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汝鱼蹙眉:“墨家?”
墨巨侠看了一眼姬月,轻轻按住腰间长剑。
聂政如临大敌。
墨巨侠没有出剑,只是喟叹了一句:“我不忍也,命有天定,就看他们各自造化罢。”
李汝鱼一阵头疼。
墨巨侠轻声道:“善待那些人。”
姬月大喜。
墨巨侠这句话是对自己说的,言下之意,墨家死士全数交给自己这个巨子,而且看其之前的言论,显然也不介意墨家死士今后在大凉是何立场。
这正是自己想要的最好结局。
墨巨侠说完,便有风起。
清风拂过,墨巨侠已然从落凤山消失,只剩下李汝鱼等人面面相觑。
私塾夫子大袖一挥,率领那六人下山。
姬月撑伞看着李汝鱼。
李汝鱼按剑看着李平阳。
李平阳欲归蜀中。
墨家矩子走了,可落凤山依然没有止战,谁都知道,这是杀李汝鱼的最佳时机,而李汝鱼也知道,这是杀李平阳的最佳时机。
……
……
蜀中锦官城,在王府后那座小院子里,目盲的黑衣文人正在听青衣唐诗读书。
忽然轻声道:“圣人既来,何不现身一唔。”
风起,吹动院子里秋叶翩翩,一头白发的墨巨侠出现在院子一侧,看也不看黑衣文人,只是盯着书房窗台边那株死亡之花,叹了口气。
黑衣文人面无表情的道:“先生还有何遗憾未了?”
墨巨侠哂笑一声:“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黑衣文人摇头:“天下人谁都可以杀我,唯独你墨家矩子不能杀我,也不会杀我,纵然没了非攻,可先生心中,还有兼爱。”
顿了一下,反问:“不是吗?”
墨巨侠苦笑,“难怪临安女帝会如此忌惮你。”
黑衣文人默不作声。
墨巨侠继续说道:“当今天下,圣人庙有位范文正公,汴河之畔有位兵家圣人,但真正能改变天下的,其实仅有两人,一位是临安女帝,一位是你。”
黑衣文人叹气:“何敢逾越圣人。”
墨巨侠按剑。
小院子里剑气迸裂,如秋风狂舞。
青衣唐诗大惊,欲要拔剑护住黑衣文人,却被一把按住:“无妨。”
墨巨侠确实不会杀黑衣文人,剑气迸裂中,但见书房窗台上那盆死亡之花被无数剑气攒射,化作一片碎末飘散一地。
墨巨侠冷笑一声,“若非是你暗中布局,天下也不会三分,依然是女帝手绘的永贞盛世,虽然不能杀你,但好歹也教你知晓一个道理。”
黑衣文人丝毫不心疼那盆死亡之花,哦了一声:“何事?”
“人在做,天在看。”
黑衣文人摇头:“圣人耳,何敢自诩为天。”
墨巨侠笑而不语。
身影绰约。
这一次是真的离开大凉,去追寻前人脚步,看一下世界之外的世界,究竟是怎样的存在,有没有可以实现自己那个美好宏图的土壤。
黑衣文人看着西方的天空,沉默不语,许久才叹气:“回来了啊。”
青衣唐诗一脸讶然:“不是刚走么?”
黑衣文人摇头,“是那个剑仙、诗仙夫子,终于回来了。”
他的归来,带回了什么消息?
蜀后主的行宫里,穿一身道袍的花蕊夫人看了一眼闭目悟道的李婉约,没来由的叹了口气,起身时已在行宫外,盯着那位衣衫胜雪腰间佩剑的男子,苦笑道:“夫子归来了。”
夫子一脸疲倦,嗯了声。
旋即忽然抬头看天。
花蕊夫人也抬头看天,讶然:“墨家圣人走了?”
夫子不解:“哪一个墨家?”
花蕊夫人温婉笑了笑:“就是墨家。”
夫子恍然,旋即有些吃惊,“墨家矩子成圣了?既然已是圣人,为何不学那范文正,以及汴河畔的那位兵家圣人,反而要离开大凉?”
花蕊夫人苦笑:“因为你有个好弟子。”
夫子笑了。
墨巨侠一去千万里,无日无夜。
夫子按剑,望向东方,苦笑道:“还真是一刻不得停,圣人走了,这剑魔一剑谁来接,那小子现在怕还是接不了的罢。”
只怕是东海之滨那剑魔知晓自己回了大凉,故意逼自己出剑。
否则这一剑也不会直奔李汝鱼而去了。
……
……
落凤山上,李平阳不急于走了。
王螂和陈玉庭并肩站在她身前,拳道宗师的架势睥露无遗,一者犀利如刀,一者浑然天成融于天地,皆不可小觑。
李平阳看着李汝鱼,这位蜀中女子将军第一人笑眯眯的道:“女帝之剑,我倒是想知道,你今天凭什么来杀我李平阳。”
李汝鱼沉默不语,按剑的手却没松。
如果能杀了李平阳,那么天策和太平两军在平定蜀中之乱时,至少要少死五万人。
安梨花笑了,手持风嘴梨花枪,“还有我啊。”
李平阳哦了一声,丝毫不介意透露天机:“你为我大唐旧臣,就算你不终于我父,但我没记错,你薛家一门,尽忠于我兄长李世民,难道连我也要杀?”
天穹之上并无惊雷。
山下,道人蓝道行听见那算命汉子哟了一声:“还真是那小妮子啊。”
蓝道行讶然:“小妮子?”
能被李淳风或袁天罡称为小妮子的,大唐似乎只有那么一两人。
而他明显在说蜀中李平阳。
如此似乎就笃定了李平阳的身份:平阳昭公主。
如果李平阳是平阳昭公主,那么柴韶就必然是柴绍,蜀中有这两位这,只怕女帝欲要平定蜀中之乱有些难了。
李汝鱼听见一个了熟悉的名字。
李世民。
在扇面村时,爷爷李长顺曾自称常山赵子龙,而父亲则自称是李世民——这些事情李汝鱼没有亲见,都是后来听村民说的。
忍不住讶然道:“你说你是异人李世民的妹妹?”
李平阳也一脸讶然,旋即狂喜:“你见过我二兄?”
李汝鱼哭笑不得:“真的假的?”
李平阳见状,顿时心中明了,显然李汝鱼确实见过自己二兄,忍不住上前两步,越过王螂和陈玉庭,“他现在在哪里?”
李汝鱼神色一脸奇怪,有些尴尬:“你真是他妹妹?”
李平阳点头。
李汝鱼顿时无语至极。
这天下也太小了罢,自己的父亲曾是异人李世民,而这个李平阳却是自己父亲的妹妹,算一下辈分,似乎是姑姑?
姑姑!
多么讽刺的结局。
但李汝鱼素来不喜欢撒谎,闻言尴尬万分:“那个,他死了。”
李平阳顿时从天堂跌落地狱。
她就知道,自己都能成为异人,像二兄那样的天骄人杰,作为异人出现在大凉天下并不奇怪,只是没料到二兄死了。
李汝鱼苦笑道:“也死在惊雷下。”
李平阳暗暗叹气,一旁的柴韶上前几步,握住妻子的手,安慰了她一句,这才问李汝鱼:“你是他什么人?”
柴韶是何等人物,一眼就看出了李汝鱼的尴尬。
显然李汝鱼和大唐太宗关系匪浅。
李汝鱼越发尴尬,犹豫了半晌,还是实话实说:“他是我父亲。”
这句话一出,落凤山上顿时安静到了极点。
王螂、陈玉庭和安梨花都是知道大唐李世民的,而柴韶和李平阳更是知晓,几人怎么也想到,李汝鱼的父亲竟然是异人李世民。
这么说,李汝鱼成了李平阳和柴韶的侄儿。
这架还怎么打?
就算李世民这个异人和李汝鱼没有感情关系,但李世民毕竟在血缘上是李汝鱼的父亲,这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李汝鱼苦笑一声:“你们走吧。”
李平阳欲言又止,柴韶知晓妻子想问什么,说道:“他的坟墓在何处?”
“扇面村。”
柴韶点点头,“经历过生死,其实很多事情我们已经看淡,天下是谁坐江山,我们夫妻真的不是很在意,不过既然已经身在蜀中,今后但愿我们无相见之日罢。”
纵然有李世民这一层关系,可双方各为其主,今日不打便是。
但是来日若是沙场相遇,那就各凭本事。
王螂和陈玉庭闻言,皆收敛了气势。
这是最好的结局。
两人其实并无多大把握能杀李汝鱼,毕竟旁边那位提凤嘴梨花枪陪秀戎刀的女子,很可能是寒江关的那位樊梨花。
那可是樊梨花啊……千古巾帼英雄里,樊梨花当居首。
李汝鱼能怎么办?
他也很绝望啊。
总不能真的出手杀了父亲那个异人的妹妹罢,不管怎么说,也算是自己的姑姑。
罢了。
正欲告辞转身下山,浑身汗毛却忽然炸裂起来,抬头望向东方。
几乎与此同时,所有人都和李汝鱼一般,感觉浑身汗毛炸裂,肌肤之间皆如被刀刮,就连聂政,亦感觉全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远空,有剑东来。
那一剑穿过千山万水,时急时缓,从东海而来。
这一剑本该落在墨家矩子身上。
然而墨巨侠已离开落凤山,去了蜀中之西,欲要去看世界之外的世界。
这一剑劈不到墨巨侠身上。
但终究要落在落凤山上。
本该墨巨侠承受的剑魔一剑,却变成了落山风众人要承受的一剑。
然而这是天下无敌的剑魔一剑。
李汝鱼接不了。
安梨花接不了。
王螂和陈玉庭更接不了。
剑客聂政……他有三成把握能硬接这一剑,但他不愿意出剑,落凤山上,只有他一人看了出来,这一剑直指李汝鱼。
一条巨大的水剑,刺破长空后,留下一条黑色的印痕在空中,磅礴的压力,仿佛不是一条水龙,而是搬来了整个东海。
连天穹仿佛都被压塌了。
重若一座东海!
这一剑若是落下,整个落凤山只怕真的会被夷为平地。
这一剑,无敌。
476章 一场剑雨()
聂政微微扭动腰肢,腰间长剑摆向身后,屈腿下腰之后,按剑在左后腰侧。
剑意炽烈。
在聂政的腰间,悬挂着一团白虹。
又如一轮烈日。
姬月却上前拉了拉聂政的斗篷,轻声道:“不出剑,保护李平阳和柴韶即可。”
这是一个机会。
这突兀而来的一剑出自东海剑魔城的独孤,早些年就已天下无敌的独孤这一剑已是谪剑仙之境,无差别的砸向落凤山。
落凤山上,除了剑客聂政之外,无人可扛这一剑。
既然如此,那就让所有人去死好了。
王螂和陈玉庭两人大概率会死在剑魔独孤这一剑下,但李汝鱼和安梨花又何尝不会死,用两条性命换女帝之剑李汝鱼和北蛮女子将军第一人安梨花的性命。
划算。
聂政闻言不做声,依然按剑,只是不着痕迹的拦在了姬月面前,至于李平阳和柴韶,能救则救,不能救那就各安天命。
王螂和陈玉庭两人并不知道披着斗篷的剑客是聂政,但依然惊诧于此人绽放出来的气势,然而又从其气势看出,他无意出剑挡那穿越千山万水而来的一剑。
只是自保。
既然如此,那便自保。
人都是自私的。
王螂和陈玉庭两人,先前还有拼死保护李平阳和柴韶的想法,现在这种想法亦消失殆尽。
只想保护自己活下去。
两人对视一眼,旋即默契的站到了一起,王螂在前,陈玉庭在后,前者弯腰下身,如俯身在地,却有微微抬起上半身,双手前伸,并三指而勾两指。
宛若螳螂。
陈玉庭长衫熨帖在身,极其雍雅洒脱,双手缓缓在身前划动,动作圆滑天然,最终双手一左一右一前一后停在身前。
怀抱阴阳。
李平阳哟了一声,“好厉害的剑。”
柴韶一脸苦笑,“接的下?走得了?”
李平阳摇头:“接不下,走不了。”
旋即狡黠一笑,“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说完拉着柴韶的手,毫无节操的跑到聂政身后,又躲在姬月的后边。
笑眯眯的道:“大剑客,看你的了。”
姬月一阵无语。
不过也没说什么,毕竟若是李平阳死在这里,在蜀中为人质的父亲,很可能会被黑衣文人折磨,所以自己务必要救下这对夫妻。
只希望聂政能明白自己的苦衷。
聂政不明白。
但他知道一件事,既然姬月想救,那自己就算豁出性命,也要救下这两人。
李汝鱼按剑望着半空落下的那道剑,唯有苦笑。
剑魔独孤应该是被女帝说服而出剑,随着墨巨侠离去,这一剑本已无用武之地,但独孤喜怒无常性格乖戾。
出剑断无回剑之理。
所以这一剑变成了自己等人来接,不知临安女帝知晓后,会作何感想。
独孤,虽是赵室宗室,却不被女帝所辖。
转念一想,这样的剑才符合独孤,在独孤的眼中,大概已没有天下江山和争议是非,只有剑道高低了罢。
安梨花轻轻提起了凤嘴梨花枪,淡定自若的道:“你接得了?”
李汝鱼摇头,旋即看了一眼王螂和陈玉庭,笑道:“大家都不想死,还有那两位拳道宗师,加上你的凤嘴梨花枪,再加上我的剑,难道接不下孤独一剑?”
安梨花无语沉默。
还真不好说,毕竟这一剑太过霸道。
感觉落下的不是一柄水剑,而是落下了整座东海,谁能扛住一座东海的重压?
不过,试一试罢。
当那道水剑落下,安梨花率先出枪。
一枪刺天。
返璞归真的一枪,没有枪花也没有寒光,仅见那柄凤嘴梨花枪点在了那水剑的剑尖之上。
嗡!
人耳听不见的声音中,整个落凤山都颤了一刹。
落凤山很安静。
没有一丝声音,甚至连一丝风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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