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说……
皇帝是因为自己查到了‘童男童女’的案子,所以情绪有些失控?
而广德帝方才见他痛哭流涕的模样,却哪知道他是临时扣弄出来的?
“唉。”
自觉火候差不多了,就在那御案后叹了口气“你毕竟年轻识浅,一时糊涂也在所难免,幸喜你未曾私下行事,而是先禀报给了朕,不至于一错到底。”
说到这里顿了顿,然后又道“这次便先罚俸一月以儆效尤,若有再犯,朕定不轻饶!”
“陛下!”
孙绍宗‘动情’的呼喊了一声,以头抢地道“臣必然深以为戒,若有再犯,不用陛下惩处,臣也无颜苟活于世!”
“你能有此觉悟,倒也不枉朕多费口舌。”
广德帝口中说着,却是起身绕过御案,亲自将孙绍宗从地上扶了起来,动情道“朕要的是能臣干吏,却不是善于权谋机变的佞臣滑吏!”
“陛下~~~!”
孙绍宗趁着眼泪没干,正准备继续往那苦情戏里演。
却不妨广德帝转头坐回了御案之上,正色道“大理寺左少卿孙绍宗接旨。”
这不脱了裤子放屁么!
既然是要宣旨,刚才扶起自己来干嘛?
孙绍宗心下无语,却急忙规规矩矩的重新跪倒。
就听广德帝肃然道“但凡大军征伐在外,歹人袭扰其眷属的事情便时有发生,为彻底杜绝此等丧心病狂之举,着令大理寺自即日起拟定相关律例——此事由你与右少卿李文善总揽,并交由内阁审议。”
“微臣遵旨!”
这差事对孙绍宗而言,倒也不怎么为难,反正有后世的条文可以参照,再加上李文善这个法律专家从旁协助……
“另,魏守根、王保长被毒杀一案,转由大理寺侦办,限期一月,务必将涉及此案的恶贼一网打尽!”
这……
看来八成是忠顺王自作主张了!
当然了,皇帝贼喊捉贼也不是没有可能。
孙绍宗心下揣度着,口中仍是一句“微臣遵旨。”
“起来说吧。”
广德帝语气和缓了些,等到孙绍宗起身之后,又道“张安既然死在狱中,过错便足以抵偿,他在湖广立下的功劳,朕会加倍赏赐给他的妻儿。”
“臣代张安的家小,叩谢陛下隆恩浩荡!”
孙绍宗第四次翻身跪倒,这回倒是情愿了许多。
等到他重新起身之后,广德帝忽又话锋一转,不咸不淡的问“听说勇毅伯前日,曾经去过大理寺?”
不等孙绍宗搭话,广德帝又自说自话道“倒也怪不得他心焦,内阁的票拟批下去也有六七日了,不知你可曾查出什么端倪?”
。
第697章 觐见【下】()
孙绍宗这几日间,虽干了不少‘闲事’,可对于钦命大案,自然也不敢耽搁。
通过勘察过去的案卷,以及留存的证物、证词,也大致梳理出了一些算不上绝对,但称得上是言之有物的新证据。
此时听广德帝动问,他不慌不忙的讨了执笔,在角落里的矮几上挥毫而就,画出了一副铁网山案发现场的地形图。
想了想,又在侧下方的空白处,补了几个物证的图形,最后用朱砂笔,将所有关键所在圈注了标识,这才请掌宫太监裘世安捧了,转呈到皇帝桌前。
“陛下。”
孙绍宗重新回到原处,躬身道:“臣整理了之前的案卷,发现经办官员大多对此案属于误杀、还是谋杀争论不休,因此臣认为首先要查证的就是这一点。”
“臣为此仔细查验了所有证词、证物,终于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
“那卫若兰酷爱射猎,家中又不缺财物,自然置备的是好马好鞍——就连他打猎时用的弓箭,也分成了好几种款式。”
“而当日因是去山林中射猎,卫若兰所携带的,是一种特制的三棱箭,长羽、木杆、重簇,以‘稳、准、狠’著称,射程却逊色于一般弓箭。”
“这自然是因为山间林木茂密,射程再远也难以发挥效果,反不如追求精确稳健——臣当初征讨五溪蛮族时,彼等所用的弓箭亦是如此。”
“而在案发当时,那支箭是穿林而出,射中了二十余步外的牛公子。”
“臣命人去勘察过,山路两侧的林木相对较为稀疏,即便深入十数步远,仍能清楚的看到路上行人。”
“直到深入林中二十几步,甚至三十几步远,视线才有可能被林木遮掩,看不清路上的状况。”
“若说是在林中误射,这距离起码也要在五十步开外。”
“再加上牛公子当时正在下山,箭失射来的角度是自下而上,难度就更大了。”
“根据臣派人实验的结果,卫若兰只有用最大弓力进行抛射,才有可能射中五六十步外的牛公子。”
“这显然不合常理!”
这番分析有理有据,比之前三司会审时,那些凭空揣测的‘动机论’,可是高明多了。
虽说这其中,难免有之前的官员辨不明行事,所以故意消极怠工的原因。
但孙绍宗这番深入浅出的推断,还是得到了广德帝的称赞与肯定。
“如此说来。”
随即他顺势问道:“那卫若兰果然故意射杀了牛家长子?”
“这却未必。”
孙绍宗摇头道:“微臣在完成这些测试之后,还做了另外一些验证。”
“虽说不注重射程,但卫若兰所用短弓的力道,还是远超一般的猎弓——而那特制的长翎羽箭,威力也比一般箭失强出不少。”
“若是在三十步内,以猪肉作靶的话,以卫若兰的猎弓拉满射出,入肉当在四寸至五寸——若遇肋骨阻拦,则骤降至两寸左右。”
“换算成牛公子较为消瘦的身子,基本上不被肋骨阻拦的话,每一箭都可以透体而出。”
“偏根据先后三次的验尸记录,牛公子所中之箭入肉约为两寸四分左右,刺破心脏导致身亡,而且并未伤及肋骨。”
“而要降低到这等伤害,猎弓的力道就要降低到六至七成。”
“于是就出现了另外一个疑点:若是预谋要射杀牛公子,他又为何不将弓弦拉满,而是只用了六七分力道?”
因孙绍宗说的绘声绘色,广德帝看着那张地形图,也禁不住有些入戏。
听他说完之后,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口中呢喃道:“若怕失了准头,只用八九分力道也还有可能,这六七分力道的确不合常理。”
“陛下圣明。”
孙绍宗顺口拍了个马屁,又继续道:“臣发现这个疑点之后,就又命人找来卫家家仆卫荣所用短弓,简单修缮了一番之后,比照之前进行试验。”
“结果正与牛公子的伤势相仿,满弓入肉约在两寸至两寸五分之间!”
“如此说来……”
皇帝听到这里,忍不住脱口道:“确如卫若兰所言,那支箭其实是出自卫荣之手?”
“陛下。”
孙绍宗无奈道:“推断毕竟只是推断,做不得一锤定音的铁证,何况时隔两年,或许其中还有些因素,微臣没能推演出来,也未尝可知。”
广德帝听到这里,脸上却是终于露出些笑意来,捋着下巴上的胡须,点头道:“这才是身为大理寺主官,该有的态度——爱卿只管细细查问,不管再有什么人找上门去,也一概无须理会!”
这指的自然是牛家,可皇帝却哪里晓得,孙绍宗其实早收了卫家的‘贿赂’?
当下君臣又应答了几句,广德帝在那奏章上大笔一挥,由裘世安转到了孙绍宗手上。
这却是皇帝‘送客’之意。
因此孙绍宗收好了奏章,知趣的躬身倒退了几步,在门前转身出了暖阁。
原本按规矩,是要跟着引路的太监,直接从东华门出宫的。
只是孙绍宗刚道了声‘有劳’,那引路太监便忙堆笑道:“李公公方才交代了,让小的领您过去说话,这约莫也等了一出子了,大人赶紧随我来吧!”
说着,却是引孙绍宗往长廊行去。
那边儿是景仁宫的侧门,比之正门进出更是方便,不过因暖阁建在正门附近,所以方才走的是正门。
孙绍宗以前也来过此地,知道沿途也没什么忌讳处,因而也没有多想,就随着那太监进到了长廊之中。
眼见一路行来,离着侧门已经不远了,迎面忽然走来个鬼鬼祟祟的小太监,看到孙绍宗二人,当下慌里慌张的转头就走。
这深宫内院,谁知道其中有什么猫腻?
孙绍宗自然是目不斜视,恍如没看见似的。
怎奈树欲静风不止,那引路的太监见状,却是张口就吆喝了一声:“猴崽子上哪去?给我回来!”
那小太监也是做贼心虚,本来装作没听见一样赶紧走人,或者停下来搪塞几句,这事儿也就晃过去了。
偏他脚步一顿,僵硬的转回身,却下意识用手护住了服部——而这一护,那袍子下面立刻显出个小包袱来。
第698章 无根人欲聘清静女()
【三更补完】
这到底是蠢呢,还是故意设下的什么阴谋?
反正不管怎么着,这宫里的浑水还是少趟为妙!
孙绍宗心思电转,忙抢在那引路太监之前,提醒道:“公公,咱们可不好让李总管久等,就算有什么要处置的,不妨也先往后压一压。”
听孙绍宗这般说了,引路太监也生怕他会在李顺诚面前告自己的刁状,于是恶狠狠瞪了那小太监一眼,便引着孙绍宗径出了景仁宫。
且不提那小太监逃过一劫,是如何的庆幸不已。
却说出了景仁宫之后,看看左右无人,那引路太监立刻压低嗓音道:“孙大人,方才那厮是荣妃娘娘身边的。”
见他话里有话的样子,孙绍宗也顿时恍然过来。
原来这厮也不是多管闲事,而是希图拿荣妃作筏子,讨好今非昔比的贾元春。
至于孙绍宗,大约是因为同荣国府关系灭密切,所以荣幸的被选为了‘背景板’。
当然,在这太监心中,多半还觉得方才是在分润功劳给孙绍宗,却被他‘不晓事’的搅黄了。
想明白这些关节,孙绍宗暗暗嗤鼻一声,心道这些枚卵子的家伙,赌性倒还不小,这还不知道贾元春肚子里是男是女呢,就先急着站队亮屁股。
总之,经这小小的插曲之后,两人一前一后重新上路,却是不多会儿的功夫,就到了一处小小的庭院之中。
“孙大人。”
采买总管李顺诚早在厅中侯了多时,眼见二人自外面进来,一面迎出来,一面调侃道:“您这圣眷可真不是别人能比的,一般尚书、侍郎进去禀报,也未必能在里面待上多久。”
孙绍宗回以苦笑,摊手道:“不过是嘴拙罢了,哪来的什么圣眷?”
李顺诚又是一阵大笑,也不把孙绍宗往里迎,径自往门外一指,道:“走吧,这宫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出去找个清静所在,好生说道说道。”
要说起来,朝臣私下里结交太监,也是颇为犯忌讳的事儿。
可眼下朝中几位大佬,哪个与内廷关系差了?
更何况孙绍宗不过是大理寺少卿,李顺诚也只是主管宫中采买,距离内外勾结、把持朝政,还差了十万八千里呢。
因而李顺诚也没太过避讳什么。
孙绍宗倒是想避讳来着,可眼下这等情形下,真要来个避嫌,岂不是平白得罪了李顺诚?
更何况他还有事儿,要同李顺诚商量呢。
于是二人结伴出了东华门,一个乘车、一个坐轿,三转五绕的,就到了一处僻静的宅院左近。
没等二人落脚、下马,里面早涌出个没胡子的男子,噗通一声跪倒在轿前,喜不自禁的叫道:“儿子一早就听见喜鹊在枝头叫个不停,感情竟是干爹要来——干爹,您怎得不早让人知会一声,好让儿子到宫门口迎您去?”
这干儿子瞧着,怕是未必比李顺诚小上几岁。
孙绍宗实在看不得那一脸阿谀像,便抬头打量这宅院的格局。
瞧着不老小的一片园子,布局次序却有些杂乱,也不见几间坐北朝南的堂屋,显然不是什么正经宅邸。
再看看门匾上‘邃缘’两个大字,孙绍宗隐约也就猜到,这里面究竟是做什么买卖的了。
谁说太监逛青楼只能发愁的?
人家非但不发愁,这还当上老板了呢!
“原来是孙廷尉当面!”
这时那‘干儿子’约莫是得了指点,又凑到孙绍宗面前,献殷勤道:“您老当初在龙辇上夸功的时候,小侄正好在江南采买,生生给错过了!这回托干爹他老人家的福气,小侄可算是见着世叔尊面了。”
好嘛~
这便宜侄子倒比自己大了七八岁的样子。
孙绍宗心下无语,却忽然发现他下巴上,竟隐约还有些没刮干净的胡茬。
这……
太监之中,倒也有一部分雄性激素强的,还能长出几根胡子来,可这众人基本都被当成是异类,莫说没资格伺候宫里的妃子,就连做个杂役,都容易被人排挤。
即便李顺诚再怎么特立独行,也没必要专门收个‘异类’做干儿子吧?
“这是我本家的一个侄子。”
便在此时,李顺诚也走了过来,胳膊肘圈着只手炉,笑着解释道:“因瞧着还算孝顺,就收在身边做了干儿子。”
原来不是个太监。
不过方才那尖着嗓子卑躬屈膝的,倒比李顺诚瞧着还像太监呢。
那‘干儿子’倒也识趣,见孙绍宗似乎并没有同自己废话的意思,就连忙前面引路,把二人引进了宅院里面。
刚绕过了最前面的小院,就听得丝竹声声,又有人咿咿呀呀的唱着戏词儿。
等转过游廊,果见前面搭着个戏台子,几个身穿戏袍,却并未涂抹油彩的少女,正在上面一板一眼的唱和着。
而旁边吹啦弹唱的女子,论装扮反比那些唱戏的还鲜亮些,也不知究竟谁是主、谁是辅。
李顺诚用下巴一点,笑道:“都是刚从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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