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历史,这些史学界后来被归类为“周氏学派”。
钱穆虽然没有完全按照此种方法搞历史研究,但却借鉴了部分内容,勉勉强强也算是“周氏学派”的一员。
周赫煊和钱穆一路闲聊,最后干脆到清华园的亭子里细谈,直到天色渐黑才结束讨论。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周先生再会!”钱穆笑着握手道。
“哪里哪里,我只是提出些新颖方法而已,在中国历史上的造诣,远远不如钱先生。”周赫煊由衷的说道。
《汉书》很多人都读过,但只凭一部《汉书》就解决“今古文之争”的悬案,2000多年来只有钱穆能够做到,妥妥的超级史学大师。
离开清华大学后,周赫煊没有去北大住宿,而是前往孟小冬的娘家吃晚饭,第二天还要陪孟小冬去拜会余叔岩。
361【完颜立童记】()
北平,椿树胡同。
明清时期这里属于高档文化住宅区,先是赴京当官的人来此居住(过渡房)。等当官几年有了钱换好房子,再把椿树胡同的房产卖掉,而买二手房的又多为文人雅士。
比如雍正时的吏部尚书汪由敦,便在椿树三条胡同住过,接着转手卖给大诗人赵翼。
到了民国时期,椿树胡同变成文人和艺术家扎堆的地方。
辜鸿铭便是在东椿树胡同病逝的,京剧大师荀慧生和尚小云,分别住在椿树上三条胡同和小二条胡同。
而余叔岩,则住在椿树上二条胡同。他有半夜吊嗓子的习惯,铁杆戏迷为了听他这一嗓子,经常大半夜披着被子跑来院前候着,成为小胡同里热闹非凡的一景。
“砰砰砰!”
周赫煊叩响铁兽环。
“谁呀?大清早的。”开门的是余叔岩的17岁徒弟李少楼。
周赫煊笑着抱拳道:“烦请通报一声,周赫煊携妻子孟小冬,前来拜会余叔岩先生。”
李少楼惊讶地看着周赫煊:“你就是前阵子把爱因斯坦请到中国的周先生?”
“正是。”周赫煊说。
“你等一下,”李少楼没有离开,就站在大门后扯开嗓子喊,“师父,周赫煊周先生来了!”
一分钟不到,余叔岩快步而来,热情地迎接说:“周先生快请进。”他突然又看到孟小冬,笑道,“小冬也来啦。”
“余师父早上好。”孟小冬恭敬行礼道。
周赫煊握手说:“余老板,冒昧造访,还望海涵。”
“无妨,无妨,周先生快里面请。”余叔岩把大门敞开。
众人前往客厅坐下,余叔岩的徒弟很快把茶奉上,然后站在旁边好奇地看向周赫煊。
余叔岩属于中年帅大叔类型,寸头、戴眼镜,外形气质有点像著名演员陈道明。他说话音量很小,甚至有些中气不足,嗓子天赋远远不如其他京剧大师。但就是靠着刻苦锻炼和高超技巧,余叔岩弥补了先天不足,唱出来的声音跟平时说话判若两人。
“小冬,你跟周先生是朋友?”余叔岩好奇地问。
孟小冬含羞一笑,没有作答。
周赫煊说:“小冬是我的妻子。”
余叔岩恍然大悟,随即笑道:“恭喜恭喜,二位真是郎才女貌。”
周赫煊没有直接说明来意,而是发出邀请道:“余老板是京剧理论大师,我在天津有份报纸叫《大众》副刊,其中有一版专门肯定戏剧内容。如果有可能的话,希望能够刊登余老板的文章。”
“好说,好说。”余叔岩满口答应。
余叔岩因为身体健康原因,已经告别舞台两三年了,整天在家潜心研究京剧理论,涉及音韵、乐器等各个方面。他不仅被公认为当世京剧老生第一人,也隐隐有京剧理论首席大师的地位。
30年代后,几乎所有的京剧老生派别,都受到余叔岩的理论影响,从而或多或少的进行改革发展。
如果能长期向余叔岩邀稿,这对《大众》副刊也是有很大好处的。
两人都绝口不提拜师的事情,东拉西扯地闲聊,渐渐谈到梅兰芳在美国的演出。
余叔岩问:“听说鹤鸣兄在美国演出很成功?”
“何止是成功,”周赫煊笑道,“梅老板在美国已经炙手可热,近10所美国大学邀请他讲学,还有几所大学聘请他当荣誉教授。”
余叔岩惊讶道:“美国观众能听懂京剧吗?”
周赫煊解释道:“刚开始的时候,台上一边演出,台下一边打出英文翻译纸牌。后来觉得效果不太好,就改成了演出前用英语讲述大致剧情,等观众了解这个故事背景后,梅老板再登台演出。”
余叔岩点头说:“这是个好办法。”
周赫煊笑道:“梅老板还根据美国观众的口味,对京剧的各个细节做了改动,这样更能被美国观众接受。”
“入乡随俗,这也是极好的。”余叔岩赞道。
周赫煊说:“美国的报纸已经把京剧夸上天了,梅老板每到一个城市,都有戏迷提前为他筹集演出资金。”
余叔岩多少有些羡慕,他说:“鹤鸣是为京剧传播做了大好事啊,有可能的话,我也要组织一次美国演出。”
周赫煊笑道:“到时候我可以帮忙联络。”
“多谢周先生好意。”余叔岩抱拳道。
二人又闲聊一阵,周赫煊终于说:“余老板,小冬非常仰慕您,一直想拜入门墙学习技艺,还请考虑考虑。”
“这个嘛……”余叔岩有些为难,他并不想收女弟子。
孟小冬直接起身跪下:“还请余师父传授技艺。”
“快快请起,”余叔岩连忙搀扶,他抹不开周赫煊的面子,苦笑道,“我答应你便是,别跪了。”
“谢师父!”孟小冬大喜。
余叔岩头疼不已,他很少收徒弟,更别说女徒弟了。而且这个女徒弟还有丈夫,不能像常规那样住在家里教学,只能隔三差五地跑来一趟。
既然答应收徒,那就必须为徒弟负责,余叔岩决定改天请几个朋友,把这个拜师礼给办了。
中午留在余家吃了顿饭,孟小冬高高兴兴地随周赫煊离开。她是个极好学的女子,这几年一直在跟名师、名票切磋交流,现在又拜当世老生第一人为师,心里已经乐开了花。
两人坐黄包车前往东寺三条胡同,孟小冬一路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甚至计划以后每个星期来北平住两天,好方便她跟随余叔岩学唱戏。
黄包车在东寺三条胡同停下,25号和26号院都被孟家买下了,一大家子住着极为热闹。
就在周赫煊准备下车时,突然又驶来三辆黄包车。
“敏彤妹妹,你不是在天津准备结婚吗?怎么又回北平了?”孟小冬惊喜地说。
王敏彤眼睛有些红肿,看样子多半是哭红的,她悲戚地说:“我的婚约已经解除了,男方有些不检点。”
孟小冬不好再问,气氛显得颇为尴尬。
周赫煊倒是想起前些天的天津大新闻,一位爱新觉罗氏子孙跟唱戏的有染,最后闹到了家里,当众撒泼出尽洋相。
这个王敏彤,多半就是因此解除婚约的。
362【我爱这土地】()
王敏彤,本名完颜立童记,在后世网络上被称为“最美清朝格格”。
周赫煊对于她的了解只有两点:
第一,伪满洲国建立后,由于“皇帝”溥仪无法生育,因此日本人想让溥仪的兄弟溥杰娶日本妻子,好生下带有日本血统的“太子”,便于关东军对伪满洲国的控制。溥仪急忙招来亲信商议应对办法,决定抢先给溥杰找一个满族妻子,最终人选确定为王敏彤。
第二,王敏彤与溥杰的婚约遭到日本人破坏,一直孤身独处活到新中国。这时王敏彤都快50岁了,突然疯狂倒追溥仪,在溥仪多番表示拒绝后,王敏彤居然找医院给她开“处女证明”。
“小冬姐姐,这位先生是?”王敏彤好奇地看着周赫煊。
孟小冬介绍道:“这是我丈夫周赫煊。”
王敏彤面色微变,轻轻地皱起眉头,似乎对周赫煊有些不满。
另外两辆黄包车上,坐着她的母亲爱新觉罗·恒慧,以及她的妹妹王涵(完颜碧琳)。
“无耻之徒。呸!”爱新觉罗·恒慧毫不掩饰对周赫煊的厌恶,一口痰吐在他的脚边。
王敏彤似乎觉得母亲太过失礼,悄悄拉着恒慧的袖子说:“额娘,别这样。”
“跟这种人没什么好说的,我们走!”恒慧拉着女儿朝自家大门走去,开锁后又回头对周赫煊说,“拐带皇后,挑拨皇妃离婚,你这逆贼该当诛灭九族,永世不得超生!”
一家三母女很快消失在胡同里,留下周赫煊哭笑不得。他在遗老遗少们眼中,估计已经成为乱臣贼子的代表,爱新觉罗家族恨不得把他剥皮食肉。
“煊哥……”孟小冬显得很尴尬,解释道,“她们家待人处事还挺不错的,就是思想比较陈旧。”
“没事。”周赫煊笑道。
清朝灭亡以后,大量底层满人转变很快,高高兴兴做中华民国的公民。但中上层的满人,尤其是满清贵族,却一直有着莫名的优越感,仍旧处处以贵族自居。
就拿王敏彤来说吧,人家根本看不起汉人,甚至看不起普通满清贵族。她一辈子有过两次婚约,男方都姓爱新觉罗,晚年疯狂地倒追溥仪,也是因为溥仪头上罩着“皇帝”光环。
周赫煊拉着孟小冬的手准备进院子,王敏彤突然又偷偷溜出来,低声说道:“小冬姐姐,我妈刚才说话不好听,你别介意啊。”
“没什么的。”孟小冬无奈笑道。
王敏彤又奇怪地看着周赫煊:“婉容表姐真是被你拐跑的吗?”
周赫煊说:“我并没有拐骗她,是她自愿离开溥仪。”
王敏彤盯着周赫煊又瞧了一阵,评价道:“却也有些气度不凡,难怪婉容表姐会跟你走。”
她话音刚落,院子里突然传来恒慧的喊声:“大姑娘,快回来!”
“来啦,来啦,”王敏彤连忙往回跑,关门时小声喊道,“小冬姐姐,我改天来找你唱戏,别让我妈知道了。”
孟小冬笑道:“我周六和周末在北平。”
“那说好了。”王敏彤飞快关门,院子里传来恒慧的阵阵斥责声。
倒是个很有趣的姑娘,除了择偶时看不起非皇族男子外,她平常表现得还比较正常。
周赫煊和孟小冬走进25号院,刚进门就听岳母张云鹤说:“姑爷回来啦,晚饭还没做好,你稍等一会儿。”
“不急,您慢慢忙。”周赫煊回道。
小舅子孟学科正在院子里练花枪,一杆花枪被他舞得虎虎生风,快步朝周赫煊冲来:“姐夫看招!”
周赫煊连忙躲闪,孟学科提枪就往孙永振身上捅,这才是他的真正目标。
孙永振侧身滑步向前,等孟学科招式用老后,顺势用胳膊夹住花枪,轻轻松松就把这杆枪夺过来。
“没劲,不玩啦!”孟学科沮丧道。
孙永振招手道:“学科少爷,额陪你过几招。”
“看我降龙十八掌,喝哈!”孟学科原地举掌狂拍空气,这小子看武侠小说已经看疯了。
周赫煊不再理会小舅子,走进堂屋跟老丈人一起下象棋,优哉游哉地等着吃晚饭。
晚上九点。
周赫煊坐在院子正无聊赏月,突然外边响起敲门声。
小姨子孟幼冬连忙跑去开门,问了几句便喊道:“姐夫,有位潘先生找你!”
“请他进来吧。”周赫煊应道。
不多时,孟幼冬带着一个青年来到院中。此人理着寸头,身穿中山装,浑身上下带着一股朝气蓬勃的英武气质,他抱拳说道:“周先生好,我叫潘漠华。这么晚了冒昧拜访,还请原谅。”
“潘先生请坐,”周赫煊朝他微笑点头,又对小姨子说,“幼冬,去给潘先生沏杯茶来。”
但凡学过中国近现代文学史的人,都应该知道潘漠华,他是个诗人,湖畔诗社的代表人物,作品受到朱自清的高度评价。至于潘漠华的隐藏身份嘛,则是赤党,一生五次被捕,最后被国党特务用开水活活烫死,年仅32岁。
周赫煊当然知道潘漠华的底细,他对孟小冬说:“小冬,我想跟潘先生单独聊聊。”
“我去帮爸爸准备明天演出的戏服。”孟小冬很知趣的离开。
小姨子把茶端来,周赫煊笑道:“潘先生请用茶。”
“谢谢。”潘漠华点头微笑。
等到院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周赫煊才问:“潘先生有什么事吗?”
潘漠华道:“我也是北大的毕业生,一直很敬佩周先生对北大做出的贡献。我拜读过周先生的所有作品,仰慕之至,这次过来是有几个问题想请教。”
“请说。”周赫煊道。
潘漠华问:“在周先生看来,文学作品的最大价值是什么?”
“文学作品无非艺术价值和社会价值。”周赫煊说。
“周先生高见,”潘漠华刻意拍马屁道,“《神女》就兼具艺术价值与社会价值,不愧为荣获龚古尔文学奖的伟大作品。初读《神女》,我就被这部小说所蕴含的深刻思想所折服,它是对腐朽思想和封建社会的无情揭露,它可以唤醒无数的沉睡中的国民。”
周赫煊笑道:“过奖了。”
潘漠华又说:“新文化运动已经随北伐而结束,现在的中国文学界思想混乱,万马齐喑,死气沉沉。我觉得,应该掀起一次新的文学运动,纠正并领导作家们的创作,让文学有益于国家,有益于民族。”
来了,来了……周赫煊头疼的想,他已经猜到潘漠华的来意。
果然,潘漠华继续说:“两个多月前,一大批进步人士在上海成立了左翼作家联盟,鲁迅、矛盾、郭沫若、田汉等学者都已加入。周先生是中国文坛的领袖人物,何不一起共襄盛举?”
“抱歉,我对这个组织不感兴趣。”周赫煊直接拒绝。
左联啊,太危险了!
左翼作家联盟乃是赤党中央宣传部的直属领导团体,它贯穿了整个30年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