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不等卢剑星把瓶口的塞子拔开,沈炼猛地一挥手,将那瓷瓶扫飞了出去。
那瓷瓶倒也结实,在密布青苔的墙上磕了一下,竟未曾碎掉,在地上咕噜噜滚动了几圈,又到了卢剑星脚下。
卢剑星附身拾起那瓷瓶,将瓶塞儿拔去,又恍似没事儿人一般,小心扒开沈炼伤口上的碎布条,将黑黄色的药粉倒了上去。
也不知是疼的,还是被卢剑星的态度所感,沈炼那僵冷的面孔终于又生动起来,脸上的皮肉纠结的扭动了几下,吐着浊气道:“大哥,我……呃啊!”
却原来卢剑星倒了半瓶药粉,忽然伸手摁了上去,将那血肉模糊的伤口,连同上面的药粉,一起用力的揉捏着。
这一下,直如在肉里刺了无数枚钢针似的,疼的沈炼哎呀一声,额头汗如雨下。
“清醒了没有?!”
卢剑星咬牙切齿的质问道:“你不是说过,终有一日,会堂堂正正的坐在上首,让那些衙内、公子像狗一样阿谀奉承么?!”
“你就是这么实现自己的誓言的?!”
“为了个下贱的青楼女子,你就把一肚子雄心壮志都拿去喂狗了?!”
沈炼再次默然起来,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好半晌才又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走吧,回营值夜!”
说着也不顾肩头的伤势,扯着缰绳便爬到了马背上。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不提卢剑星、沈炼二人,如何返回城外军营。
却说孙绍宗一路琢磨着案情,回到了自家府上,在角门附近的马厩前,将坐骑交给张成打理,正待往后院赶,却忽然扫见里面停着两辆眼生的马车。
顺口问了一句,才知道是尤母得了急病,所以宁国府大太太特地来上门探视。
听了这话,孙绍宗心下便又些诧异。
盖因那尤母自进到孙家,衣食住行全不用操心,样样又都是上上之选,短短数月就养的心宽体胖,怎么会突然得了急症?
看看天边还挂着半拉夕阳,孙绍宗稍一犹豫,便向着西跨院行去虽说算不得正经丈母娘,可既然是在自家府上病了,总该过去摆个姿态才是。
到了西跨院里,就见几个丫鬟婆子,正守在尤母住的三间正房前。
眼见是孙绍宗到了,她们忙分成两拨,一拨迎上前见礼,一拨挑帘子进去,向里面的尤氏母女通禀消息。
不多时,尤二姐那高挑丰腴的身影,就从里面急急的迎了出来,上前行礼道:“偏劳爷挂记了,奴先替母亲向爷道一声谢。”
孙绍宗见宁国府的奴婢,都已经退出了两丈开外,便压低嗓音问:“你母亲前儿不是还好好的么?这怎得突然就病了?”
尤二姐掩嘴窃笑着,回眸扫了宁国府那几个奴婢一眼,这才也压低嗓音道:“母亲这病,实是为二爷您生的。”
这病是为自己生的?
孙绍宗心下便是一激灵,尤母那岁数那身份,总不会是为自己犯了相思病吧?
再想想当初尤二姐的许诺,这答案也便呼之欲出了。
这母女俩倒还真是一对儿‘好媒人’!
“你可千万莫要胡闹!”
孙绍宗立刻板起脸来呵斥道:“没得给咱家招来什么麻烦,爷可饶不了你!”
虽说孙绍宗偶尔闲下来,也会想起尤氏那娇小玲珑的身子,却远没到要为她冒险的境地。
“二爷放心。”
尤二姐家拿他说的郑重,也忙收敛了窃笑,小心翼翼的道:“真要是撮合爷同姐姐的好事,也不敢在咱们府上乱来今儿就是先试探一下姐姐的心意,姐姐要是允了这好事,我们自会商量出个稳妥的法子,请二爷核准。”
原以为自己这一吓唬,她就该偃旗息鼓了。
谁曾想却还是锲而不舍!
她就这么想成全自己尤氏?
还是说……
尤二姐其实另有图谋?
心下狐疑,可眼下实在不是细谈的时候,孙绍宗便琢磨着等晚上,寻个空隙再逼问究竟不迟。
因而大声叮嘱尤二姐,无论要用什么药材,尽管从府库里支取就是,然后便径自出了西跨院。
却说尤二姐送走孙绍宗之后,又在一众丫鬟婆子的艳羡目光中,重新回到了正屋里。
在厅中把大门反锁了,隔着一卷珠帘往里间窥去,就见母亲正坐在床上,拉着尤氏说些家长里短的闲话。
而尤氏却听得心不在焉,眼睛直个劲儿的往窗外撇,一双套在绣鞋里天足,也不知为何频频的扭动着,活像是那素白的罗袜里,裹了只湿漉漉蠕动的毛虫一般。
“二姐。”
尤二姐正往里张望,尤三姐忽然从角落里迎了出来,狐儿媚的眸子往尤氏身上一点,不屑的耳语道:“一听说二爷来了,这浪蹄子就坐卧不安的待会儿你也别管她说些什么,直管把事情定下就是!”
说着,又忍不住冷笑道:“当初她借咱们姐妹固宠的时候,怕也没想到会有这一天吧?等捏了她的短处,我瞧她还有什么脸在咱们面前拿乔!”
却原来撮合尤氏与孙绍宗的主意,正是这尤三姐的手笔。
而她这么做,自然是为了报复当初在宁国府时,被贾珍父子调戏的旧恨!
然而尤二姐此时却反倒有些畏缩起来,支吾道:“二爷方才在外面同我交代了,说是千万别惹来什么麻烦……”
“怕什么?!”
尤三姐不容置疑的打断了她:“只要选个合适时机,又有咱们和母亲照应着,谁还能捉住他们是怎得?”
眼见尤二姐还有些迟疑,她又凑上来嬉笑道:“姐姐莫忘了,咱们可是要重重敲她一笔的,莫非她妆盒里那些金银细软,你就一点也不动心?”
听得‘金银细软’四字,尤二姐眼里便多了些神采,想想有自己姐妹和母亲襄助,这事儿也不至于会有多少风险,心下便又坚定了信念。
尤三姐见状,立刻趁热打铁的到了屋里,在尤氏面前分说了几句,尤氏便自屋里出来,奇道:“听三妹说,你有要紧事儿要同我商量?”
尤二姐重重的点了点头,忽然屈膝跪倒在尤氏面前,口中道:“还请姐姐救我一救!”
尤氏被唬了一跳,忙伸手去扶,可她那娇小的身子,如何扶得起尤二姐?
只得急道:“这是做什么!有什么话同我直说就是,用得着行这么大的礼数么?”
“事到如今,我也不瞒着姐姐了。”
尤二姐早将腹稿打了无数遍,此时自是脱口而出:“近来我们二爷,常常问起当初在宁国府的往事,言语间对我也是多有不耐,似是对当初的事儿颇有芥蒂……”
尤氏自然晓得,这说的正是当初自己坐视她们姐妹二人,被贾珍父子调戏的事情,因而心下也不禁生出些羞愧来。
“当初……当初的事儿不提也罢。”她讪讪道:“可你眼下向我求救,我却哪里知道该如何救你?”
“姐姐自然是有法子的!”
尤二姐忙又道:“俗话说‘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何况二爷曾数次提起姐姐,又说姐姐生的娇俏……”
第539章 孙府日常【继续】()
把提前剁碎了的蒜末,均匀撒在菜肴上,盖上锅盖又闷了约有两分钟,厨娘春桃便用湿毛巾裹住炒锅的双耳,将它整个提溜到了灶台边缘。
旁边帮厨的粗使丫鬟,忙换了烧水的大锅上去,随即又递上一柄崭新的锅铲。
春桃揭开锅盖,把那蒜末先挑拣出大半,丢到泔水桶里,又将余下的蒜末,搅弄到瞧不出痕迹,这才正式装进盘子里,再点缀上几根香芹。
“送到堂屋里去吧。”
一边吩咐着,她一边扯下了胳膊上的套袖,又用围裙的内衬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等到粗使丫鬟端着盘子出了小厨房,便一屁股黏在了小板凳上。
用拳头敲打着酸胀的小腿,春桃心下却是把那彩霞骂了一遍又一遍。
若不是那小蹄子非要作怪,结果被打的好几天下不来床,这小厨房里原该有两个帮厨当值的,哪至于会把自己累成这样?
正腹诽着,忽然有人挑帘子进了厨房,一开始春桃只当是送菜的粗使丫鬟回来了,便也没有多做理会,谁知却听来人问道:“春桃姐,那乌鸡汤可还有剩下的?”
“哎呦,原来是晴雯姑娘啊!”
春桃哎呦一声,忙从小板凳上跳将起来,堆笑道:“有有有,您响午时就交代下了,让多熬些乌鸡汤出来,咱们灶上哪敢怠慢?”
说着,抬手一指旁边小灶上,正用炭火煨着的砂锅:“您瞧,这一直文火慢炖到现在,约莫还有两三碗的分量呢。”
“有劳姐姐费心了。”
晴雯从袖子摸出几十枚大钱,往前一递,那春桃满口‘使不得’,却早把铜钱苛敛在手里,一五一十的数了个大概。
发现比上回尤三姐赏下的,足足多了近倍不止,春桃脸上笑容便愈发的热络起来。
她转身从旁边的碗橱里,取出了食盒、勺、筷等物,将那小砂锅整个装了进去,又笑道:“左右这砂锅也没多大分量,姑娘干脆一并拿去吧,什么时候得空了,再送回来也不迟。”
晴雯向她道了声谢,便提着那食盒出了小厨房,却既没去正在聚散的堂屋,也没有回自己寄居的西厢,反而径自向院外行去。
“站住!”
也就在此时,那黑漆漆的游廊里,忽然传来了一声厉喝。
紧接着,就见阮蓉身边的大丫鬟芙蓉,自那游廊里出来,冷笑着拦在了晴雯身前,狭细的三角眼往那食盒上一扫,撇着嘴问:“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早在晴雯负责照顾孙承毅的时候,两人就互不对眼,因而见是她拦住了去路,晴雯自也不会有什么好脸色给她,冷冷的与她对视了半晌,这才不咸不淡的吐出三个字:“乌鸡汤。”
“哈!”
芙蓉原本在方才的僵持中,略输了些气势,可一听说‘乌鸡汤’三个字,却顿时如同打了鸡血似的,元气满满的呵斥道:“这乌鸡汤,原是姨太太体贴甄姨娘,才让灶上每日里给她煨上两碗,哪里就轮到你偷来做人情了?”
不等晴雯反驳,她又冷笑道:“尤其那彩霞还是二爷亲自下令行的家法,你这么上赶着去探望她,却把二爷置于何地?”
其实送乌鸡汤给彩霞补身子,还是香菱主动提出来的。
可眼见芙蓉抢先抬出了孙绍宗,晴雯却不愿拉香菱做挡箭牌,正琢磨着,还有没有旁的法子,忽听身后又有人扬声吆喝道:“芙蓉,你方才死哪去了?还不敢紧回去伺候着!”
话音未落,就见石榴风风火火的赶了过来,二话不说扯起芙蓉,就往堂屋里奔。
芙蓉被她拉的踉跄了几步,好容易才站住脚跟,不由恼道:“你拉我作甚?这小蹄子偷了厨房的乌鸡汤,要……”
“闭嘴!”
石榴呵斥一声,回头却是带着三分讨好的,向晴雯笑道:“姐姐莫恼,这疯丫头一向听风就是雨的,倒不是有意要刁难你。”
说着,又殷勤的提醒着:“虽说没几步路,可姐姐好歹也该打盏灯笼,否则若是磕着碰着,如何得了?”
这一番说辞,倒把晴雯给弄懵了。
这石榴虽然并不像芙蓉那样处处针对她,可一贯也没给过她什么好脸色,今儿却一口一个姐姐的叫着,实在是让人不解的紧。
莫不是发癔症烧糊涂了?
直到目送石榴、芙蓉回了堂屋,晴雯仍是满头的雾水,站在院子里寻思了好半天,才想起自己还要给彩霞送乌鸡汤去。
于是她将心下的疑惑暂时压下,提着食盒匆匆的出了小院。
一路兜兜转转,到了西北角某个不起眼的院落,就见最里手一间灰蒙蒙的屋子里,只亮着盏豆大的油灯,隔着窗纸望进去,昏暗的便如同鬼火一般。
此情此景,让晴雯虽还未见其人,脑海中却满是‘凄凉、落魄’的写照。
这又是何苦呢?
说实话,虽说同样是在荣国府里,有个丢不开的心上人,但晴雯却委实理解不了,彩霞对贾环那份痴情。
论人品、论学识、论相貌、论出身、论前程,贾环有那一样是出挑的?
更别说眼下他也只有十一岁!
或许……
这就是传说中的孽缘吧。
摇头叹息着,晴雯挑帘子进到了里间,接着那微弱的灯光,在屋子里扫了一圈,才在西北角的硬板床上,寻见了彩霞的身影。
“晴雯?”
这时彩霞也已然发现了晴雯,侧着身子自床上爬起来,诧异道:“你怎得来了?”
“甄姨娘听说你的伤一直没好利索,特地让我带了些补血益气的阿胶乌鸡汤来。”
晴雯一边说着,一边到了那硬板床前,见四下里并无什么桌椅,便把食盒往地上一搁,又把那床上的褥子撩开一角,取出砂锅放了上去,然后把筷子和汤勺递给了彩霞。
“喏,方才还用炭火煨着呢,你趁热多喝一些吧。”
彩霞拿着汤勺和筷子愣怔了半晌,才幽幽叹息道:“难得她还记挂着往日的情分。”
“鸳鸯也记着呢!”
晴雯没好气的道:“若不是她求情,你还在外面劈柴担水呢,哪有机会做什么帮厨?可你倒好,刚到小厨房……算了,我说什么你也未必肯听。”
说到一半,见彩霞神色淡淡的,她忽然意兴索然起来,掀开那砂锅的盖子,交代着:“要是吃剩下了,你就先搁在床底下,明儿我再替你热一热——若是有人问起,你只管往我头上推就是。”
说完,起身便要返回后院。
“晴雯!”
正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时候,彩霞忽然喊了她一声,晴雯狐疑的回头望去,却听彩霞肃然道:“宝二爷和三爷不同,没了你在身边,也一样能安享富贵。”
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在挖苦嘲讽自己?!
晴雯不由的沉下脸来,反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也没别的意思。”
只听彩霞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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