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比谁都绝望,仅靠自己和聂政,能从黑衣文人手上救出父亲?
姬月的另一只手忽然被握住。
一只大手。
从始至终不曾说话,没有表情没有生机的聂政忽然伸出手握住的姬月的手,更是说出了第一句话:“我去救他。”
姬月没有挣扎,这一刻她忽然觉得,那只手很温暖。
从始至终都只是想利用聂政的她,忽然觉得聂政的那张脸也不是那么恐怖了。
只是绝望的摇头:“你救不了。”
夫子忽然笑了笑,看了看东方,道:“李汝鱼到东海,大概得一日一夜,反正闲暇无事,不若我陪他走一遭蜀中?”
去去就回而已。
姬月有些震惊有些意外:“你愿意助我救父,你可知我父亲是何人?”
夫子摇头,“不知道。”
姬月犹豫了很久,毕竟看见了一丝希望,知道自己若是欺骗这位剑仙,很可能会弄巧成拙,于是低声道:“我父亲是燕太子。”
夫子确实有些讶然:“太子丹?”
这倒是有趣,按说太子丹坑了李汝鱼体内那个荆轲,自己不应该救他。
但为了破墨家的局,且话已出口,断然没有收回来的道理,又道:“那也无妨,都是些过去事,想必有些人知道了也不会介怀,甚至他可能从始至终都没有介怀。”
毕竟从后世看,荆轲之死,其实和聂政同出无二。
皆是士为知己者死。
姬月大喜,一拜在地:“有劳先生。”
夫子哈哈大笑,看了一眼聂政,“能跟上否?”
聂政那张很是恐怖的脸咧了咧嘴。
试试。
也不见夫子作势,骤然间便如白鹤腾空,聂政欲起,却倏然被拉住衣袂,姬月欲言又止,终究只叹了一句,我等你。
三个字。
聂政却仿佛听见了世间最美妙的声音。
浑身上下,骤如飞仙般快意,每一个毛孔每一寸肌肤都在诉说着幸福。
他知道,姬月一直在利用自己。
可他不介意。
只要能和她在一起,无论发生什么他都愿意承受,哪怕让自己再一次死去也无妨,上一世为侠义,这一世为情。
皆是无憾之事。
于是这位一直以来都没有丝毫生机的剑客,倏然之间生机盎然。
彻底活了。
活过来的他,才是那个真正的剑客。
剑意冲天。
已走出百里的夫子哟了一声,旋即爽朗大笑,这才是绝代剑客该有的风姿呐。
山下,蓝道行亦向算命汉子告辞。
这位行踪神秘的算命汉子拿起只剩下相面两字的卦旗,咧嘴一笑,嘟囔着说了句那夫子和我一样呐,都看好那少年改变天道。
嗯,真是个英雄所见略同。
……
……
东海之滨,剑魔城后面距离岸边越有十余里的海面上,有一座方圆仅三四十米的海礁。
修有一座茅庐。
清晨时分,海风狂猎。
此刻茅庐前站了个负手的中年人,正是剑魔城的风城主,一身衣衫被海风吹得猎猎作响,此刻上前走了十来步,来到礁石边缘处,望向清澈至极的水面之下,沉默着不语。
海水极其清澈,蓝得让人心醉的海水中,触目可及海底,海水涌动,海藻飘摇,游鱼闲暇,白沙如玉,美轮美奂恍若仙境。
那位黑衣剜目的剑魔依然独坐水底。
只不过和之前不同的是,剑魔身前的白沙中插了一柄剑。
无鞘的剑。
剑从千里之外而来。
岸上的风城主叹了口气,明白师父独孤的用意。
其实以师父的剑道修为,就算这是夫子从落凤山掷来的剑,只要师父不愿意,夫子的剑也过了不剑魔城。
然师父任由夫子的剑落在他面前。
任由夫子为李汝鱼指明灯。
显然师父也期待,李汝鱼这千里聚势而来的一剑,能否值得他一战。
于是在等。
但风城主也清楚,如果这一剑不能达到师父所想的境界,那么他不会出手,只会让自己这个劣徒代为出手。
实际上这真是风城主所想。
如今大凉天下,还值得师父起身一战的仅有夫子。
然夫子却让他弟子李汝鱼执剑来。
于情于理,都该由自己出面,而不是师父出剑,否则胜了落个以大压小的说法,败了……嗯,这是不可能存在的事情。
如此,那便等罢。
看李汝鱼聚势千里的一剑,究竟能达到何种程度。
时间不断流逝。
天气不算很好,有秋日,却有万里鱼鳞云。
很安静的东海之滨,远处忽然响起了隐隐约约的渔歌声,风城主蹙眉看向远处,略略有些意外,但见一艘渔船荡漾在海面上,一位四十出头的渔夫追着鱼群,看准时机撒下了网。
风城主想了想,没有做声。
按说,平日里这片海域是静止渔夫踏足。
这人大概是被鱼群所吸引,忘记了剑魔城的禁令。
也没去管他。
当不算艳丽的秋日勉勉强升上中天时,风城主转身看向西方,目光越过了数百里,落在太湖方向。
到了!
西方天空,那些鱼鳞白云忽然翻滚,仿似真有一条鱼在里面翻江倒海。
坐在海底的黑衣剜目的剑魔,倏然睁开了眼,透过海水看向西方天穹,略有诧然,却依然静坐在海水之中。
风城主看不见云中的存在。
实际上在那片鱼鳞白云里翻江倒海的不是一条鱼。
而是一只紫色大鲲。
大鲲生龙须,为金色。
风城主轻笑了一声,看着风云变幻的远空,轻轻按住了腰间的剑。
天地间原本有风,从东方吹向海岸。
却在一刹那之间静止。
倏然又以风城主为中心,生出一阵狂风,向四周漫去,整个海面都仿佛被狂风所压,骤然下沉了一尺。
茅庐上的茅草尽数被压在房梁上,啪的一声,前门不堪重压,倏然倒塌。
海水之中原有游鱼,却似被惊动,倏然间沉入水底,漾起一阵阵涟漪,一串串水泡浮上来,又在涟漪间消失,海面又平静得像一汪死水。
更远处,那位渔夫浑然不觉有异,唱着渔歌,一脸满足的等待着收网,心里还在想着自己婆姨那白花花的屁股。
今儿个收成好,晚上回去怕是得尽情驰骋一番,婆姨臀大腰细,应好生养,到得明年,该能给自己生一个大白胖小子了。
西方天空翻滚的白云,倏然间炸开消散,露出湛蓝天空。
天际尽头,出现一粒渺小的白点。
然而这一刻,那粒白点却是如此耀眼,仿佛和秋日同辉的另外一轮太阳。
东海之畔,都因那粒白点的出现而安静。
唱歌的渔夫忽然间发现听不见自己的歌声,甚至也听不见海风的声音,天地之间在刹那中失去了所有声音和色彩。
仿佛一切静止。
渔夫茫然四顾,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风城主缓缓横剑,剑身在剑鞘内震荡,未出鞘却生剑吟。
白点逐渐变大。
李汝鱼执刀的身影映照在风城主眸子里。
长途奔袭,长发依然凌乱,在身后狂野飞舞,一身白色长衫翻滚,却有紧紧的紧紧贴在肌肤间,衣衫袖摆后垂,如剑一般笔直,身躯摩擦空气发出刺耳的声音。
晴空之中,出现一道白色的细线。
李汝鱼的眸子在秋日里明亮如两颗星辰,那股无以言明的势庞大至极,强烈的清光笼罩着他,奔跑之间拉得极其细长,宛若一支巨大的箭,李汝鱼便是箭尖。
如箭穿过苍茫大地,挟势而来,腰间秀戎刀铿锵剑吟,与空气摩擦发出的刺耳声交相辉印,气势一时无两,欲要一剑破剑魔。
呛啷啷!
风城主横剑,手中长剑缓缓出鞘。
方圆千米之内,空气瞬间被抽空,向剑上汇聚。
479章 又见大河之剑天上来()
从落凤山踏下第一步时,李汝鱼的身心就陷入一种空明境界,一种在澜山之巅曾踏入过的境界——这剑仙的境界。
李汝鱼不知道何时奔到东海。
不知道那一剑如何挥出。
不知道剑魔独孤如何破自己这千里一剑。
然而这都不重要。
他只知道,自己要出这一剑,必须出剑。
一天一夜不知疲倦。
李汝鱼始终陷于这种境界之中,忘记了时间,眼中也看不见任何外物,只看得见夫子那柄剑的亮光,只管奔着向那道亮光出剑。
当面前出现太湖时,李汝鱼知道距离东海已不远。
李汝鱼踏水渡湖。
一道细线,扯动着空气形成羽翼一般的扇面。
滚滚闷声不断。
在李汝鱼掠过之后,太湖湖水被压出一条宽近一丈深达三尺的沟壑,挤压的湖水形成滚滚波浪,向两边排浪而去。
李汝鱼上身前倾,右手按在左腰肋上的秀戎刀柄上。
维持着出剑的姿势。
随着不断的奔跑,这一剑的势越聚越壮。
李汝鱼心中想起过曾经劈过的百万剑,每一剑仿佛都在历历在目,于是便有百万缕气息在心中聚起,如滚水一般沸腾。
无数气息缠绕汇融,最终养成了一口气。
这一口气是一生练剑而来。
扇面村时的为村民安宁,春风关时的杀徐继业,长坂桥战君子旗,夕照山战岳平川和赵骊,观渔城战赵飒,开封城外战岳单,澜山之巅破王重师和张定边,圣人庙外战虎贲王越、半魔半佛郭解……
每一件亲历过往,都化作一缕壮气。
又有柳州柳向阳向阳而生向阳而死,北镇抚司沈炼为爱赴死,更有回龙县半边街上君子旗的老母亲为儿赴死,更有观渔城一千老卒南下、昌州数千死士血战……
每一件目睹壮事,都化作一缕浩然青气。
缕缕壮气,缕缕青气,尽聚一起化作一口气。
剑气。
不吐不快。
李汝鱼依然如一道切割大地的白色细线,极速穿越天地。
越过太湖,越过苏州,越过松江县……
千山万水不过弹指刹那。
在距离那道亮光尚有数十里时,李汝鱼嘿的一声,猛然一脚顿在地上。
大地轰然震响,不远处的一片潭水倏然间跳动,潭面凭空升高三尺,悬于空中,谭边一颗柳树先是被无形大手压倒在地,旋即又被连根弹起,倏然间离地三尺。
李汝鱼顿了刹那,借势跃起。
一跃上晴空。
李汝鱼于晴空之中,看向远方。
看不见那座海礁,但看见了海底那道亮光,也看见了按剑中年人,以及那位坐在海底的黑衣剜目的剑魔。
李汝鱼化作一道白线掠空。
数十里,转瞬而至。
锵!
天地之间,不闻风声雨声读书声,只闻剑鸣。
出剑。
像平日里劈剑那般,简单的出剑劈下。
秀戎刀闪耀出一片寒光。
李汝鱼吐了一口气。
一口剑气。
于是从天而落。
身后,披甲虚影同样出剑。
山巅书圣泼墨而写了一竖。
一竖即为剑。
大河之水天上来,东海之上骤显出一条银河。
秀戎刀作剑,在晴空之中劈出一道巨大的剑影,化作一道煌煌银河仿佛自星空而落,占据了半边天穹,涤荡起无尽的寒光。
一泻千里。
已经看不见李汝鱼,只能看见一道巨大的横贯整个天地的剑光,但在那一道横贯天地的剑光中,恍然间看见两位腰间配了绣春刀的汉子踽踽而来,有位老妇人慈祥而笑,更有成千上万的沙场将士执刀戈而俯视天下。
那一道剑光之中,闪耀出剑气、抢影、槊形,亦有无双的方天画戟和从天而落的拳头,更似有虎贲、半佛半魔……
这一口剑气吐得酣畅淋漓。
李汝鱼心中极其快意,很想如夫子那般高歌,然后大笑问天下。
圣人之下可无敌否?
这一剑,已是夫子的大河之剑。
大河之剑天上来,飞流直下三千尺,奔流到海不复回!
我李汝鱼以一生练剑,一生所经历之事,聚剑势而敛剑气,一剑挥出则引出一挂磅礴银河天落,已是人间谪剑仙。
剑出,天穹上惊雷炸响。
大河之剑还没落下。
海礁上,那座茅庐已被千万剑气撕碎,崩碎之后又被剑气切割,最终化作一地碎片,紧紧的被压在海礁岩石上。
方圆千米之内,海面倏然下沉三尺。
平阔的海面上似乎突兀的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圆形坑洞,海水之中的游鱼,亦跟着海水下降了三尺。
不远处的渔夫先前还想着今夜回去要喝二两老酒,然后趁着酒气好好和家里的婆姨滚下一床单,想得出神的时候,忽然间听不见任何声音。
还没等他心中升起逃离的念头,虚渺的空气变成了沉重的铅块。
渔夫猛然被按了下去。
噗!
被一只无形的手按在了船底,难以动弹分毫。
渔夫脸色涨红,惊恐的捂住咽喉,缺乏无法呼吸到一丝空气,旋即看着面前那个木桶里先前的渔利,以为撞鬼。
木桶里,先前捕捞的鱼中,本有几尾活鱼,此刻却尽数被挤压成了鱼干。
不断浸血。
旋即渔夫看见了远处从天而落的一挂银河。
震惊得神魂皆碎。
神仙吗……
海礁之上,风城主按剑而立看着那一挂银河从天而落。
不得不说,李汝鱼这一剑非同小可。
远远不止千里聚势所能拥有的气势,只怕这其中还掺杂了其他,比如异人的剑?
风城主不知。
但有一点很明确,这一剑确实有那么点资格让师父出手了。
师父会出手吗?
风城主在等。
然而坐在海底的那个男人只是安静的透过海水看着半空落下的银河,丝毫没有出剑的意思。
风城主于是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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