描述了孙府张灯结彩庆祝的场面,七分的排场,愣是给她渲染出了十二分。
最近这二年里,荣国府的进项入不敷出,开支自也是大为削减。
王熙凤身处嫌疑之地,即便暗中存下了些私房钱,也不敢肆意的花用。早憋闷的不成样子了。
如今听得小小一个孙家,竟也铺排下这等场面,甚至隐隐还压了荣国府一头,心里就更是不自在。
等打发走这多嘴的婆子,她也懒得再出去支应着,安排平儿携了礼物去孙府道贺,就打着身体不适的由头,回了自家小院生闷气。
可才清静了能有半个时辰,就又有人找上门来——这回却不是什么丫鬟、婆子,而是寡嫂李纨。
近两年间,约莫是因为‘同病相怜’的关系,妯娌二人之间,倒比以往亲近了不少。
故而听说是她找上门来,王熙凤自不好闭门不见。
强打着精神笑盈盈的到了花厅,就见李纨穿着一身素色的长裙,把个身子裹的水泼不透。
都是寡妇,说起来她还比较年轻些,可论及穿衣打扮,李纨和薛姨妈却堪称是两个极端。
当然,都裹成这样了,还能隐约窥见蜜桃也似的隆臀,倒更让人好奇她那衣裳下面,究竟隐藏着何等的景致。
“听说你身子不舒服,我就急忙过来瞧瞧。”李纨上下打量了王熙凤几眼,咂舌道“我只当你是偷懒撒赖呢,不成想这气色真有几分不对。”
说着,就拉过王熙凤,按坐在罗汉床上,满口的数落着,怪她不该如此操劳,万一落下病根儿来,可如何是好?
要是搁在以前,王熙凤听了这些话,八成要怀疑李纨是想趁机抢班夺权。
可今儿却实在没心思琢磨这个。
左右也被李纨窥出了端倪,她干脆把脸色一垮,翻着白眼道“这里里外外的,也不知多少事儿等我处置,连气都快喘不过来了,我哪还敢偷懒?”
说到这里,顺势搡了李纨胸口一把,道“你也别跟我闹虚的,平常越是热闹,你越是去躲清闲,今儿这一反常态的,八成是有什么谋算吧?”
李纨反手一拍,却把那手压在了自己胸口,口中笑骂道“这真是狗咬吕洞宾,我好心来探望你,反倒闹出不是来了?罢罢罢,我这就躲你远远的,再不敢往二奶奶身边凑。”
说是这么说的,她却哪有要走的意思?
王熙凤早知她常与素云,偷偷弄些假凤虚凰的勾当,此时一只手被压在她胸口,虽也有些好奇那规模、形状,却还是急忙挣脱了,口中没好气的催问道“你到底说不说?再不说我可真送客了!”
这荣国府莫不是坏了风水?
‘男男’‘女女’的,没几个正经行子!
“其实也没什么。”
李纨见她似乎真有送客的意思,这才收敛了笑闹的心思,正色道“我是来问一问,咱们家里的马车,能不能单拨出一架来供兰哥儿使唤。”
“你也知道,于大人最近颇为忙碌,等闲难得有时间,上回好容易休沐,偏咱们府上的马车竟没一个闲的,最后还是借了宝玉的马车,才没耽搁行程。”
诺大一个荣国府,又怎么会少了车轿?
那日其实是贾赦帮狐朋狗友搬家,把府上闲置的车马一股脑都借了出去,这才导致贾兰没有交通工具可用。
既是大房这边儿出的纰漏,王熙凤自不好推辞什么,顺水推舟道“倒是我这做婶婶的疏忽了,兰哥儿如今年纪渐长,说不定那日就考上功名,也的确该拨用一辆马车了。”
听得功名二字,李纨却顿时来了精神,连说自家儿子经于谦调教,如今已是大有长进,若非年纪尚幼,说不得今年就已经拿下秀才功名了。
“若是那李家哥儿,明年能考上进士,说不得兰哥儿就要去考场走上一遭!”
眼见她说起儿子便神采奕奕,几乎不给别人插嘴的余地,王熙凤心下却是越发空落落的。
如今贾琏已经变成了琏二娘,她膝下又只有一个女儿,赚来的银子藏到发霉,也没法子正经花用……
这样的日子,过着还有什么奔头?
。
第702章 恨难平,二奶奶绮念初萌()
【第二更】
送走了李纨,王熙凤愈发没心思去外面理事。
可在里间床上歪了半晌,心下却又觉得空落落的,实在静不下来。
于是她便翻开针线簸箕,想找些针线活儿消磨时间。
可她每日里忙着承上启下,一年也不见得动上几次针线,这针线簸箕自是早就收了起来,一时半刻竟还找不见了。
原本想喊平儿帮忙,话到了嘴边而,猛地又想起,平儿被自己打发去孙府送贺礼了。
没奈何,只得在屋里胡乱翻找——她这两年存了些私密物件,自不敢随便让人翻查。
啪哒~
正翻着柜子,一本小册子就夹缝里掉了出来,王熙凤低头看去,却原来是当初自己抄录的祈子秘方。
想起当初自己还一门心思的,想要给贾琏生个儿子,苦练这祈子秘方,王熙凤就气不打一处来,抓起那小册子,狠命扯成了两截,又丢到地上连踩几脚。
“奶奶,您这又是搜罗什么呢?”
正没好气呢,忽听门口传来了平儿的声音,王熙凤转头望去,却见平儿行色匆匆的,手上还挽了个小包裹。
“也没搜罗什么。”
王熙凤随口敷衍了,将莹玉也似的下巴往前一点,问道:“那包裹里是什么东西,莫不是二妹妹给的回礼?”
平儿摇了摇头,把那小包裹摊在茶几上解开了,里面却原来是本薄薄的小册子。
“这是什么?”
王熙凤拿起来随手翻看了几眼,脸色却登时沉了下来。
原来那一页页的,竟都是哥哥王仁‘挪借’款项的记录,初时还只是几十两、上百两的借,到后来一次就是数千两之多!
这林林总总加在一处,怕不有六七万两银子,足足占去了南方木材生意的三成利润。
若在刨去其余的花销,说不得这两年的进项,就平白了少了近半!
她之前倒也曾听说过,哥哥近半年从金陵孙氏保管的总账上,借去了不少银子,却未曾想到他竟搜罗走这么许多。
而之前孙绍宗一直秘而不宣,偏在要盘账之前把这册子送过来,又打的是什么主意?
难不成……
王熙凤越想越觉得不妥,忙拉过平儿问道:“二妹妹怎么说的?舅爷借去的钱要怎么算?!”
“姑奶奶没说什么。”
平儿摇头道:“倒是孙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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