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汉才一愣,缓缓将视线偏转了,半响又挪了回来,与孙绍宗对视着,一字一句的道:“莫忘了是谁替孙家平的反,又是谁提拔你们兄弟两个为官,事到如今,你莫非真要辜负圣恩,坏了江山社稷不成?”
这特娘冠冕堂皇的,倒好像自己才是十恶不赦之人!
孙绍宗暗骂一声,口中却也是大义凛然:“我大周有心怀黎庶的仁主,有威震四方的雄主,却绝不会有食人心肝的暴虐之君!”
说着,却是再不犹豫,转身出了刑讯室。
杨汉才眼瞧着那铁门重新关闭,蹙眉半晌,忽然又哈哈大笑起来:“孙绍宗,你终究还是胆怯了!哈哈哈哈你胆怯了!”
正笑着,就见吴水根推门进来,二话不说先取了铜压舌,严严实实的塞进了他嘴里,然后抿着嘴唇柔声道:“杨大人既然不肯说实话,那咱们就接着来——不用着急,时间还有的是呢。”
杨汉才拼命的挣扎,却哪里挣脱的开?
话分两头。
却说孙绍宗讨要了旁边‘听室’的钥匙,又命吴水根堵住杨汉才的嘴,继续动用酷刑之后,这才沉着脸到了‘听室’之中。
寻了张高背椅重重的坐了,他心下便又开始天人交战起来。
根据杨汉才方才的说辞判断,忠顺王府涉及此案,基本上是板上钉钉了。
可这到底是皇帝的意思,还是忠顺王自作主张,一时却还难以断定。
其实刚刚在审讯室时,他也还有许多细节想问清楚,可是又怕知道的太多,会陷入更大的危机之中。
可这情报不够,又委实让他难以做出决断来。
正左右为难之际,就听外面忽然嘈杂起来,孙绍宗眉头一皱,推门向外观瞧,却原是一群帮厨的佣人,手提肩抗的送来许多吃食。
居中引路的,正是那狱典吏王彪——他旁边还有个妖娆妇人,却是吴水根的老婆许氏。
见到孙绍宗自听室里出来,王彪下意识的挪开几步,却更显出做贼心虚的样子,显然这一晚上的功夫,他便与许氏有了‘瓜葛’。
吴水根都没把自家婆娘如何,孙绍宗自也懒得理会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反是那许多酒菜,吸引了他的目光。
用下巴一点,狐疑道:“你们狱中的伙食,一向都是如此丰盛?”
“怎么可能呢!”
王彪忙笑着答道:“这不是万岁爷有喜么?一早上就传了恩典,京中各处囚徒皆有加餐。”
啧
怪不得那杨汉才以功臣自居呢,感情是因为这个漏了风声。
孙绍宗暗道一声晦气,顺势取了八人份的饭菜,回听室里伴着杨汉才的痛苦闷哼,好一通胡吃海塞。
等填饱了肚子,他也终于下定了决心:甭管此事是真是假,都先当作没听过一样,照常去宫里递牌子觐见。
届时先不漏痕迹的试探一下,看皇帝是什么反映,再决定今后该如何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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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5章 觐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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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祖临朝时,文武官员进出皇宫,都是走东华门,至文华殿觐见。
后来轮到太上皇主政,因偏爱位于皇宫西南的武英殿,于是文武大臣进出的所在,就又改成了西华门。
广德帝登基之后,原本也一直沿用太上皇的规矩,直到前年夏天,才又恢复了走东华门的‘祖制’。
不过他也并未把接见大臣们的办公地点点,搬回最初的文华殿中,而是改在了乾清宫御书房。
当然了,这也只是名义上罢了。
实际上因为广德帝‘常年奋斗’在景仁宫中,所以这里才是他接待外臣最多的地方。
去年春天甚至还专门为此,在景仁宫里新起了一座暖阁。
闲话少提。
却说孙绍宗出了大理寺,又围着皇城根儿绕了一大圈,这才到了东华门外。
递上大理寺少卿的私鉴腰牌,很快就被当值的侍卫,引到了奉先门附近。
将早就准备好的奏章,交给内侍太监转呈,孙绍宗又在对方的示意下,去了旁边一座无名厅堂中侯见。
这座大厅十分的狭长,两侧摆满了四出头的官帽椅,内中并无什么明显的界限,可这一眼望过去,却又是泾渭分明。
青绿、靛蓝、朱红,自外至里几乎不见一丝混杂。
之所以要加上‘几乎’二字,是因为这里面还真有‘逾越’了官职尊卑的存在,而且还是孙绍宗的熟人。
“二郎!”
刚跨过门槛,就见最上首一个蓝袍官员,喜形于色的迎了出来,惹得左右官吏纷纷侧目。
紧随其后的,却竟是个身穿常服的圆脸少年。
“琏二哥?宝兄弟?”
孙绍宗不觉诧异道“你们怎得还侯在这里?”
谢恩又不比递牌子觐见,有着严格的时间规定——更何况这还不是寻常的谢恩,按理说贾府众人一早就该进宫才是,怎得竟耽搁到这等时候。
“这个……”
贾琏听孙绍宗问起这话,当下那敷了粉的脸上就露出些讪讪来,倒是一旁的贾宝玉应对还算得体,笑着向正北方拱手道“天家无私,陛下自该先紧着国家大事处置。”
看来皇帝并没有因为老来得子,就欢喜的昏了头脑。
“这倒是我想岔了。”
孙绍宗顺势一点头,越过众人到了最上首端坐的贾赦面前,拱手见礼道“见过世叔。”
“嗯。”
贾赦近几年多承女儿、女婿‘孝敬’,对孙家向来甚是亲热,今儿却是一反常态,面对孙绍宗的见礼,大刺刺的‘嗯’了声,竟连头都没点一下。
啧~
这小人得志的嘴脸。
幸亏贾元春不是他的女儿,只是他的侄女,否则还不定张狂成什么模样呢。
眼见于此,孙绍宗自然也懒得再搭理他,径自在第四排选了张椅子坐定,一边斜眼打量在场的官员,一面随口同贾琏、贾宝玉闲扯着。
而贾琏瞧他这不卑不亢的一坐,气势俨然不怒自威,同自家那撅着鼻孔、愣充二五八万的老爹,简直是天地之别。
心下顿时酥软的不行,直恨不能托生成禽兽,贴在孙绍宗的官袍上。
好容易忍住没露了行藏,他却又忍不住提醒道“二郎,昨晚上哥哥和你商量的事儿,你可千万别忘了。”
这还锲而不舍了!
孙绍宗心下无语,眼见贾宝玉满脸好奇,似乎想追问究竟是什么事儿,忙提醒道“这毕竟是在宫中,咱们还是谨言慎行的好,也免得搅扰到旁人。”
他这么一说,兄弟二人自不好再多话,只得各自坐回了原处,眼观鼻鼻观心的想着心事。
过不多时,一名小太监匆匆而来,堂上众多官员都禁不住直起身子,满含期盼的望了过去。
那小太监四下里一扫,最后却把目光落在了孙绍宗身上,尖着嗓子道“陛下口谕,召大理寺左少卿孙绍宗觐见~!”
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孙绍宗从容起身,先向沉着脸的贾赦告了声罪,这才跟着那小太监离席而去。
一路无话。
眼见到了景仁宫左近,迎面却又撞上一张熟面孔——却是当初的景仁宫奉御,如今的大内采买总管太监李顺诚。
“呦~这不是孙大人么!”
不等孙绍宗如何动作,那李顺诚却先夸张的叫了起来。
随即紧走几步来到近前,伸手在孙绍宗的胳膊上拍了拍,口中笑道“打从你奉旨出征之后,咱们可是有日子没见了,如今这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怕是把老朋友都忘光了吧?”
其实真要说起来,他这嘴脸才真是春风得意。
孙绍宗也是一笑,却不肯在宫中与其太过亲密,只压低嗓子道“您这就是取笑我了,莫说孙某现在还只是个少卿,就算做了廷尉,又如何比得您李大总管,能时时聆听陛下圣训?”
李顺诚哈哈一笑,似也觉察出,此地不是攀交情的所在,于是也压低嗓子道“晚上我做东,咱们且去消遣、消遣。”
说着,顺势让开了去路“孙大人请吧。”
其实以孙绍宗的本意,倒并不想与这些大宦官走的太近。
只是他之前已经应允了,要替夏金桂说合一二,如今机会找上门来,自不好再做推脱。
于是顺水推舟的定了点头,然后随着那引路的小太监,进到了景仁宫中。
在暖阁门外又稍候了片刻,孙绍宗才终于见到了广德帝。
“微臣孙绍宗,叩见陛下。”
“起来吧。”
广德帝将手中的茶杯放回御案上,却并不急着问明来意,反而慢条斯理的点评道“你那哥哥前几日所奏捷报,已经得了当地官员的验证。”
“说起来,虽不过是击溃了几百散兵游勇,与你在湖广立下的功劳,差之甚远。”
“但你在南边儿打的哪几仗,实在太过弄险,也过于依仗个人武勇。”
“若只是剿匪,十个孙绍祖也未必及得上你,可若是两国交锋战阵攻伐,你却远不如你这哥哥稳妥。”
这豁出命来平叛,倒还落了不是。
孙绍宗心下腹诽着,却也知道自己在五溪州那几仗,的确是靠着武勇与行险,才立下了以寡凌众奇功。
再说了,这夸的反正是自家哥哥,又有什么好争的?
因而他立刻躬身道“陛下教训的是,臣不过是逞血气之勇,论领兵打仗的本领,远不及家兄万一。”
“你能有这份清醒就好。”
广德帝点点头,随即却又道“不过你事后处置蛮人的方略,倒是颇为妥贴,勉强称得起能臣二字。”
“臣愧不敢当!”
“当不当得,要看湖广百姓怎么说。”
广德帝说到这里,从桌子上拿起份奏章,冲着孙绍宗摇了几摇“你在奏章里言说,要立那杀叔的张安为万民表率,这却是什么道理?”
终于说到正题了!
。
第696章 觐见【中】()
【第一更,后面两更在半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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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皇帝终于问起了正事儿,孙绍宗忙躬身道“陛下,将士们远征在外,家中妻儿却被人肆意折辱,这等事情若是传扬开来,必然会挫伤军心士气。”
“偏那张安糊涂,又已然在狱中自尽,即便朝廷安抚其家眷,怕也难免有人生出兔死狐悲之感。”
“因而……”
说到这里,孙绍宗忍不住稍稍迟疑了一下,这才继续道“因而臣以为,不妨将其与另一桩案子并案处置。”
“另一桩案子?什么案子?”
“陛下,臣那日听闻张安吃了官司,便去张家探问究竟,却无意间在张彪家中发现许多蹊跷……”
孙绍宗将当初在张彪家中,发现的种种异常,简短节要的说了一遍,又将暗中追查过程中,王保长、魏守根同日被人毒杀的事情娓娓道来。
最后总结道“臣眼下虽还没有切实的证据,但从种种迹象来看,张彪与人合谋残害少年乞儿一事,应该不会有假!”
说完之后,孙绍宗就支起耳朵,想要看皇帝对此如何应对。
结果等了半晌,却只听到三个平淡无奇的字眼“说下去。”
想要揣摩上意,果然没那么容易!
从这方面考虑的话,或许太子顺利登基,对大臣们来说反倒是一桩好事——至少这货是个好揣度、好糊弄的主儿。
心下虽然腹诽着,孙绍宗嘴上自然不敢怠慢分毫,忙继续道“以臣之见,不妨先将张吴氏受辱一事按下不表,全力追查张彪虐杀少年乞儿的案子。”
“等到此案真相大白,即可对外宣称,张安是发现了张彪的所作所为,出于义愤才失手杀了张彪。”
“事后张彪虽不曾后悔为民除害,但以侄杀叔毕竟是违逆人伦,为全忠孝,就在狱中自尽而死。”
寥寥几句,就将张安杀叔一案的动机,从私仇转为了公愤,而张安不堪受辱而自尽的行为,也成了‘忠孝两全’之举。
这样做,既能避免军中袍泽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也能顺势立下一个‘忠孝仁义’的表率,可说惠而不费一举两得。
然而回应孙绍宗的,却是一句冷森森的反问“孙绍宗,你如今身居何职?”
这明知故问的……
孙绍宗心下咯噔一声,隐隐觉察出自己疏忽了些什么,可此时却也容不得多想,忙恭声道“蒙陛下隆恩,微臣刚刚出任大理寺左少卿一职。”
砰~
广德帝一把拍在御案上,勃然怒斥道“大理寺是什么所在?天下纲纪之总宪,朝廷法度之表率!朕让你到大理寺任职,是希望你能够正本清源,重现当日许泰在任时的盛景!”
“似你这般工于权谋机变,即便对时局稍有裨益,却又把纲纪法度置于何地?!”
此前孙绍宗几次觐见,广德帝都是和颜悦色的模样,如今冷不丁咆哮起来,直唬的孙绍宗后背一凉,忙屈膝跪伏于地。
口中颤声道“微臣……微臣有负圣恩!”
一边说着,一边借着袍袖的遮掩,反手往眼眶里乱扣。
广德帝目视着匍匐在御案前的孙撒后总,依旧是声色俱厉“你辜负的不是朕,是这天下的百姓,是那‘青天神断’的名声!”
“若旁人说出此番言论,朕虽未必赏识,却也不至于动怒——可这话从你、从一个大理寺少卿口中说出来,朕却是失望至极!”
“陛下!”
孙绍宗一个响头磕在地上,继而失态的仰起头来,泪流满面的羞愧道“臣糊涂昏聩,竟……竟不识陛下一片苦心,还请陛下重重降罪!”
说着,又重新匍匐于地。
然而他心下琢磨的却是自己这回的确是犯了忌讳,可皇帝这般雷霆震怒的,却似乎有些过头了。
难道说……
皇帝是因为自己查到了‘童男童女’的案子,所以情绪有些失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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