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他的想法,既然范二不打算把买卖开在京城,吴郡就是唯一选择了;尽管吴郡与京城在繁华上有如云泥之别,可他们的根、他们的亲人却全在吴郡。
第一次出远门的阿仁,早就想家了。
范二脑子里关于家的概念却是极其淡薄,更因为阴魂不散的天师道,他最希望远离的地方便是吴郡。
范二如今尚没有勇气公然叛教,所以只能躲得越远越好。
京城不能久留,吴郡也不可多呆,范二能去的地方大概也只有甘夫人早就指出的方向了。以跟着范宁上学的名义扎根豫章似乎也是不错的选择,前提是范宁能在这次弹劾中全身而退。
否则,范二就只能跟着范宁在豫章当一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了!
范宁之所以被王凝之弹劾,很大可能是因为范二的便宜老爹曾经得罪过谢氏,也可能是王凝之想要跪舔与范宁交恶的司马道子。
而从范二在东府城遇到谢重、谢混和谢灵运看来,谢氏和司马道子怕是早就狼狈为奸了!
好在范二选择了与司马道子父子妥协,这么一来,只要司马道子节操还在,保存范宁应该不是问题。
接下来,范二似乎可以为去江州做些准备了。
回府之后,范二郑重其事地将刘穆之叫到书房,但他却没有第一时间说起离开京城的想法,而是单刀直入地问道,“道民,你对天师道怎么看?”
刘穆之想不到范二会这么直接,好一阵才讷讷地说道,“公子怎么突然问起这个问题?你要是不问,我都差点忘了自己还是天师道徒了。”
范二哑然失笑,“和我想得差不多。俗话说穷文富武,修道炼丹更是苛刻,可谓是法财侣地缺一不可。”
“法财侣地?”
“也就是真师口传的道法、用之不尽的财货、须臾不离的真友以及无人烦扰的洞天福地,四要缺一不可。”范二掰着手指头,把后世的理论一一说了出来。
刘穆之叹服道,“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范二戏谑道,“同时也绝了修道之心吧?”
刘穆之点头称是,范二则苦笑道,“我也是听先人闲聊,才有此感悟,继而知修道之艰,所以早就绝了这心思。我曾想过退出天师道,道君却亲授了兵字符,哎。”
范二说着话,便掏出了铜符放在手上把玩起来。
刘穆之听范二说起退出天师道,当即大惊失色,“千万不要,如今天师道的势力遍布九州,你若公然退教,以后只怕麻烦缠身啊。”
“我也知这想法不现实,却时常恨自己这个身份。”范二摆了摆手,安抚了刘穆之后又问道,“道民,你对当今的朝局又是怎么看?”
刘穆之想了想,说道,“说到朝局,我倒有些担心君上了。自从谢太傅还政后,朝政表面上回到了君上手中,实际上却由会稽王把持着;君上把心腹派去镇守京口、荆州、江州等重镇,朝堂上却多是道子**啊。”
范二竖起拇指,夸赞道,“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道民,你思虑得很周全。”
刘穆之喃喃自语,“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
范二点头道,“是啊,你的眼界和心胸,都是我所敬服的。你忧虑得不错,如今的太傅与郑庄公之弟段叔、汉孝景帝之弟梁王何异?要是他们兄弟势成水火,天师道会如何?南郡的桓玄又会如何?”
“有国舅镇守京口,有振威将军刺史荆州,道子**怎敢妄动?至于桓南郡,他在荆州或许可以为所欲为,但直接参与朝廷纷争的可能性不大;而道君如今做的,不过是与沙门角斗罢了。”刘穆之摇摇头,缓缓就把自己的看法说了出来。
范二之所以确定天师道之乱和桓玄谋反,用的是重生者的上帝视角;悲催的是,他只能用预言的方式把事实说出来,却没法用肯定的语气说服刘穆之。
尽管如此,范二还是从刘穆之的话中找到了一个大家都认同的现实,那就是司马道子在朝中的势力已喧宾夺主;换句话说,如今的京城已成了司马道子的天下,至少明眼人都看出了这一点。
有了这个判断,范二便直言相告道,“君上与太傅的暗斗,终有一天变成明争,京城如今已是暗藏凶险的漩涡中心了;就算我的推测与现实有出入,但得罪会稽王却是板上钉钉了。就今日我与司马元显喝完这顿酒的感受,——朝堂之乱不因会稽王,而在会稽王世子啊。”
“公子的意思是?”听了范二之语,刘穆之久久不言,好一会才问起来。
“我想早日离开京城,为乱世将临做准备。”范二看着刘穆之,平静地回应道。
刘穆之心中一震,想要捕捉范二的真正意图,却怎么都抓不住重点。
范二也盯着刘穆之的眼睛,沉声道,“‘彼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诸侯之门而仁义存焉’;又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刘穆之听范二语气凌厉,竟吓了一跳,直到手中的茶碗“当”地一声落到地上,他才沙哑着声音道,“公子,慎言。”
范二摇了摇头,意味深长道,“道民,这里只有你我,所以我想说说对中朝的看法。自永嘉南渡始,咱们已偏安江左八十余年了,你觉得这八十年来江左的百姓过得如何?这是一个看出身和看脸的时代啊,有的人尚未出生便已注定了荣华富贵,他们只要会开口问好会动笔就能做五品官;更多人则注定穷困潦倒一辈子,无论付出多少艰辛都没用,这公平吗!道民,你也是汉高祖的子孙,你还记得汉孝武帝时华夏的疆土之广吗?难道你就没想过我们有一天能回到江北收复失地,恢复大汉的荣光?可你看看现在的江左,贫穷的人在死亡线上挣扎,手握国家重器的却醉生梦死得过且过,除了偶尔勾心斗角外简直是尸位素餐,这是怎么了?他们甚至连维继纲常都懒得应付了,这是一个怎样的国度?这是一个没有任何希望的国家!身在江湖是因为我们无能吗?是这个国家病了!”
刘穆之原想让这个话题就此打住,哪知范二竟掏心肺腑?
听着范二一腔热血,刘穆之亦是感同身受,特别是听他质问自己的出身时。
待范二说完,刘穆之亦是动容道,“想不到公子胸怀大志,我自愧弗如啊。”
范二向刘穆之伸出手掌,继续道,“道民,你也不希望窝窝囊囊一辈子吧,助我实现这个抱负如何?我相信,只要你我联手,一定可以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基业,一定能实现伟大民族的复兴,一定能让国民通过拼搏就可获取官爵和地位,一定能让国民活得有尊严!”
这话简直就是赤果果的革命宣言了,刘穆之听得心惊肉跳的,可听完后脸上却露出了些许坚毅。
一如刘穆之自己所言,他原本是一个地道的吃货,但他的家境不能让他吃得任性,倒是江氏娘家的生活甚为优渥,所以他时常去打秋风。
江家虽只是中品士族,但对刘穆之这个穷女婿向来是爱答不理的,对他偶尔蹭饭的行为更是不假辞色。
有一次,江家请了一些身份地位同等的名流举办宴席,刘穆之未受邀请却无巧不巧地碰上了,江家人只得勉强安排他入席。
酒足饭饱后,刘穆之见有新采的槟榔,便开口请求拿几个回家;江家大舅子却当众讥笑道,“槟榔是用来消食的,你这个饿鬼几时吃饱过,要它何用?”
众人哄堂大笑,刘穆之从此不登江家门。
0027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刘穆之不登江家门,可妻子江氏却不能忘本,最难做的还是她。
如果能重获尊严,如果可以找回面子,刘穆之当然希望可以趾高气昂地告诉他们,“俺胡汉三回来了!”
可如今这个一无所有的刘穆之,能用什么来填平士族与寒门间那条无形的鸿沟?
要活得有尊严!
这话看似简单,却如一柄大铁锤狠狠砸在刘穆之胸口之上,使他久久无法平静。
仿佛看透了刘穆之的心思,范二继续说道,“陈涉、吴广起事时只是奴隶,汉高祖也不过是亭长,咱们现在的起点并不比他们差。如今风云将起,没有破釜沉舟的勇气又怎能求得富贵?大丈夫就该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说得好。”刘穆之呢喃起来,仿佛被范二盗来的这两句诗激发了血性,随之缓缓伸出了右手。
两人的手掌终于紧紧握在一起,就此达成了做大事的共识。
当然,做大事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让。
想要做非常之事,就得有为之牺牲的决心,还得有等待机遇的耐心。
机遇稍纵即逝,范二和刘穆之想要成事,就必得做好万全的准备。
所谓“枪杆子里出政权”,想要一举推翻晋廷,首先需要建立的便是听命于己的武装力量,首要考虑的便是人、粮食、武器以及根据地。
掰着手指头算计着前程,范二不由苦笑起来,“刚才还说修仙炼丹的困难,说是法财侣地缺一不可,咱们想要成事比成仙还难呢。”
刘穆之安慰道,“也不尽然,咱们只要把财的问题解决了,那还不是要人有人,要地有地吗?可若是没有相应的地位,要储存大量的粮食和武器,只怕。。。。。。”
“你说的很是。在此之前我们需要建立起属于自己的根据地,而要遮掩运送粮食和武器,则可建立一支货运队。”说完这话,范二便拿过了早就准备好的地图。
及地图缓缓展开后,刘穆之才发现这张地图的重点区域在江州和荆州。
看着刘穆之有些不解的眼神,范二指着地图解释起来,“我看好的地方在天门,天门有几处小型的铁矿,练成铁后装备四五千人的队伍不是问题,最重要的是我叔父在此出任郡守。”
刘穆之点了点头,四五千人也不算小打小闹了,当年刘牢之奔赴淮南之战前线,也就带了四五千人,结果苻坚的大军望风披靡。
可公子把目光放在江州是什么意思?难道第一步要夺取江州?
江州可谓四战之地,孤军取江州无异于痴人说梦,孤军守江州更像是龙游浅水。
荆州的殷中堪有三万之众,豫州的庾楷也有一万多将士,京城的卫戍部队、京口的北府军也都离江州不远。
范二没顾忌到刘穆之的胡思乱想,皱眉道,“虽说要躲着练兵,可若是现在就莽撞地闯入天门的话,一步步发展起来肯定需要几年时间,这与打草惊蛇何异?所以我把积蓄力量的地方定在江州,我们可以用两年时间在江州筹集粮食,同时建起自己的货运队,然后偷偷躲入桃花源中练兵。”
“桃花源?”
“为了逃避苛捐杂税,很多野人躲入山中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他们既不知秦汉,亦不知魏晋,——我把这些远离朝廷统治的地方,称之为桃花源,——天门郡山多树茂,很多地方是官府涉足不到的,想必很有几处桃花源。”
野人的概念出于先秦,其身份相当于没有城市户口的农民,而在城里混生活的则称为“国人”。西周时代出现过国人暴动,进入东周后出现过诸侯国国君被国人赶走的记载,这意味着国人可以参军,也可以参政,野人则没有这些权利。
这些久远的历史,刘穆之还是了解一二的,但对范二将他们的藏身之地称为“桃花源”就无所适从了。
范二自然知道刘穆之的迷茫,可也不能把从桃花源记中得来的灵感说出来不是?
或许,陶渊明如今还没写出桃花源记吧?
至少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桃花源中所谓先秦逸民的真正身份,必定是为了躲避苛捐杂税的农民无疑。
既然他们可以躲进深山,自己何尝不可?
看着刘穆之似乎还把思绪放在桃花源中,范二不得不假咳一声,继续道,“重点是,我把创业的地方放在江州,也有照顾家母情绪的意思,她希望我追随叔祖父在江州读书。”
刘穆之这才想起范宁在豫章出任郡守的事,对甘夫人的安排及范二的打算也就不奇怪了。
虽说两人达成了做大事的共识,也想过抛头颅洒热血,但大家都是有家人的;他们不可能为了这个虚无缥缈的目标就舍弃一切,除非到了迫不得已的关键时刻。
思索了一会,刘穆之便缓缓说道,“如果令叔祖父的案子没有问题,剩下该考虑的就是怎么开始了。”
刘穆之自然也意识到去江州的前提条件,那就是范宁的官职得以保存;至于怎么开始的说法,其内涵则是钱的问题。
有多少钱办多大的事,范二拿出多少启动资金,直接影响到造反大业的规模和发展速度。
范二是范家的独子,毫无疑问会继承范家的一切财产,可范家的财产有多少,他现在可以支配的又有多少?
说来说去,到底也还是经济问题。
范二尚未成年,也知说服甘夫人拿出家产支持自己造反是有多么不靠谱,所以一开始就没想过要用范家的钱,而是直接重生者的金手指先来个第一桶金什么的。
重生者嘛,不开启金手指狂捞一笔然后大杀四方,这不是浪费资源吗?
那么问题来了,现在有什么发明是比较钻钱的呢?
蒸馏酒?也不知江左人是不是喝得贯高度酒,第一次发明不能干没把握的。
玻璃?自己根本就没配方啊,要研究出来估计都猴年马月了,再说研究这玩意也得要成本不是?
火药?同样没有配方,而且这种大杀器是非卖品,怎能用它赚钱?
水泥?研究起来似乎不难,可谁会买它?
望远镜?需要玻璃或水晶,制作起来麻烦,用途也不广泛。
马掌?这玩意大概是最好发明的了,可晋国现在的马加起来有两千之数吗?。。。。。。
把有可以发明的东西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范二顿时心乱如麻,想搞个来钱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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