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道子点点头,“让他们狗咬狗才好呢!”
王廞出自琅琊王氏,他的祖父便是与晋元帝司马睿“共天下”的东晋开国丞相王导,他的父亲则为会稽内史王荟,王珣、王谧、王凝之等都是他的堂兄弟。
与所有出身琅琊王氏的子弟一样,王廞也是一出生就有了朝廷的铁饭碗,他先任太子中庶子,后任司徒左长史,故人称“王长史”。
王廞因为母亲去世而回到吴郡丁忧,但他随后却接到了王恭发来的邀请函,以他为吴国内史、建武将军,让他起兵三吴以做声援。
王恭的兵谏虽是以“清君侧”为名的,实际上却是对王权的一种打击,这对世家大族来说是喜闻乐见的事,特别是对日渐没落的琅琊王氏而言。
王廞拿着王恭的鸡毛当成令箭,当即与前吴国内史虞啸父商量起来,后者原就是先帝的心腹,理所当然不受司马道子待见且对司马道子充满恨意,所以两人可谓是一拍即合。
又因为虞氏本就是会稽的大族,所以两人的招兵买马做得异常顺利,几日之内就召集一万多人马。
掌握了这支武装力量之后,王廞便意气风发地往西而去,做起排除异己的恶事来,真可谓是大肆杀戮了。
王廞带着这支队伍走到半路时,王恭却从京城传来了新的命令。——“兵谏的事已和平解决,咱们不玩了,你还是将队伍带回去就地解散吧!”
接到王恭的最新命令时,王廞当时就懵了,——造反这种事本来就是开弓没有回头箭,这。。。。。。怎么能够中途妥协呢?
造反是什么?
古代的人对“造反”的理解其实很单纯,就连伟大如项羽者,能够说出的豪言也就只有“彼可取而代之”罢了,他们根本就没有诸如“建立新中国”、“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之类的想法。
对于“造反”的理解,阿q同志的心声或许可以代表大多数人。
“这时未庄的一伙鸟男女才好笑哩,跪下叫道,‘阿q,饶命!’谁听他!第一个该死的是小d和赵太爷,还有秀才,还有假洋鬼子留几条么?王胡本来还可留,但也不要了”
“东西直走进去打开箱子来:元宝,洋钱,洋纱衫秀才娘子的一张宁式床,先搬到土谷祠,此外便摆了钱家的桌椅——或者也就用赵家的罢。自己是不动手的了,叫小d来搬,要搬得快,搬得不快打嘴巴”
“赵司晨的妹子真丑。邹七嫂的女儿过几年再说。假洋鬼子的老婆会和没有辫子的男人睡觉,吓,不是好东西!秀才的老婆是眼泡上有疤的吴妈长久不见了,不知道在那里,——可惜脚太大。”
杀人、抢钱、抢娘们!——这就是绝大多数古代人对“造反”的最单纯的理解。
王廞提着脑袋响应王恭起兵,当然不是为了“正义的事业”什么的。
王廞虽身着丧服,却到处诛杀异己,一边当孝子一边作屠夫;他是因有私心而被人利用,又因被人利用而结怨于人。
他这一路上可谓是做尽了坏事,所以才担心解散队伍之后遭人报复。
王廞的担心并非多余的,古来造反的、兵谏的那些人,投降后又有几人有好下场呢?
淮阴侯韩信投降刘邦,被吕后杀了!李密投降李渊,也被人家设计杀害了!梁山好汉就没几个善终的,还有吴三桂、张少帅什么的。。。。。。
既已明白开弓没有回头箭的道理,王廞也就只能进言王恭继续围攻京城了,后者或许无法理解王廞骑虎难下的处境,所以果断拒绝了他。
王廞受到王恭的冷落之后,顿时意识到自己被孤立了,所以才转向司马道子,可后者给了他同样的答复。
进不能进、退无可退的王廞,权衡利弊之后还是以以卵击石的方式,将兵锋指向了王恭。
王恭得知王廞的意图后,派出了北府军猛将刘牢之在曲阿以逸待劳,大败王廞。
刘牢之身形高大,面如重枣,胡须和双目生得奇异,而且深沉刚毅、足智多谋。他的曾祖父刘羲曾奉侍晋武帝,以善射著称,做过北地、雁门太守。父亲刘建有武将的才干,官至征虏将军,以勇猛雄壮著称。
谢玄创建“北府兵”时,招募勇壮威猛之士。
刘牢之与东海人何谦、琅王牙人诸葛侃、乐安人高衡、东平人刘轨、西河人田洛以及晋陵人孙无终等响应招募,以勇猛被选中;并被任命为参军,率精锐之师作前锋,使敌人望而生畏。
苻坚部将句难率兵南侵,谢玄率何谦等迎战,刘牢之在盱眙一带夺取句难的辎重及运输船只,以功升为鹰扬将军、广陵相。
在后来淝水之战中,刘牢之亲率五千北府精兵连夜冒雨突袭了驻洛涧的五万前秦军,并派军将秦军的退路切断,使前秦军腹背受敌,迅速崩溃。
在决战当天,刘牢之又当上了老角色——先锋,率军一路猛冲,将前秦军打得四分五裂,在前秦军队败退后,穷追猛打几十里,连皇弟苻融也去黄泉路找梁成叙旧去了。
大战后,朝廷论功行赏,由于刘牢之初战告捷对整个战争的胜利起了重大作用,被拜为龙骧将军、彭城内史。
此时离淝水之战已有十三年了,参加淝水之战的谢安、王彪之、桓冲、谢玄、桓石虔、朱序等名将全都离开了人世。
如果现在的江左还有什么人可以称之为“百战百胜”的话,最容易令人想起的名字一定是“刘牢之”,尽管此前他在慕容垂手上吃过一次败仗。
百战百胜的猛将刘牢之,带兵狙击王廞这支“杀人、抢钱、抢娘们”的乌合之众,其战斗过程可以用“易如反掌”来形容。
值得一提的是,自从“倾国倾城第一人”慕容冲在战场上使用了女性拉拉队员之后,王廞破天荒地首次使用了“娘子军”。
王廞以顾琛的百余岁的母亲孔氏为军司马,又以他的女儿为贞烈将军,真如贾宝玉所做姽婳词中的“号令秦姬驱赵女,艳李秾桃临战场”了,可惜她们的下场竟是“魂依城郭家乡近,马践胭脂骨髓香”。
被刘牢之击败之后,王廞仓皇北顾,而后登上了茅山。
王廞站在茅山之巅,大哭复大笑,最后留下了一句足可升华他的生命意义的名言,——“琅琊王伯舆,终当为情死!”
天下之道论到极至,是百姓的柴米油盐;人生冷暖论到极至,是男人和女人的一个情字。
晋人对情的追求是空前的极致,他们在追求中加倍地爱惜着自己,因为他们终于发现了自己、发现了人、发现了人的意义。
他们穷尽智慧,用最美好的词语来形容那份美丽,——蒹葭玉树、肃肃如山下风、高而徐引、琳琅珠玉、轩轩如朝霞举、濯濯如春月柳。。。。。。
恐怕再没有哪个朝代,会如此比拟人的美丽了吧?大概正因礼乐崩溃至此,人性才得到空前解放、空前的自由吧?
所以有了如此多的时间去关注人的本身,所以如此珍爱自己。
这不是自私,因为他们不是孔孟,他们不必在乎什么天下道义;他们只是自己,他们知道天下得利,不在自己一毛之义。
这对个人而言是大幸,这对一族群而言,却又是大不幸!
范二暂时还不知刘牢之和王廞之间的战斗,也并不知道王廞已经为这个时代,留下了最易令人引起共鸣的十个字。
但他听说范盖和王绵一起乘船到了豫章郡衙之后,还是吃了一惊。
眼看着就到腊八了,他们怎么会在此时来到豫章呢?
因为年关将近,以及三江源的榨糖工作、大炼钢铁的实验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的缘故,货运队在最近这一个多月来并没有选择出航,这也导致了外面的消息来源显得有些闭塞。
范二对十月中司马道子将王珣擢升为尚书令、将王国宝擢升为尚书左仆射的消息还是知道的,但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王恭和殷仲堪等人的反应会这么激烈,他也绝对想不到王国宝会这么快就离开了人世。
当他急匆匆地赶到郡衙,当他看到王绵腰间挂着的孝结时,终于还是第一时间就猜知了京城发生的一切。
此时此刻,他也只能对王绵说一句,“表弟,请节哀顺便。”
0209岂曰无衣?()
范盖之夫王坦之去世时不过四十五岁,他们的儿子王忱和王国宝也都是英年早逝,甚至连四十五岁都没活到。
发生在范盖身上的悲剧,大概可以用“中年丧偶,晚年丧子”来形容,所以他见到范宁时并没有流泪,因为她的泪水早已流尽;倒是范宁见到自己这位已经七八年不见的姐姐,听到他说起王国宝的死讯时,竟忍不住老泪纵横起来。
范宁原本是喜欢王忱而讨厌王国宝的,心中的恨意却随着王国宝的一了,而百了了。
范宁急匆匆地赶到郡衙之后,先是安慰了王绵几句,又安慰起范宁范盖则一对老人,此外却什么话都不说。
范盖之所以在这种时候跑来豫章,自是感受到了京城的风雨飘摇,是来寻求庇护的。
王国宝与他的两个庶兄王恺和王愉素来不和,所以不能像王忱那样将,自己的儿子托付给他们。
事实上,王绵听说豫章在今年四月初八的那场文教盛会之后,便一直对豫章书院心生向往了,他的父亲王国宝也答应过明年就让他前来豫章求学。
想不到他提前到了豫章,他的父亲却离开了人世,这又未尝不是令人唏嘘的事了。
王绵心中有些郁闷,却也不欲令范宁和范二为自己难过,便强笑道,“尝听王丞相说,‘当共戮力王室,克复神州,何至作楚囚相对泣邪。’咱们还是换个话题吧。”
晋廷南迁江左后,士大夫们每到风和日丽,便相邀到新亭喝酒野餐。
有一次,周顗在座中叹息道,“景色也没什么不同嘛,只是有种山河变异的感觉。”众人听了都默默流泪,只有王导脸色突变,厉声道,“我们要齐心协力团结在君上周围,力争收复中原,怎么可以像楚囚一样相对落泪!”
刚逃难到江左那段时间,还是有许多人以收复中原为己任的,可时间久了,先生大人们也就习惯了江左的安逸生活。
如今听了王绵这继往开来的豪言壮语,范宁顿时对他刮目相看起来。
范二也适时地站起身来,“那我就带表弟到处转转吧,先熟悉熟悉豫章城,如何?”
王绵顿时点了点头,又满怀期待地望向范盖和范宁,待他们点头同意后便站起身跟着范二出了客厅。
“咱们先到书院看看吧?”王绵的心情还是有些郁闷的,但他却极力不表现出来。
如果王国宝还在的话,他来豫章是求学,可现在呢?
寄人篱下?
其实范二的心中此时也有一些愁绪,其原因当然是因为范盖和王绵带来的,京城的坏消息。
他的印象中原本是没有王廞作乱的记忆的,要不然他早就为此做出安排了。
可自从范盖和王绵说起王恭举兵进逼京城的事后,范二的脑子里,却多出了关于“王廞”其人的记忆。
王廞在三吴丧心病狂地作乱,这就意味着甘夫人及袁皙儿等人可能会遭遇不测;这至少可以解释,原本是这几天该收到的她们的信,直到现在都还毫无音讯。
但愿她们不要出事才好!
范二在心中默默祈祷起来,因为冬天无法回吴郡陪甘夫人过年而生出的愧疚,又莫名地多了几分。
他早在离开吴郡时便已不打算回去了,因为他没有自信,在吴郡摆脱那帮讨厌的天使道徒,如今他却用“忙碌”作为不回吴郡的借口。
事实上,范二最近的确是挺忙的,一来一回将近一个半月的时间,他实在是伤不起。
王绵与范二肩并肩地走到了院子里,未听到后者的回应后,不得不再次开口相询,“咱们先到书院看看?”
范二从刚才的思绪中恢复过来,却理所当然地摇摇头,“书院都已放假五六天了,也没什么好看的,要不咱们回苏园?”
豫章城的苏园当然也有些名气,可苏园又怎记得上豫章书院、第二楼和三江源?
“三江出品,必属精品”,这一句话早就成了,京城奢侈品市场上令人耳熟能详的,对三江源生产的玻璃制品的评价了。
京城的高门大户,同样对三江源的玻璃制品充满着无限期待,地下交易市场中一直流传着诸如此类的诗句,——
“三江一出惊天变,神农也要潜水游”,“神农何不带吴钩,收取三江十五州”,“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溅三江”,“春寒未去月已末,月末更吟三江水”,“踏遍四海人未老,游闲三江且逍遥”。。。。。。。。
王绵想起三江源的传说时,笑着提议道,“以后我都跟着你住在苏园的,这么急回去干嘛?要不然咱们去三江源转转?”
范二看了看只有一竿来高的太阳,原本是想说“改日再去”的,但看着王绵脸上那满怀期待的神色时,还是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行,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王绵有些诧异地问道。
“让你的书童在这等咱们回来吧,咱们轻车简从。”范二指了指跟在他身后的随从,笑着说道。
王绵当然知道豫章这一亩三分地是谁的地盘,所以不用担心自己的出行安全,事实上他也不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纨绔,对书童的依赖性并没有范二想象中那么大。
王国宝的品性不怎么样,但对王绵和他兄长王绾的教育,还是比较成功的,这当然也极有可能是他的夫人谢氏的功劳。
王绵将随从留了下来,范二也将甘绦留了下来,并吩咐他待会就将前者的随身之物搬到苏园去。
各自交代了自己的随从之后,两人便先后上了范二的牛车,随之往三江源而去。
时令早就过了冬至,离腊八也没有几天了,可豫章郡除了刚入冬时下的几场雨之外,竟然一直没有下雪。
尽管如此,豫章的天气还是挺冷的,温度计上显示的晚上的气温已是十度以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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