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雨村豪气的一摆手,晒道:“公文上说的清清楚楚,这银子是赏给经办人等的——咱们查案子的时候,你可曾见那姓刘的露过半面?”
估计这会儿韩府尹和刘治中,都快把肠子给悔青了。
原本把这案子甩给贾雨村和孙绍宗,是想让他们背锅来着,谁成想这怎么看都像是妖魔作祟的奇案,竟又被孙绍宗半日搞定了!
而且案情之离奇荒诞,堪称是骇人听闻,如今非但朝野上下都在议论此案,据说就皇宫里都传的沸沸扬扬。
贾雨村作为主要经办人,虽说戏份比不得孙绍宗,可这脸也一样是露到天上去了!
因此他眼下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莫说是一个刘治中,就算是韩府尹都得暂时靠边站!
“对了。”
想到宫里,贾雨村忙又叮嘱了一声:“这几日你好好准备一下,说不定陛下还要召你我二人觐见,细禀葛侍郎的案子。”
又去见皇帝?
这次不会还要演戏吧?
孙绍宗心里腹诽着,面上却是郑重其事的应了,然后从外面喊了四个杂役,抬起那装银子的大木箱,直奔刑名司而去。
要说以他的力气,拎着两个箱子健步如飞跟玩儿似的——可堂堂六品通判,在衙门里拎着两箱银子走来走去,又成何体统?
说不准,还会有人参他个‘市侩’的罪名呢。
却说孙绍宗带着银子到了刑名司,先去刘治中处报了个到,顺便将赏银的事情提了提。
听说是专门拨给经办人的银子,刘治中的脸色又阴沉了几分——在刘治中看来,这分明就是在挑战他的财政大权!
可工部倒还罢了,那刑部却正是刑名司的双重领导之一,他又哪敢违逆刑部的意思?
于是只能悻悻的表示,让孙绍宗看着分配便是,发完了银子也不用向他回禀什么。
孙绍宗‘欣然从命’,又让人抬着银子回了自己的小院——后来才听人说,他出门之后,刘志忠就摔碎了全套的端砚、笔架,少说也损失了五六百两银子。
闲话少提。
孙绍宗回到院里,早有程日兴迎了出来,一躬到底,喜气洋洋的道:“恭喜东翁破此奇案,如今一朝名动四九城,高升之日怕是为期不远矣!”
“少拍这种没营养的马屁!”
孙绍宗翻了个白眼,顺手一指那两箱银子,吩咐道:“府丞大人讨来了大笔的赏银,你赶紧拟一份经办人的名单出来,好把这银子发下去。”
程日兴忙不迭的应了,又狗腿十足的,将孙绍宗迎进了堂屋——这清客出身的师爷,拍马屁俨然已经成了本能,孙绍宗说过几次,见他实在改不过来,也只能随他去了。
进了堂屋,眼见程日兴摆开笔墨纸砚,就待挥毫泼墨,孙绍宗忙又补了句:“记得把那周达放在最前面。”
程日兴握着笔杆的右手一顿,眼珠儿在框里滴溜溜转了几转,忽然兴奋的压低声音问:“东翁这是要千金买马骨?”
孙绍宗一笑,淡然道:“千金谈不上,拿几百两银子立个典型,还是值得的——再说经此一案,也是时候让下面人重新亮一亮屁股了。”
因之前听孙绍宗说起过‘屁股决定脑袋’的理论,程日兴登时便领悟了他意思,于是越发亢奋起来。
于是他借着兴头挥毫泼墨,片刻间便拟出了一份名单,将那三千两银子按顺序散了个干净,又摸出算盘仔细核对了两遍,这才双手捧着,送到了孙绍宗面前。
孙绍宗见周达的名字后面,就是赵无畏等快班衙役,便满意的点了点头,喊进外面的杂役,让他们去通知名单上的所有官吏,响午时到大堂领赏。
处理完了这些杂事,孙绍宗正待去东厢房睡个回笼觉,忽又想起一事,连忙叫过程日兴打听道:“你在荣国府这么多年,应该知道贾府那几位小姐的偏好吧?”
程日兴一听这话,那脸上却显出些为难之色来,孙绍宗还以为他并不知情,正待表示不知道就算了。
谁知程日兴却忽然一拱手,郑重的道:“原本受政老爷恩养多年,学生是不该说这话的,但为了东翁您的前程,却也顾不得许多了——那府上几位小姐虽都生了一副花容月貌,可却皆是庶出,又不受老爷太太重视,委实不是什么结亲的好对象。”
孙绍宗被他弄的哭笑不得,忙摆手道:“我什么时候说要和贾府联姻来着?其实是我那屋里的,听说她那干妹妹快过生日了,便托我张罗几件可心的礼物——可我哪儿知道小姑娘都喜欢些什么?”
阮蓉毕竟不是正妻,当不得‘夫人’二字,孙绍宗又不想用姨娘称呼她,因此在旁人面前,都用‘屋里的’三字代替。
第57章 接圣旨暗生嫌隙,叹官场鬼魅人心()
误会虽然解开了,但程日兴却委实不知黛玉的喜好——事实上,即便是贾府里那些公子小姐们,也未必知道林黛玉除了读书写字之外,还有什么旁的爱好。
但一个小姑娘过生日,总不好送她文房四宝吧?
再说荣国府里用的文房四宝,本就是千挑万选的好东西,在外边买的还真未必能比得上。
最后孙绍宗和阮蓉一合计,干脆拿出两百多两银子,打了九十九片金叶子,又用半米多长的金丝穿成了树枝状,取其长长久久之意。
虽说直接送金子显得有些俗气,但这玩意儿不但看着喜庆,平时还能拿来救急或者打赏下人,其实最是实惠不过了。
既然定下了主意,具体的事情自然有府里的管事张罗,孙绍宗也便做起了甩手掌柜,每日只在府衙里消磨时光。
就这般,约莫又过了有三、四日光景。
这日上午,孙绍宗正在批阅一桩兄弟争产,失手打死侄儿的案子,就听外面一阵兵荒马乱,紧接着就见周达匆匆的闯了进来,喜气洋洋的嚷道:“大人!外面来了几位天使,大约是来召您进宫见驾的!”
果真让贾雨村给说准了!
孙绍宗放下卷宗,先伸了个大大的拦腰,这才不慌不忙的往前面大堂赶去。
说实话,他其实对皇帝的召见没什么兴趣——跪来跪去的,难道很好玩吗?
不过贾雨村就不一样了,整日里等着盼着,这几天也不知做了多少准备工作,甚至还把整个破案过程连带各种证物,全都绘成了惟妙惟肖的图册,看着就跟连环画似的。
这下子,他可算是称心如意了!
正琢磨着到了大堂之后,要如何打趣贾雨村几句,冷不丁就瞧见二门夹道里站着几个人,为首一人面沉似水、胡须乱颤,却不是贾雨村还能是谁?
这又是怎么了?
孙绍宗心下纳闷,忙上前拱手笑道:“府丞大人,你不去前面接旨,却在这里跟谁置气呢?”
“哼!”
谁知贾雨村见是他上前搭话,竟冷哼一声,拂袖道:“孙通判何必明知故问?”
说着,看都不看孙绍宗一眼,便领着随从扬长而去。
靠~
这特娘什么毛病?!
早上不还一口一个贤弟的叫着么?这转眼的功夫,怎就换了一副嘴脸?!
孙绍宗正觉莫名其妙,便见前面大堂里绕出两个杂役,远远瞧见他在这里,忙撒腿奔了过来。
还不等到近前,他们便迫不及待的嚷了起来:“大喜啊孙老爷,有旨意召您即刻进宫面圣——听说连太上皇都等着听您去说案子呢!”
连太上皇都掺和进来了?
这宫里的贵人们还真是闲的蛋……
等等!
孙绍宗心中一动,忙迎上去问道:“除了我之外,可还召了旁人进宫?”
两个小吏齐齐摇头:“就您独一份,再没旁人了!”
果然是这样!
贾雨村对这事儿看得有多重,孙绍宗是再清楚不过了!
尤其他弄的那‘连环画’,已经在顺天府传的沸沸扬扬,现下圣旨到了,却只召见孙绍宗一人,却让贾雨村的面子往哪儿搁?
这事儿换了谁心里也痛快不了,何况是功利心极重,又自视甚高的贾雨村?
难怪他方才会是那般态度!
想通了前因后果,孙绍宗不由在心里将广德帝父子骂了个狗血淋头——要么两个一起召见,要么一个都不见,这单独召见自己算怎么一回事?不等于明摆着逼贾雨村跟自己翻脸么?!
尤其他正筹划着抢班夺权,顺势架空那刘治中呢,这下倒好,真要和贾雨村闹翻,甭说是抢班夺权,能闭门自保就不错了!
孙绍宗怀着郁闷的心情到了大堂上,就见几个龙禁卫簇拥着一名中年太监,正在那里与韩府尹唠闲篇。
“邵宗,你来的正好!”
眼见孙绍宗从外面进来,韩安邦立刻上前,亲热的攥住了孙绍宗的手腕,将他引到那中年太监身前,笑吟吟的介绍道:“戴公公,这就是咱们府里赫赫有名的‘神断孙通判’,那葛侍郎的案子,就是他一手破获的!”
靠~
这还真官场如戏,全靠演技啊!
若是拿方才贾雨村的黑脸,与此时韩安邦的热情做个对比,谁能看出贾雨村才是孙绍宗的靠山,而这韩安邦恰是孙绍宗最大的敌人?
如果换成真正的官场新手,说不得就要以为这韩安邦是想拉拢自己了。
但孙绍宗的心思何其缜密?
只一琢磨,便明白韩安邦这番话里,最重要的还是那‘一手破获’四个字——这分明是想彻底抹杀贾雨村的功劳,顺带再分化一下‘孙贾’联盟!
能凭本事混到红袍加身的,果然没有一个省油的灯!
孙绍宗这般想着,嘴里却忙谦虚道:“府尹大人过誉了,单凭我一人能济什么事?还不是全靠府丞……”
他现在不想和贾雨村闹翻,因此还打算弥补一下。
但韩安邦却哪肯让他给贾雨村表功?
忙不迭的打断了孙绍宗,朗声道:“孙通判,快来见过明宫掌宫内监戴公公。”
好一个滴水不漏!
孙绍宗无奈,正待上前见过那戴公公,谁知那中年太监却是摆手道:“不必多礼,要说起来咱们也不是外人——你身上不还有个龙禁卫骑都副尉的官职么?杂家正巧兼了龙禁卫指挥使,说起来还是你的顶头上司呢!”
孙绍宗一听这话,忙半跪行了个军礼:“标下见过指挥使大人!”
“哈哈……果然是个伶俐的!”
那戴权见他行的是军礼,顿时眉开眼笑,故作豪爽的道:“有时间杂家做东,请龙禁卫的兄弟们聚上一聚,倒时候你小子可不能推托。”
孙绍宗自然是满口应下。
戴权便又吩咐孙绍宗在香案前跪稳了,抑扬顿挫的将圣旨宣读完毕,这才重新换上笑脸,招呼道:“跟我走吧,皇上和太上皇可都在宫里等着你呢。”
孙绍宗忙站起身来,命人将自己的坐骑牵到了前面,然后正准备与戴权一同进宫,却见两个府丞属吏匆匆而来。
到了近前,便见那两个属吏双手奉上几个卷轴、一本书册,却正是贾雨村这几日里,为了面圣准备的‘连环画’等物。
只听那属吏道:“孙大人,贾府丞说方才因公务在身,走的急了些,竟忘了将这些东西交给大人,还请大人莫要见怪。”
啧~
贾雨村果然也不是白给的!
竟这么快就控制了情绪,非但立刻派人过来圆场,还意图借助这些‘连环画’刷上一些存在感!
不过……
以孙绍宗对他的了解,若不是仍旧心存芥蒂的话,应该会亲自把东西送来才对——看来经此一事之后,两人再想像从前那样亲密无间,怕是不太可能了。
第58章 胡氏女拦路喊冤、孙绍宗再遇奇案()
却说孙绍宗怀揣着那‘连环画’等物,满腹唏嘘的出了顺天府,又恭恭敬敬的等那戴权上了轿子,这才牵过自己的坐骑,打算翻身上马。
可就在这当口,斜下里冷不丁蹿出个年轻妇人,扑到马前屈膝跪倒,一边以头抢地,一边嘶生叫道:“冤枉、冤枉啊!请青天大老爷为民妇伸冤做主!”
面对这等突发情况,孙绍宗倒还算是淡定,可那马却有些受惊,仰头长嘶后蹄乱蹬——若非拗不过孙绍宗的怪力,怕是就要发蹄狂奔起来了。
孙绍宗唯恐伤到那喊冤的妇人,忙将惊马牵到一旁,顺手拴在了门前的石狮子上,然后才又转回身细瞧那妇人。
只见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那年轻妇人额头已然血流如注,她却像是毫无知觉一般,依旧‘咚咚咚’的在青石板上乱磕,单凭这不惜一死的决心,便知她是有天大的冤情要诉!
孙绍宗连忙上前双手将她扶起,口中宽慰道:“大嫂快快请起,有什么冤情尽管直说便是,何须如此糟践自己?”
那年轻妇人闻言喜不自禁,一边抬手拭去渗进眼里的血水,一边就要开口倾诉冤情。
“孙通判!”
然而便在此时,那几个龙禁卫之中,却有人不耐的催促道:“陛下和太上皇还等着听你讲案子呢,怎好在这里耽搁许久?若是陛下怪罪下来,咱们可担待不起!”
靠~
这厮真是没个眼力劲儿的!
顺天府所在的这条街,乃是内城的繁华路段,可说是车水马龙行人如织,如今眼见有妇人‘拦街喊冤’,早已经围上了百八十个路人,又看这妇人满面是血的模样,个个都有同情不忍之色。
这种情况下,你就算真急着要走,也该另寻个像样的理由才是,哪能就这么直白的说什么:皇帝等着听故事,不能耽搁?
这不明摆着往皇帝老子脸上抹黑么?
因此孙绍宗把脸一板,肃然道:“大人此话差矣,陛下召下官入宫问案,正是为了体察民间疾苦、抚恤天下万民——又怎会因为有人拦路喊冤耽搁了些时间,就怪罪下官呢?”
说着,他从官服袖子的里衬上撕下条白布,亲自帮那小妇人包扎好额头的伤口,又义正言辞的道:“究竟有何冤屈,你且慢慢道来!”
眼见孙绍宗这般应对,周围顿时一片喝彩之声,那小妇人更是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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