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那个和自己暗里勾结的王琨多少失去了信任,战事屡败,又需要给草原诸多部落交代——既然蟒服男子出兵,那我取观渔城,夺云州!
杀了大凉的闲安郡王赵长衣,为我草原男儿血洗耻辱。
观渔城,大兵压境。
……
……
夜幕深沉。
临安垂拱殿里,妇人负手来回踱步。
江照月和柳隐默默守在一旁。
“薛举是内侍左都知薛盛唐的侄儿罢?”
“是的,陛下。”
妇人点点头,“不错。”
可惜了老相公柳正清的长子柳先开,但这是老相公临死前的安排。
朕这一生,负他甚多啊。
站到灯前,隔着纱罩吹了吹烛火,妇人情绪很稳定的继续问道:“北蛮可曾再攻取檀州等地?”
江照月摇头,“枢相公说不会。”
妇人沉默半晌,挥挥手,“都下去罢。”
一个人坐在垂拱殿的妇人,忽然觉得有些冷,抱住肩膀,幽幽叹了口气。
你说对了呢。
君王居高处,不胜寒。
这一次战事,筹谋许久,借沈炼之死削世家,又以战事弱之,再借机诛杀了一批异人,付出的代价却是上万大凉好男儿的青血。
蟒服男子自以为杀了督军赵浪,强势出兵增援是逆了圣意。
实则上朕就要他这样。
只有这样,才能造就当下的局势,让北蛮将兵力倾泻到观渔城,逼迫那人选择,是死在大凉,还是叛出大凉。
再让战事最终在观渔城划下句点。
无论怎样,那人在大凉都死了。
李汝鱼,切莫让朕失望。
妇人没来由的想起那个蟒服男子的话。
残墙城头无落步,青血男儿尸堆雪。
朕也无奈。
但为了大凉,为了天下,朕不得不冷血。
这一次战事,仅一人懂朕。
枢相公。
他此刻正在前往檀州的路上罢,按照先前谋划,观渔城战事落幕,枢相公将和北蛮雄主坐下对谈,为这场战事划上帷幕。
……
……
乾王府上,灯火通明。
赵骊看着眼前那个捧书而读的四岁沈望曙,略略有些疑惑,“真不做点什么?”
沈望曙抬头看他,“能做什么?把西军拉到北方去?”
赵骊干笑。
这当然舍不得,所以此次战事由镇北军主打,西军屁事没有,自己乐得高兴。
“陛下这一次战事,压根没动你的西军,就是在跟你做一个心照不宣的交易,她不动你,那么你也别去阻止她,弱世家,诛异人,仅是其二,这一次战事,北蛮、王琨、岳家王爷都被女帝陛下算计在内,当然,她真正的目的还是杀了观渔城那位。”沈望曙放下书卷娓娓而谈。
这些事乾王已经知晓。
分析于他听的不是别人,是那个如今宠冠王府的徐秋歌。
这女人不仅在床上让乾王死心塌地,在对天下大势的分析上,偶有出彩之处,连自己都要对之刮目相看。
这个女人不简单。
沈望曙沉默了一阵,压低声音,“殿下您要小心徐秋歌。”
赵骊咳嗽一声,“我心里有数。”
旋即有些黯然,“真的不救他?”
沈望曙呵呵一笑,“殿下在观渔城不是有人么,关键时刻能救则救,不能救就弃,毕竟女帝对于那人志在必得。”
青涩的面庞,成熟的话风,诡异至极。
顿了一下,“况且,殿下真没想过,万一那人活了下来,万一今后大凉改朝换代,您不一样要杀了他,换作是您章国,您能放心他么?”
死了,或者叛出大凉,才是对大家都有利的结局。
赵骊长叹一声。
心中难得浮起的一丝感情在江山诱惑面前,彻底被湮灭。
那他是真该死了。
“殿下还是按捺着,等待岳家王爷和女帝两败俱伤罢,况且还有个王琨、赵愭,这两人不死,女帝陛下就一天不会真正北伐。”
如今战事皆儿戏。
不过是垂拱殿里那个女人的一盘棋罢了。
天下人皆为其棋子。
大乱?
还不到时候。
160章 你不死,朕心不安。()
相比血流成河的中路和右翼,云州辖境内极其安静。
直到岳家王爷强势平推,大兵驻檀州后,北蛮和大凉在中路、右翼对峙,左翼的云州,尤其是观渔城,便如女人裸衣,毫无预兆的曝露在北蛮铁骑之下。
八十里外的两万北蛮大军虎视眈眈。
再其后,是部分投入战场的北蛮主力骑军,一旦取了观渔城,便要再下云州,从而在燕云十六州撕裂开另外一道口子。
观渔城,忽然就成了这场战事的终结点。
李汝鱼作为观渔城守将,对此早有心理准备。
越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
但这一次来观渔城,那妇人给自己交了个底,观渔城要守,最重要的是杀一个人,为此,观渔城六千人尽死也无妨。
妇人没说要杀谁。
只说,那人若是出现,你只需看一眼,就知道那人是那人。
否则又怎么会大题小做的让闫擎同来。
议事厅里,十位部将,副将夏侯迟,正将李汝鱼齐聚,加上三位军机郎,共十七人,人皆肃穆,不发一语。
还有一条狼,花斑。
状况又生变。
逼近观渔城的北蛮大军,翻过金水坡后,驻扎在留人河对岸,距离观渔城二十里,斥候如蚁群一般撒出,若非观渔城早就坚壁清野不准进出,也不知会混进多少细作。
北蛮大军却不攻城。
而撒出去的斥候传回的消息更让人绝望。
北蛮步军不是两万。
四万!
北蛮最为的精锐的步军,领军之人,永安元年叛凉的安家后人。
女将军安梨花。
字慕希。
大凉叛族,又以女子之身而掌北蛮精锐步军,安梨花本身就代表着传奇,当然,更传奇是这位女子,当年差一点成为大凉的太子储妃。
四万攻六千,若无援军,纵然是易守难攻的观渔城,也必破无疑。
李汝鱼沉重的说道:“诸位有何看法。”
副将夏侯迟犹豫了下,“当务之急,是要向云州求援,另外,希望中路那边能分兵过来,在这之前,我们需要守七天左右。”
一位颇有儒气的部将摇头,“四万攻六千,纵然是观渔城,也只能守四天。”
另外一位身材魁梧的汉子不赞同,“不一定,观渔城两面环水,相对这个地势而言,两万和四万没有多少差距,观渔城至少可守十天。”
“在理,不出意外的话,北蛮只会用两万攻城,剩下两万步军和其后的骑军,大概是应付云州援兵。”
“问题是,有援兵么?”
“难道云州、中路那边会见死不救不成?”
“……”
七嘴八舌各抒己见。
李汝鱼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压了压怀里那纸文书。
赵长衣来书。
云州不会分一兵一马来援,中路那边要和北蛮大军对峙,更不会有丝毫增援,观渔城需要自己守住,直到枢相公赶到檀州,和北蛮雄主谈判。
这一场会议也没折腾出什么,反正吵来吵去,也改变不了事实。
云州那边没有军令,谁敢撤退?
不论北蛮是两万还是四万,哪怕是十万,也得守。
但显然有人猜到了。
观渔城守兵里,绝望的情绪在无形的蔓延。
……
……
留人河畔的北蛮大军依然按兵不动。
整个燕云十六州,倏然之间就安静了,中路和右翼双方依然对峙,都没有出兵的意思,所有的目光,都齐聚观渔城。
这很诡异。
除了大凉和北蛮最顶层的那几个人,没人知道这个局面缘何而起。
北蛮来势汹汹,为何在留人河畔驻兵不前?
云州尚有守兵一万余人,为何不出兵增援观渔城,坐看关于陷于危城之中?
岳家王爷坐镇的中路,亦可分兵援之,为何见死不救?
大家究竟在等什么?
在等一个人。
在等他苏醒!
檀州,镇北军王帐里,蟒服男子和青衣佩剑的男子相对而坐,无分尊卑。
彼此之间如陌人。
对视的目光却有火花四射,充斥着浓郁的敌意,在这敌意里,又流露出却彼此的敬重。
英雄重英雄。
当今大凉天下,军事方面值得蟒服男人敬重的男人不多,一人耳。
大凉狄相公。
蟒服男子轻声叹了句,“真不分兵去观渔城?”
青衣男子,大凉狄相公,连夜赶至檀州,风尘仆仆难掩那帅出天际的愈久弥坚的大叔容颜,点头,“王爷已杀赵浪,再抗旨,恐怕王妃在临安的日子不好过。”
蟒服男子不屑的笑了一声,女帝敢杀了她不成。
她若有事,我岳某真不惜一怒拔剑问红颜,以大凉半壁“劝”临安。
兵劝!
有些好奇,“那人真在观渔城?”
狄相公笑了笑,“不好说,但哪怕有一丝的可能,也值得陛下如此布局,王爷应该知晓,北蛮若得此人,对我大凉是何等的威胁。”
那一日,怕真的要南北大战。
不死不休。
只不过如今从北蛮那边的反应来看,观渔城此人,真是当年那人。
只不知,他是选择死在大凉。
还是活在北蛮?
大凉在等,北蛮何尝不是在等。
否则观渔城岂会如此安静。
蟒服男子长叹了一声,“当年轶事,耳闻之,甚为向往,不曾与此人一战,实为生平憾事。”
颇多寂寥。
是那种独站山巅,望之四海无敌的高手寂寞。
临安垂拱殿里,吃过晚膳的妇人安静的研墨,一圈又一圈,恬淡静怡,修长手指如葱白,烛光下显得极其惊心,问不远处的柳隐,“枢相公到了檀州?”
柳隐正在帮忙批改一些南边送来的地方折子,闻言点头道:“到了。”
妇人点点头,“这一次他还敢杀了狄相公不成?”
虽是疑问,却是肯定语气。
永镇开封的岳家王爷,再大胆,也不敢对大凉的面涅将军下手,那和反了大凉没有区别。
如此布局,只为一件事:杀那个人。
怎么杀?
观渔城六千人杀他一人。
再有两剑。
李汝鱼一剑,闫擎一剑。
但观渔城外却有四万北蛮步军,一万北蛮铁骑,不得不防。
北蛮雄主也是大手笔,竟以五万大军迎一人。
甚至还让安梨花挂帅。
用意很深。
美人计么?
妇人不屑的哂笑了一声。
墨汁已成。
妇人提笔,在宣纸上落下一字。
戟。
那杆方天画戟,你究竟要成为大凉之魂,还是成为北蛮之傀?
但,你都得死。
你不死,朕心不安。
161章 留人河,将军坟,六千杀一人()
大凉在等。
在等李汝鱼和闫擎这两柄剑何时出鞘。
北蛮在等,在等那人反出大凉的信号。
攻城?
谁都知道,在那人的态度尘埃落定之前,北蛮大军不会攻城,否则便是逼迫着观渔城勠力同心,六千杀一人与之共亡。
而那人,却又有从观渔城杀出重围的盖世豪气。
李汝鱼不知道要杀谁。
但闫擎知道。
自从赵长衣来书,说云州不会派兵增援之后,便隐然明白了一件事。
观渔城不会援兵了。
至少,在杀了女帝想杀的那个人之前,观渔城不会有援兵。
至于原因,也许和那人的身份有关。
那人是谁?
李汝鱼很快知道了答案。
脸色苍白得毫无血色的闫擎找到了李汝鱼,腰间剑在鞘,云淡风轻的看着李汝鱼轻声道:“人尚在城内,今夜请杀之。”
李汝鱼震惊莫名,“原来你不是哑巴啊。”
……
……
离开会议厅,夏侯迟巡视完城防,天色已暮。
走下城头,到最喜欢去的酒肆里买了两坛子老酒,又到隔壁酒馆要了一斤猪头肉,就这么提在手上,快步流星的走向将军坟。
这是夏侯迟到观渔城后每个月一次雷打不动的老毛病。
当年赴任观渔城,任押队,领五十人。
在一个路上行人欲断魂的清明时节,尚未娶妻生子的夏侯迟无所事事,便想着去祭拜一下那位留名千古的观渔老将之墓。
观渔老将王立坚,并非是百里春香、岳精忠之流的兵道大家。
甚至连当今的狄相公也远远不如。
但王立坚之名亦留青史。
宣和年间,厉兵秣马的北蛮养兵蓄锐足足十五年后,铁骑踏关山,强势闯入燕云十六州,以摧枯拉朽之势将燕云十六州的驻军打得屁滚尿流。
燕云十六州一破,其背后便是一马平川的广阔原野,大凉都城开封就如被剥了衣衫的小娘子,毫无防备的曝露在北蛮铁骑之下。
铁骑所到之处,无所阻挡。
崇文两百年的大凉,在那一天才发现,偌大的朝野之间,竟然找不出一个武将来撑起这片天下。
胆小的徽宗禅位,钦宗登基,改年号靖康。
天子易位。
但大凉的军队还是那些军队,将军还是那些将军,谁也抵挡不住北蛮铁骑。
开封陷落。
高宗带着残臣一路难逃,被北蛮铁骑追得如丧家之犬,最后凭靠在长江天下,才得以在临安建立小朝堂。
自此,大凉失半壁河山。
直到兵神岳精忠横空出世,在那首壮怀激烈的《满江红》后,这位自大燕兵圣百里春香之后的又一位兵家奇才,率领大凉青血男儿,一路北伐。
恢复旧都开封,再挥师北上,几乎打到北蛮上京,彻底将北蛮赶出了燕云十六州。
大凉兵神就位。
而岳家也得以世袭罔替,永镇开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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