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子讶然,“莫非……”
话音未落,耳畔忽起穿越千秋的唱曲声。
婉转曲折。
脚下海水,骤起波澜,涌卷翻舞之中,高楼平地起。
无数海水形成一座百丈高楼,夫子和李婉约便立高楼之上,手可摘星辰,几闻仙人语。
圆月光辉满西楼。
又有水浪幻化如云,最终化作一头数丈大小的雁,展翅腾空,飞至高楼畔悬空,李婉约便拉着夫子踏上雁背,巨大水雁栽着两人冲天而起。
一飞千里。
海上已无一人,那座数百丈高楼倏然间崩碎,水流如花瓣漫天飞舞,最终自流入海,只剩下清冷小词声回响。
惊艳了岁月。
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花自飘零水自流。
极远极远处,牧童坐在青牛背上,长吁了声,真是个对璧人。
……
……
大雁破空而来。
女帝笑了笑,率先举步,脚下,便生出朵朵莲花,一道天梯凭空显现。
女帝之后,胡莲先生。
其后是华姓老人,再其后闫擎、青衫秀才、算命汉子、项羽夫妇,最后是老铁,等着水雁崩碎后,夫子带着李婉约踏上天梯时,老铁笑了一句,“关中的北镇抚司真是吃干饭的。”
直到如今,才知道李婉约也是异人。
夫子笑了笑。
李婉约捂嘴,点头称是,说幸好老爷子当年不在关中,要不然婉约就要成您老拔刀术下的亡魂了。
老铁砸吧了下嘴,“小妞儿嘴挺甜。”
因为李汝鱼的缘故,素来不怎么喜欢读书人的老铁,对夫子和李婉约这对伉俪感官极好。
走在最前面的女帝闻言无声笑了笑。
北镇抚司哪有吃干饭的?
是我不想而已。
莫说李婉约,就是关中李家,李婉约那个祖父亦是异人,北镇抚司若要动手,整个关中李家都得玩完,又何况区区一个李婉约。
女帝忽然回首,看了一眼胡莲先生,叹道:“先生果不可欺。”
胡莲先生笑了笑,笑容之中满脸失落。
其实在她做饭时,在她纳鞋底时,在她为自己披衣时,在她灯下守着自己看书时,她真是自己的妻子。
可惜她最终没能逃过命运,没能逃过女帝的棋。
如果她不踏出最后一步,自己此刻就会回一下临安,将她带去东土。
胡莲先生叹道:“我早知道她是你的人。”
女帝无语,“所以半个春秋,其实在你身上?”
何为瑚琏之器。
器者,容物也!
瑚琏先生所谓的半个春秋,其实一直都在他身上,瑚琏匣,只不过是掩人耳目而已——当然,其中并非全无一物。
至少被李汝鱼借走了半分江湖气。
夕照山,李汝鱼看着捧匣而来的红衣目瞎女子,看着她脸上那个深深的梨涡,不知道为何,就想起了那个手持风嘴梨花枪脸有梨涡的女子。
不知道她如今在哪里。
也不知道那白虎神将赵飒如今又在哪里。
再相见,会不会刀刃相向?
红衣女子来到李汝鱼面前,福了一福,道:“此是瑚琏匣,匣中半个春秋。”
说完放到李汝鱼面前。
李汝鱼叹了口气,没有去开匣,反问道:“冒昧问一句,小娘子和胡莲先生一世夫妻,可曾同房?”
红衣女子怔住,许久忸怩着道:“有。”
李汝鱼摇头,“有些事情,我们亲眼所见不可信,哪怕是亲身经历亦不可信。”
胡莲先生是儒家圣贤,更是君子。
君子不可欺。
所以胡莲先生不可能不知道红衣女子是女帝的棋子。
那么红衣女子所经历的事情,极有可能是胡莲先生给她的一场梦——能自成一片小天地的儒家圣贤,还有什么是做不到的?
掀开瑚琏匣,笑道:“你看,没有半个春秋。”
旋即猛然想起红衣女子看不见,于是苦笑了一声,道:“匣中无春秋,但有你下半生的存生之道,书铺的地契,你们所住那座院子的地契,一大叠会子——唔,还有一张纸,有两行字,我念给你听。”
“你依然璧身无暇,空耗你之岁月,吾心有愧,隔壁张明风为人忠厚老实,一直不曾娶妻,又暗暗垂慕于你,可托终生。”
李汝鱼看着那张纸最后四个字,喟然长叹,“莫念前尘。”
胡莲先生,不负君子!
红衣女子一脸哀默,捂着心口,转身望远空,没有丝毫灵气的眸子里,染上了一层青气,肆意流淌如幻大千。
明月出现在女子眼眸中,熠熠生辉。
重获新生!
红衣女子瞎目重明,却只是默默的看着远方,他在那里,他即将从那里离开。
忽然就泪流满面。
565章 蠢蠢欲动的赵室()
明月依然照青松。
泰山之巅,只有依然独坐,却已满身隐隐显金光的风城主。
女帝终于去了东土。
那个从登基之后,就如一轮明日悬挂在大凉天穹,俯视人间以君王之气重压天下,压得无数人喘不过气来的女帝,终于走了。
有人欢喜,有人忧。
夕照山上,重获光明的红衣小娘子失去了胡莲先生,失魂落魄的下山。
形单影只。
李汝鱼只是叹了口气。
他知道,这位女子余生都不会再爱上任何人了。
她心中只有那位青花儒衫人。
李汝鱼没有动,他在等。
等人来。
女帝走了,赵祯为帝,李汝鱼兼国,这将是一场看不见硝烟,但在暗夜之中,无处不见殷红鲜血的朝堂之战,江山之争。
那么有些人应该要选择站位。
确有人来!
一位身着飞鱼服腰配绣春刀的中年男子,一步一步登上台阶,站在李汝鱼面前,微微犹豫了下,还是弯腰行礼。
默然无声。
李汝鱼点头,“赵都指挥使不用多礼。”
锦衣卫北镇抚司都指挥使,赵信!
赵信有些怅然若失。
只有自己么……
李汝鱼笑了笑,“既然南镇抚司都指挥使赵瑾此刻都还没来,那就是不会来了,赵都指挥使,只怕你得做好心理准备。”
南北镇抚司之间,迟早会有一战。
赵信不愧杀伐果断之人,能在北镇抚司都指挥使位置上稳如狗,自然不是优柔寡断之人,闻言点头,“北镇抚司全员,唯死不退。”
李汝鱼笑了,云淡风轻,“没那么严重。”
有些担心那个女人,于是笑道:“赵都指挥使且回罢,勿要被人发现今夜来过夕照山。”
赵信颔首,“这是自然。”
自己对外的立场保持中立,或者含糊不定,就能在一定程度上麻痹赵室。
来去匆匆,下了十余阶后,赵信回首看了一眼。
李汝鱼依然坐在那里。
那条在临安颇有凶名的花斑依然埋首在他腿上。
不知为何,赵信忽然感觉到一种孤单。
这种孤单……
赵信确信自己曾经感受过。
在垂拱殿中,女帝一个人孤单坐着时,便曾流溢出这种独立高楼的孤单。
女帝和李汝鱼,果然是同一类人。
赵信笑了。
旋即回首望向西方,西域更西的方向,喃喃念了一句,闫擎为一冢坟地为你卖命,我赵信为一席都指挥使官位亦为你卖命。
无憾无悔!
士为知己者死,没有女帝,就没有赵信这十余年的风光。
所以,我赵信会用尽全力辅佐李汝鱼。
等着你归来!
禁军守卫王陵的心中只有一个陛下,我赵信心中,亦只有一个陛下。
李汝鱼也不配。
一阵清风掠过,赵信遍体生寒,无语而笑。
下了夕照山,在黑暗中游走回府时,路过一座坊子,发现坊子外柳树下新修了一座土地神龛,略微有些诧异。
走进看时,恍然。
不是神龛。
是一座很没有规模的祠堂。
供奉着一尊三尺高大的神像,神像是位读书人,却又在腰间配了刀。
绣春刀。
祠堂上有民间书法家题牌匾:广理真君柳公祠。
赵信知道,这不是老相公柳正清。
而是柳向阳!
这几年,大凉天下各地民间,出现了不少这样的祠堂,女帝没有管,甚至暗暗有支持的意思,地方官府对此也是大力提倡。
广理真君祠堂,香火旺盛不输城隍、土地、月老庙。
如今连临安也有。
柳州柳向阳,向阳而生向阳而死。
一朝封神。
赵信心中快意,大步而去。
自己做不到柳向阳那般,但愿身后留一个清名,足矣。
然而清名是成王败寇的产物。
所以……
那就战罢!
……
……
清风掠过大街小巷,最终停在丽正门前。
李汝鱼从清风里走出来。
先看了一眼城楼暗影里的王陵,微微颔首示意,王陵抱拳回礼,笑了一声,转身下了城楼,既然他在,那么临安无人可伤得了王妃苏苏。
妖娆女子依然坐在水边,晶莹的小腿依然荡漾在水波里。
涛声点点。
只是妖娆女子已经不再苦笑,无声的望着水流东去。
李汝鱼叹了口气,来到女子身后,不容置疑的道:“跟我回去。”
口吻很有些……
强势。
正如夫君找着了离家出走的不听话小娘子。
苏苏抬起头,“凭什么,你是我的什么人,岳平川都不敢这样对我说话!”
李汝鱼大感头疼。
秋日水凉,苏苏双脚泡在水里许久,怕是要着风寒。
犹豫刹那,终究还是弯腰,俯身,一把揽住这妖娆女子的蜂腰,拦腰抱起,转身就走,“她走了,今后我会承担起她承担的责任。”
苏苏有些发愣。
忽然间就埋首在李汝鱼怀里,啜泣无声。
泪满衣襟。
李汝鱼的心思已不在怀中女子身上,他现在很愁苦。
回去可怎么给小小交待哟。
说好的要给小小一座城,可如今这座城里,挤进来了一个阿牧,又横空跑出个宋词,如今又被王妃苏苏占了一座阁楼。
小小……会生气的吧?
……
……
随着赵祯登基为帝,赵麟一脉凭空富贵。
虽然赵麟还没封王,但迟早的事情。
总不能让天子生父太过寒碜罢?
父凭子贵嘛。
赵麟府中,白日里幼子赵祯登基为帝,赵麟百感交集,赵室的江山终究还是回到了赵室手中,而且是自己这一脉。
只要过了李汝鱼那一关,自己将来指不准能捞个太上皇。
太庙?
那必然是要位列其中。
作为赵室子弟,赵麟做梦都没有想到会有今天。
于是,是夜大醉。
府中充斥着喜庆,只有一座小院子例外。
赵晋负手站在院子里,一直望着北方,虽然幼弟赵祯登基,自己这个皇长兄,也必然要被赵室推上朝堂,成为一位王爷,但形势不容乐观。
女帝给李汝鱼留下了太多。
但是——
至少那个女人走了!
赵晋不得不喜,压得赵室喘不过气的女帝走了,还有什么事情能比这更振奋人心?
赵晋很想大笑。
开怀大笑!
院子下青松的明月隐隐里,忽然传来声音,“想笑就笑罢。”
一位中年人走出来。
一声白衣,鬓间已有白发,浑身散发出一股沙场之气。
白虎神将,赵飒!
566章 世间最贤内助()
白虎神将赵飒,一个传奇人物。
抛开其异人身份不提,在大凉这片天下,赵飒的生涯轨迹也足够传奇。
顺宗登太子位时,赵飒和赵骊两人,几乎是在同一年封王,先后就藩,其后在顺宗登基后又被宣召回临安居住。
顺宗在位时,赵骊和赵飒皆俯首为臣。
直到顺宗驾崩。
女帝登基之时,赵骊选择了继续蛰伏,只有赵飒意图守护赵室的江山,然而功败垂成,在那一夜化作一头白虎,身缭惊雷杀出了临安。
其后隐藏在观渔城将军冢下。
最后又被李汝鱼挖了出来,观渔城一战后,离开大凉投奔北蛮。
却又大凉的内战之前,脱离北蛮回到大凉。
顺便“拐走”了北蛮女子将军第一人。
回到大凉的赵飒,并没有选择赵愭或者赵长衣,而是成为摧山重卒幕后将军,协助禁军平定了蜀中之乱,其后又销声匿迹。
不曾想竟然在临安。
赵晋没有回头,依然望着远空,笑道“王叔,你现在不掩气机的现身,你说那个女人会不会忽然从泰山天梯上杀个回马枪?”
赵飒斑白鬓发在月色里飞舞,摇头,“你以为她不知道我在临安?”
赵晋意味深长的笑着,点头。
赵飒叹气,“她之所以不在意,想来是对李汝鱼有绝对信心。”
赵晋忽然不笑了,“东土啊……”
那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赵飒冷笑了一声,“放心,东土绝然不是你我原本所在的世界。”
赵晋也知道,他并不怀念曾经的世界,只是作为赵室人,他心中的念想,终究还是赵室为大,这一刻忽然间有些犹豫“如果东土欲征讨大凉,何为?”
赵飒沉吟半晌,“世人不知晓天地大变,实际上,西域之西的那片荒漠,更是神奇的在萎缩,也许再等一两年,那片荒漠就会彻底消失,大凉和东土就将真正的接壤。”
言下之意,东土和大凉必将一战。
赵晋看向赵飒。
赵飒颇有些意外,“你在犹豫?”
赵晋点头,“确实,我没有信心能率领大凉雄师抵御东土,我之擅长,并非是战争。”
赵飒颔首,“唔,所以需要在女帝回大凉之前解决李汝鱼。”
道理其实很简单,赵晋不会不知。
东土和大凉接壤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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