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了他。
他却已知晓,笑说不怪你,别断了赵家香火便好,希望九泉之下,你我再相见时,你能给我描绘那片雪山,那片沼泽以及那片大海之后的世界。
男人说着话,吐着血。
说自太祖定国,制定与文人共治天下的国策,又大力弘扬科举,便是想彻底打压世家,筑造一个赵室章国而天下大同的世界,我是办不到了,你呢?
自己默然,然后点头。
男人最后说了句,我唯一不放心的便是君王屹人间,高处清寒,而你畏寒。
今后,请多保重。
男人就这么去了,没有一丝怨恨。
那一刻,从没爱过的自己,真正爱上了那个一生平庸最后死在自己手上的男人。
……
……
女帝一改常态,籍田礼当夜便返回临安。
第二日,临安骤起风云。
从禁军、南北镇抚司传出来的消息耸人听闻,自逐出沈家、原北镇抚司副千户沈炼,从建康潜回临安,在籍田潜伏半月,于昨夜趁机刺杀女帝。
虽然有翰林院待诏李汝鱼护驾,亲手格杀了沈炼。
但女帝受了惊吓。
其后一系列的圣旨降下,越发确凿了这条消息。
先是奉女帝旨意,南镇抚司铁骑破府,连夜将沈府满门收监,彻底搜查了沈府,对那位中风卧床的翰林学士承旨也没有丝毫手软。
只不过这位老爷子在南镇抚司大牢里待遇优渥,有御医十二时辰看护。
同日。
旨意再下,南北镇抚司、禁军负责玉皇山一带的高级将领,纷纷被降职或是调到其他部门任闲职,更有甚者,负责清查籍田附近的禁军一位都虞候,以疏忽职守的罪名直接被问斩,其所辖属的禁军士兵中,问斩六人,发配北方充军者十六人。
而南镇抚司都指挥使赵瑾、北镇抚司都指挥使赵信、禁军都指挥使三位大佬,也被女帝陛下重罚,各降一阶官职。
好在皆是武散官,不影响这三位大佬对南北镇抚司和禁军的实际掌控权。
同日,南北镇抚司、禁军大肆出动,全城搜捕沈炼同党。
同日,翰林院待诏、北镇抚司小旗、太子伴读李汝鱼,护驾有功,加勋从七品武骑尉,加封从六品武散官致果副尉。
这便越发证实女帝遇刺的事情。
又三日,南镇抚司彻查沈家后,上报女帝,言状沈炼刺杀一事,皆因沈知音而起,沈府之中并无牵连之人。
女帝留中不发。
老臣翰林学士承旨沈琦于病中奏折,自责教导无妨官束无力,愿请罪。
女帝留中不发。
沈琦再上奏折。
女帝依然留中不发。
沈琦三上奏折。
女帝准了。
沈琦致仕,堂堂正三品翰林学士承旨,连一个提举某某宫的安置闲职也没捞到,率着沈府满门,黯然离开临安。
再其后,沈家在朝中为官者,纷纷致仕。
名门沈家,就此退出大凉的历史舞台。
没有对沈家追责已是万幸,若是深追下去,沈家怕还要掉一堆的脑袋。
在大凉天下万民看来,女帝已是极尽仁慈,
在李汝鱼看来,沈家之幸,得益于沈炼之死,不久后的燕云战事,不知道这些世家会死多少人。
然而这只是风云之始。
兔死狐悲。
消息传开,大凉天下的门阀世家人人自危。
谁都知道,这里面必然存在猫腻。
南北镇抚司加上禁军,大兵扫荡过的玉皇山,会单单漏掉一个沈炼?
而赵信等三位女帝心腹,实际在这件风波里,根本没伤及根骨,降职的皆是不影响对大部门实际掌控力的武散官。
一时间名门世家纷纷夹起尾巴做人。
这个关头,没人敢去撄女帝怒火。
那些世家出身的朝野重臣,隐然看透了一点:女帝欲借这一次被刺的机会,打压遍布大凉朝野的名门世家。
其后女帝授意,宗正寺立马执行,广宁观中先帝遗孀,尽数遣回各族。
建康某世家被抄家,其家族鼎柱被一撸到底,连功名也被剥去,要不是看在相公王琨的面上,只怕是会直接秋后问斩。
若非是北方传来战事烽火的消息,女帝这一波怒火不知道还会殃及多少人,就在名门世家暗暗松了口气,感谢北蛮铁骑雪中送炭的时候,女帝下一步旨意,顿时让这些门阀世家鸡飞狗跳。
朝野不少新贵,官职四品以下的文武百官,纷纷被调职到北方。
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名门世家之所以的世家,就是因为屡出不穷的年轻人才,不断的顶替从中枢退下来的鼎柱,如果这一次战事死掉大部分,意味着什么?
青黄不接!
代之而起的,则会是今岁大举的寒门才子。
不出意外,今岁大举,寒门才子中第的份额会大增。
永贞元年,世家如狗。
148章 鱼生须,窃金气而出水()
自古以来,朝代更替。
说到底,本质还是利益阶层的斗争,稳坐江山的那一批人,始终代表了权贵阶层的利益。
大燕之前,亦有庶民起义的事例。
但凡要和贪官污吏彻底死磕到底的,无一坐天下。
反倒是某位太祖,以草莽出身云集了十数万大军之后,便和大地主阶层勾结起来,成功得到江山。
所以历朝皇室,不过是最大的一个世家。
大凉赵室亦如是。
自燕文帝开科举,大燕、大凉历朝君王有意无意打压世家,说到底,还是为了稳固江山,使得皇室一家独大。
大凉女帝亦如此。
能登基帝位,与河东柳家等权贵家族脱不了干系。
是以这一次,女帝要借遇刺之事打击大凉门阀,着实打了个措手不及,但风声鹤唳里,大凉的门阀们并没有联合起来对抗女帝。
只因被女帝打压的全是和沈家交好的名门。
这俨然是在打击派系。
并非全方面的打压门阀世家,这样的情况下,众多名门还是选择了明哲保身。
……
……
籍田礼期间,一应公事奏折应送递文思殿。
临安众臣不用参加朝会。
女帝忽然归来,第二日并没有开朝会,是以大部分奏折经由尚书省后,送递到了垂拱殿。
如此数日。
临安朝野议论纷纷,不知道女帝受惊到了何等程度。
不过太医局流出来的消息,并不算好。
越发觉得女帝此次对沈府和沈府交好的名门世家如此雷霆震怒是情理之中。
但也有那么一些人看透了本质。
比如此刻坐在左相公事房,正和大凉铁血相公打着哑谜的参知政事谢韵。
王琨好整以暇的喝着茶。
谢韵虽然镇定,可内心思绪复杂,端茶而不抿,叹了口气,又叹了口气,终究还是将茶盏放下,“王相公,此事您以为何。”
王琨唔了一声,“和谢相公看见的一样。”
含糊不明。
是看见这件事的表象,还是透过表象看见了本质?
谢韵有些无奈,思忖了一阵,“王相公虽然起于寒门,可如今扬州王家俨然已是当地第一望族,被沈炼杀了的那位世家少爷,正是王相公在建康任职时的门生后人,这一次事件中,可是被南镇抚司一锅端了。”
言下之意,女帝也在敲打你这位起于寒门,如今却是名门的相公。
王琨唔了一声,有些冷血的道:“皆是世俗人,生死与某何干。”
谢韵无语,素知王琨冷血,却没想到冷血至此,他那位门生被女帝陛下一撸到底,甚至被抄家,王琨至始至终都冷眼旁观。
话已至此,谢韵知道多说无用。
默然起身,连告辞都省了,就这么走了出去。
王琨起于寒门,只要不触及他的根本利益,世家被打压,这是他喜闻乐见的事情,同等立场的还有右相宁缺。
倒是自己这个副相,出身陈郡谢氏,按照这个趋势,今生怕是难以再上层楼。
永贞,不是世家的永贞。
这些年,世家不好过呐……谢韵心头沉重异常。
气定神闲的王琨盯着谢韵落寞背影,抚须而笑,笑意阴沉,杯中茶一饮而尽,“有人自掘坟墓呐。”
甚好。
甚好!
柳正清已死,如今再得罪天下世家,女帝这一着棋俨然是自毁大龙。
赵愭龙椅有望!
接下来就看北蛮和大凉这场战事打到什么程度,当世家底蕴折损得七七八八,总会有人熬不住跳出来,一呼百应。
届时女帝纵有逆天手段,也难以平复怨气。
江山易主在望。
而自己这个帝师,再趁机收拢世家,说不准……
王琨长身而起。
笑问,汝可取而代之乎?
这一刻的王琨,笑傲大凉,尚书省的相公公事房,如有蟒蛇盘卧,骤起霸主青气。
钦天监。
一位佝偻了腰身满脸老人斑的垂暮老人,正老态龙钟的打扫着监天房。
任谁也不会想到,在柳正清写下遗作时,那位剑劈惊雷的大内高手闫擎满身余雷,正是这位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耄耋老人出手,轻描淡写解之。
钦天监老监正,一位不为世人知的高人。
老人双目浑浊,岁月在他身上刻下了太多痕迹……然而只有女帝知晓,自她进宫时,这位老人就是这般模样。
岁月在他身上留下痕迹,又留不下痕迹。
监天房那颗浑天仪上,一条金龙旋绕,威武而狰狞,俯揽人间怀抱天下。
在浑天仪之旁,矗立一座两丈见方的水缸,一如这神州版图,缸水深绿,不见游鱼,此刻忽有一条怪鱼悄然跃出水面。
怪鱼生须。
鳞甲暗黑里,沾染着丝丝金气。
落回水中潜藏于渊。
老人看也没看,轻声叹了句。
还没窃够,便欲出水了啊……
语气多有不屑。
与此同时的乾王府邸,打发了一批又一批的世家老爷后,这位当今赵室的代言人,亦掌控着整个西军的大凉枭雄心情惬意得无以复加。
在他对面,坐着位四岁孩童。
幼稚的脸庞,青涩的身体,可一点也不幼稚的行为,捧书而不读,看着那位有些惬意的王爷,淡然泼了盆冷水,“高兴的太早了。”
赵骊咳嗽一声,掩饰雀跃之心,“何解?”
“陛下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真会在这个时节和全天下的世家为敌人?
赵骊愣住,“是个……”
忽然发现,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形容那个如彩云一样的妇人,当年宠冠后宫时,她只是温婉掌驰宫闱,是个看似心软,实则心冷如血的女人。
后来登基为帝,有时候冷血无情,可有时候又悲天怜人,既会屈服于赵室重压,也敢拿江山和赵室博弈,比如赵长衣封郡王一事。
这个妇人便和整个大凉的官场作对。
最终惨胜。
渔翁得利的是自己,因赵长衣封郡王的缘故,成功得到整个赵室的支持。
沈望曙眯缝起眼,不再言语。
赵骊是个聪明人。
聪明人不需要旁人说太多就能明白。
自己那一生见过太多女人,也经历过太多事,可如当今大凉女帝这样的人,这样的女人,真是闻所未闻。
那个野心勃勃的乾王侧妃徐秋歌,已算不错,可哪及得女帝半分。
大凉女帝,当得起千古奇女子之称。
149章 坐拥天下,却与天下为敌()
临安很忙。
随着这一次女帝籍田遇刺,整个临安都连轴转了起来,门阀世家彼此观望,南北镇抚司和禁军大肆出动,惊扰全城。
大内皇宫太医局黑云压城。
已有两位太医因为治不好女帝多梦惊悸的疑症,而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先皇遗孀,西皇后胆战心惊惶惶不可终日。
深恐那个当年就压了自己一头如今章国的女人会拿自己撒气,有事没事便前往太子东宫,娘俩儿说不了几句话便会抱头痛哭。
太子储妃张绿水没心没肺的活着。
只是偶尔时候想起那日的事情,便会呆呆的望天空呢喃一句先生你真的错了。
大内皇宫,阴云密布。
但在青云街的闲安郡王府,气氛要咸淡得许多。
自开封归来后,赵长衣深居简出。
年后,黑衣文人第一次出现在闲安郡王府,身旁没了娇俏红衣,只有温婉青衣默默按剑的站在他身后,显得冷清了许多。
赵长衣亲自端了茶出来,放在黑衣文人的身前。
“这是开封岳家王爷送的茶,北蛮奶茶,味道还不错,先生试试。”
黑衣文人端起浅抿一口。
蹙眉不喜。
又放下,轻声道:“见着那位三世子了?”
赵长衣将杯中奶茶一饮而尽,砸吧了下嘴唇,苦笑道:“没呐,岳家王爷提防着,今次的战事,也没有让他那宝贝疙瘩去军中磨砺的意思,估计还是怕那孩子过分,招来惊雷加身。”
黑衣文人点点头,“意料之中。”
赵长衣咳嗽了一声,“先生,当下的局势若何,我该如何表态?”
黑衣文人反问,“关你什么事?”
赵长衣愣了下,“可陛下……”
黑衣文人挥手,“你不用管,真以为你表态支持陛下,就能让她高兴?错了,她也不希望你卷进这件事中来,看吧,若是不出意外,你接下来还要去北方,执掌一方军事,而且届时你麾下必然没有一位世家出身的武将文官。”
“所以,死再多人,那些世家门阀也不会迁怒到我身上?”
黑衣文人永远都是面无表情,“是。”
赵长衣沉吟半响,“那是否可以表态支持下门阀世家?”
如此可和陛下唱双簧。
女帝失去的世家支持,自己可以拿下,总比全部落在赵骊和赵愭手上的好,毕竟自己和陛下一荣俱损,一损……不算俱损。
自己失去势力,她会头疼,但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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