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汝鱼不置可否,问老铁,“当日你和徐晓岚一战,谁赢了?”
老铁咳嗽了一声,吐出一口黄痰,恰好落在花斑身前,这货顿时伏地而起,对着老铁龇牙咧嘴,老铁看了它一眼,瞪道:“咬老子啊!”
花斑近期吃了不少老铁的苦头,有些记打,倒是不敢对老铁下口了,色厉内荏低哮一声,跑到李汝鱼身旁,挨着冰块躺下。
李汝鱼苦笑,这老头子
老铁得意的很,笑道:“那家伙么,是个异人,不过应是个酸儒异人,他那一身剑道修为是正儿八经的,并非异人所有。”
“所以呢,你输了?”
老铁像被狗咬了一般跳了起来,“老子会输?笑话!老子可是和岳家王爷大战过三日的绝世高手,会输给徐晓岚?天大的笑话!”
李汝鱼苦笑,“少吹牛你会死?”
老铁哼哼唧唧,老子哪里吹牛了,不过还是坐了下来,说可惜了这个徐晓岚,一身剑道修为不愧兵部第一高手之名,又得异人酸儒之才,若是年轻个三十岁,必然是大凉风云人物,结果跑到眉山去,和那位叫苏寒楼的年轻人促膝长谈,最后竟然豪情迸发,起身绕阶行而作诗句。
李汝鱼知道这件事,蜀中那边传颂甚广。
徐晓岚念了古诗:万里长空一鹤飞,朱砂为顶雪为衣;只因觅食归来晚,误入羲之洗砚池。
问苏寒楼此诗若何。
其后天穹落惊雷。
眉山苏家那位叫苏寒楼的年轻俊杰,只是安静的坐在那里,说了句卿诗才情,可当国士,先生所望的苏仙若是知此,会愿和先生豪饮三百杯!
徐晓岚豪气拔剑,大笑,怒视惊雷,说今生无憾矣。
剑劈惊雷。
十三剑而亡。
其后,苏寒楼整日里面对徐晓岚的尸首,不言语,一杯又一杯的喝酒,直到北镇抚司西卫一所的赵铸赶到眉山,这位年轻俊杰才长叹着起身。
大醉。
人醉心不醉的苏寒楼,盯着被北镇抚司收走的尸首,喃语着说了句他会知道的,先生很好,无愧吾辈读书人之英气。
先生很好。
才好,情好。
无惧生死为学问的英气,很好。
老铁忽然有些意兴阑珊,嘟囔着说你个小屁孩哪知道老子当年的威风,旋即大袖一挥,正欲说些什么,却见有位青衫读书人走进公房,笑眯眯的道:“铁爷,李小旗,都在呐。”
江秋知州,崔笙。
老铁挥挥手,大咧咧的道:“崔知州有事?”
崔笙丝毫没有被冷落的尴尬感,自来熟的在一旁坐下,也没有读书人的酸儒气,笑眯眯的说,“也没有什么大事,就是接到一封临安礼部关于今岁艺科的公事文。”
说话时候却是直盯盯的看着李汝鱼。
李汝鱼莫名其妙,“这公事文莫非和我有关系?”
自己什么时候劳驾礼部上心了。
崔笙点头,“确实是李小旗的事情,礼部那边点名道姓,让小哥儿准备前往临安,参加今岁秋中的艺科,想来小哥儿要平步青云了。”
这很不合规矩。
崔笙作为读书人,又身在仕途,深谙大凉官场那一套。
不论是制科还是艺科,大凉读书人你要去参加,那只要有本事有能力,但去参考便是,但朝堂催某一个人去参加考试,极其罕见。
这几十年来,仅有铁血相公王琨当年有这个待遇。
当年大科时,顺宗陛下便问过当科主考官,王琨应举否,这件事成为王琨一生传奇的美谈之一,如今李汝鱼也有了这个待遇。
虽然不是女帝陛下亲口所问,但礼部这样一封公事文,谁敢说背后一定没有女帝陛下的授意?
这样的待遇,如今大凉天下大概还有一人能享受。
眉山苏寒楼。
但李汝鱼这件事,很不合规矩:北镇抚司小旗,按说简在帝心,得到陛下青睐,也该是直接调入临安北镇抚司总衙,为何要让他走艺科考试?
恐怕这当中还有猫腻。
有点剑道技艺的少年,读书才气不彰,却要参加艺科,虽然最终女帝陛下会将他取留,但这远远不如在北镇抚司来得如鱼得水。
这一着棋如困鱼,只有真正得到陛下的信任,李汝鱼才能重新入水。
或者直观一点:女帝这是考验李汝鱼。
这当中猫腻细节一言难尽,李汝鱼也难以彻底想分明,淡淡的道了句可以不去么。
崔笙苦笑,忽然压低了声音,“还是去的好。”
这封出自礼部的公事文在临安那边并不隐秘,不过听家族那边的意思,其实吏部尚书谢琅的意思,都是赞同李汝鱼去参加艺科。
想到这崔笙真是个羡慕眼前少年郎。
尚在梓州路,就已得到吏部尚书谢琅的青睐,这小子啊,有个好青梅竹马,寻常人十年甚至数十年才能入仕的步伐,这小子一步就跨了过去。
如今已是北镇抚司小旗,正儿八经的从七品官身。
皆因两人。
一者赵长衣,闲安郡王,将他送入北镇抚司。
二者是那位在蜀中参加了一场诗会后声名鹊起,俨然将要悬名咏絮录的谢家晚溪,其背后是偌大的陈郡谢氏。
103章 万人敌,不如千军万马()
项参加艺科?
这是个难题——李汝鱼有些无奈,自己哪一项能力可以参加艺科。
作画?
以夫子那简单线条就是人的丹青水准来评价的话,自己貌似完美的继承了师道。
书法?
这倒不是不可以,当初杀孙鳏夫后重伤醒来,写下“兰亭集序”四个字,被惊雷所劈,按说那位异人的书法造诣应足以惊艳大凉。
夫子似乎知晓那人,而且服气。
能让夫子服气,可想其书法造诣达到了何等境界。
但问题是——自己并不是异人。
并没有那等惊艳的书法造诣,所以去参加艺科纯粹搞笑,关键这事还是礼部来文,有点官宣的味道,也嗅出了阴谋味道。
待崔笙走后,老铁慢条斯理的重新填着烟丝,又慢条斯理的说道:“看来女帝陛下是想将你放到眼皮子底下,倒是让人好奇,你究竟有什么特异之处,赵长衣对你青睐有加,现在更是简在帝心。”
李汝鱼沉默了一阵,摇摇头。
没什么。
我只是被雷劈不死而已。
不料老铁却说了出来,“就因为你雷劈不死?”
李汝鱼愕然。
老铁对江秋州的消息掌控有点恐怖,君子旗府邸上发生过的事情他都能一清二楚。
苦笑了几声,不置可否。
老铁吐出一片烟雾,悠哉得很,“艺科去么?”
李汝鱼摇头,“不去。”
凭什么你让我去便去,哪有这种道理,我不愿意去,谁也不能逼迫于我,这便是自己的道理——尤其是在柳向阳用绣春刀给天下人讲了一番道理后。
道理说出来,一时没人听。
但终究会有人听。
老铁哈哈大笑。
很快意。
少年人,张扬轻狂,欲和天下说道理。
只是内心深处隐忧,天子呼来不见,李汝鱼这般拒绝,女帝陛下会作何想。
老铁隐然有些明白赵长衣的用意。
少年雷劈不死,其中的意义非同寻常,赵长衣将他放在北镇抚司,未尝没有磨砺剑锋的意思,女帝陛下欲将他收到临安去,大概是不放心这柄藏鞘之剑。
少年已从闲安郡王赵长衣的棋子,变为女帝的棋子。
前路维艰……
但是,显然不是所有人都这么想。
江秋州自打青龙会被老铁砍了个七零八落,回龙县众安堂烟消云散,辖境内安宁得很,知州崔笙对此喜不自胜,在这样的环境下经营政事,要不了三五年,自己就能因政绩出色,在吏部考核中脱颖而出,高升已是必然。
吏部尚书谢琅,他怎么也得回应一点自己照顾李汝鱼的人情罢。
江秋房两人,整日闲散。
老铁提着旱烟杆终日里找那些线人喝酒打屁聊天,李汝鱼静下心来,终日认真劈剑,长坂桥一战,发现夫子教导的剑道有点蛮横无理。
却强的一塌糊涂。
一旦被自己占尽先机,配合上十步一杀,实力更高一筹的李向阳也只能束以待毙。
有了实战经验,李汝鱼劈剑时越发有感触,在扇面村时,劈剑轨迹尚有些飘忽,如今再劈剑,每一剑都稳笃如松,剑势轨迹亦是无甚差异。
老铁闲暇之余说了句已登堂剑道之门,不过入室任重道远,还需继续努力。
除了劈剑,李汝鱼再无他事。
至于今岁秋中的艺科科举,根本没放在心上,丹青书法多有远滚多远,但在一个暴雨过后的黄昏里,喝得醉醺醺归来的老铁说了句北方怕是真的要乱了。
李汝鱼才多了件重要的日常:看书。
看兵书。
若真是乱世来临,何以自保,更甚一步,何以保住小小?
君子旗那句许他一万铁骑,还半壁天下,可以看做戏言,不可太过当真。
一个人的武道,那是游侠儿,可纵然是岳家王爷,有盖世枪神之风,若无大凉边军为盾,也难以在沙场如入无人之境。
武道登峰造极的游侠儿,入身军伍,被数百数千铁骑拖死累死撞死的前例多了去。
再强的剑道,也抵不过一轮又一轮的万箭齐发。
万人敌,不如千军万马。
但江秋房并无兵书。
傍晚时分,李汝鱼换了干净的儒衫——虽然一直修习剑道,自小受夫子教导,李汝鱼从内心深处还是把自己当做一个读书人。
刀剑和花斑皆留在公房,李汝鱼便装出门,直奔江秋湖畔。
徐继业的府邸尚在,家人奴仆早已搬去柳州鱼峰山,那处豪华府邸尽数卖给了崔笙,清河崔氏当然买得起这样的豪宅。
如今的江秋州内,也只有崔笙敢买。
李汝鱼在江秋州很少抛头露面,只不过如今江秋州稍凡有点地位家势的人,又谁不知道江秋房小旗,诸多府邸的门子们更是早被交待过。
那些老爷们说起江秋房李汝鱼,都会忍不住打个寒颤。
叮嘱门子们不要看走了眼,那位少年郎可是春风关杀过原知州,又在回龙县把柳向阳搞得灰头土脸最后走投无路的猛人。
不见老铁为了李汝鱼,连银钩赌坊大当头王吉都给砍了。
瘟神啊!
崔笙府邸的门子便很有眼光,一见李汝鱼出现在大门前,立即下阶上前,小跑到李汝鱼面前,谄媚的道:“李爷,您来找知州大人?”
李汝鱼点头,“第一次登门拜访,不知道崔大人在不在府上?”
门子点头弓腰急声道:“在的在的,李爷里面请。”
至于什么名刺,门子根本没想过,北镇抚司小旗拜访地方官,还需要什么名刺,何况是这尊瘟神,可不敢怠慢了。
将李汝鱼请入前院中堂前,门子急忙给丫鬟使眼色,让其泡茶,又对李汝鱼道:“李爷您稍作片刻,小的这便去请老爷”
李汝鱼嗯了声,落座片刻,便有娇俏丫鬟捧来珍贵的雨前龙井。
丫鬟退下安静的站在门口,偷偷打量着李汝鱼。
不知道这是哪家的公子哥儿,竟然能到中堂等候老爷会见,只是印象里江秋州没有哪家乡绅的公子哥儿长得这般……算是俊俏吧。
且穿着普通,那儒衫一看就只是寻常人家所有。
小小丫鬟,自然不知北镇抚司诸事。
又片刻,便见崔笙几步而来,鬓角上微汗,老远便笑道:“李小旗前来,真是蓬荜生辉,崔某三生有幸呐,若有怠慢,还请见谅则个。”
笑容让人如沐春风。
其实崔笙来的不快,只是快到时才慢跑了几步,使得鬓角微汗,以显示他相见心切。
足以让李汝鱼生出被重视的感觉。
这便是仕途之道,细节之处可见人事作风。
守在门口的丫鬟樱唇微张,吃惊得不要不要的,就是江秋州首富来拜见老爷,也不曾见老爷如此殷勤行径,哪一次不是拿捏够十足的官威,让那位首富老爷如坐针毡。
这长得很好看的少年郎比江秋州首富还要厉害么?
104章 谢家明月()
李汝鱼感觉确实很好,不得不服这位读书人。
也并没有就此自得,起身道:“打扰崔大人,着实有些过意不去,也没备礼,还望不要见怪。”
崔笙哈哈笑得几声,请李汝鱼坐下后,乐道:“何须见外。”
又接过丫鬟捧来的茶放下,示意丫鬟们先离开,不用守在门口,这才继续道:“李小旗今日前来,不知道有什么指教?”
李汝鱼沉吟了一息,开门见山,“指教不敢当,实来找崔大人借些书。”
崔笙愕然,“借书?”
先前还以为李汝鱼前来,是因为今岁秋中艺科的事情,不曾想却是借书,转念一想,莫不是这少年郎要从书法上着手?
所以来找自己借一些名家字帖。
这倒是可行。
只不过书法和丹青,都不是才情可解决的事情,需要年岁的积累,大凉天下哪个书画大师,不是浸淫其中多年才有所得。
李汝鱼点头,“我去城内书坊看了,各种书籍都有,但极少有关于军事策略的兵书,有那么几部,也是粗写滥编,其中行兵布阵、后勤等诸多事情,皆是信手拈来,良莠掺杂,着实难有所获。”
兵书?
有些出人意料。
李汝鱼竟然想看兵书,他不去参加艺科也罢,至少在北镇抚司也可以平步而上,但看兵书是几个意思,难道还想去起功名于军伍?
咳嗽了几声,“我书房里倒是有几卷,只不过能否多嘴问一句。”
李汝鱼笑了笑,“崔大人是不是疑惑,我一个少年,尚在北镇抚司,有赵长衣提携,如今又要被宣召去临安参加艺科,为何要看兵书,走这曲折路?”
崔笙心里叹了口气。
这少年成熟得可怕,难怪谢琅会如此看重,感觉坐在自己面前的不像是个十四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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