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美芹来了昌州,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今夜将刺杀安美芹!”
其余六人一脸振奋。
姬月苦笑一声,“虽然九死一生,但是诸位只要能取安美芹的人头,回到蜀中之后,必然富贵等身,若是不幸牺牲在昌州,你等在蜀中的家眷,依然会被蜀中优渥,不再是庶民!”
一位用刀的汉子笑了,“姬先生你不去?”
姬月沉默了许久,“安美芹是一介儒将,武力有限,最大的变数还是李汝鱼,我会去牵制李汝鱼,其后,我会潜入到其他地方,还有君子旗、周江东等一众异人需要刺杀。”
言下之意,你们大概难以活着离开。
六人岂能不知,从成为死士那一天起,就已知道自己这一生的结局,但无一畏惧,用刀的汉子扬首,一脸无惧,“不辱使命!”
姬月轻轻点点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你等皆是蜀中死士,如今秦玉京已死,接下来杀了安美芹,再杀了君子旗和周江东,则禁军大势去矣。”
顿了一顿,“届时,我等于锦官城共饮盛世酒!”
夜幕里,六道身影鬼魅一般飘出军营,躲过了寻常士卒,钻入昌州城大街小巷,踏着黑夜向安美芹落脚的宅院汇聚。
营帐里,姬月看着营房外那位抽着旱烟望风的汉子,沉默了一阵,说道:“徐弱,可还能执剑?”
抽旱烟的汉子笑了笑,“无须担心。”
姬月点点头,“你去为这些蜀中死士押阵,毕竟不是墨家的死士,不太放心。之后你去一趟摘星山庄,看看那位墨巨侠,是否是墨家矩子祖师。”
本命汉子的徐弱点头,“善。”
话落起身,一步踏出就消失在了军营里,仿佛从来不曾存在这么一个人一般,姬月暗暗叹气,轻抚腰间黑色长剑,“墨巨侠,你是墨家那位矩子乎,这天下,不能少了墨家啊。”
大凉天下,墨家矩子不知何处。
先前徐弱一剑刺杀了秦玉京,若是今夜再杀了安美芹,接下来自己继续策划,先去渝州城杀了田顺,再去荣州杀卢升象,去雅州杀周江东,最后杀君子旗。
则禁军无将。
没有名将可以掣肘李平阳等人,西军必可以盖世兵锋大败禁军,赵长衣就能入主临安,等最后平定北方,大凉天下一统,自己再策划数场刺杀,杀李平阳、柴韶等人。
彼时,则天下止战。
此为非攻
……
……
和李汝鱼谈过后,安美芹回到一座宅院休憩,这座宅院是昌州一位富贾留下的,尚未归来,于是被卓宗棠整理出来让安美芹暂住。
此次来昌州,仅带了三五亲兵和谢晚溪等人,从临安赶来的赵四房高手,分赴了整个西线,调到昌州的高手需要明日才能抵达。
虽然身旁没人,昌州城也极有可能存在着西军死士,安美芹却丝毫不担心,吃饭时要了壶小酒意思意思,解一下跋涉困乏。
秋月高悬,晚风习习。
安美芹一人独坐,轻嚼慢咽,心绪不在秋月,不在这片院子,也不在昌州,而是在这座天下。
大凉很大。
大得容下了狄相公、岳平川、王琨、岳单、李白、李汝鱼和君子旗等一众人杰。
大凉很小。
小得只能有一位君王主掌。
无论是赵长衣还是赵愭,安美芹都觉得不好,从内心深处来说,安美芹并不觉得女帝章国是好事,但事实俱在。
女帝手绘了盛世。
而赵长衣和赵愭或者王琨,安美芹都不觉得他们能做得比女帝更好,既然如此,那为什么还要改变?。。
浅斟漫饮,安美芹渐渐有了三分酒意。
晚风紧。
空气里有淡淡的血腥味扬起。
安美芹轻笑了一声,放下筷子,儒雅起身挑了挑灯。
烛火骤然明亮了许多。
锵。
一声脆鸣,腰间长剑出鞘,三尺秋泓寒庭院。
安美芹微醺而醉。
挑灯。
看剑。
455章 墨家巨子()
安美芹安相公,在大凉天下乃至于北蛮、大理,又或者往小里说,在朝野之间并无盛名,很多人甚至不知道他是怎么爬到同知枢密院事这个副相位置上去的。
祖荫入仕,文章写得一般,年轻时候写过不少颇有才情的小词,以其豪迈文风被誉为词中泰山,到永安元年女帝登基后,恩荫入仕的安美芹忽然弃笔,不再写词。
其后,北镇抚司成立,临安现剑圣虫达,惊动了北镇抚司。后虫达登天摘惊雷而去,女帝带着阿牧回到皇宫。
再其后,女帝似乎想起了那位曾做小词豪壮,又有一身剑术的安美芹,于是很快命令北镇抚司都指挥使赵信亲自带人去了一趟安家。
然而最后并无风浪。
似乎女帝认定安家并无异人。
在那之后,安美芹就不断累官升迁,终于在永贞年间成为同知枢密院事,又在永贞三年被贬为枢密院直学士。
但就算如此,大凉天下知晓他的人也不多。
反而不如他的祖上安赞,建炎南渡后,大凉半壁天下落入北蛮之手,安美芹曾祖父安赞,因诗书等身,在开封入仕北蛮,官职朝散大夫。
后岳精忠帅兵收复半壁河山,在地方出仕的安赞揭竿而起,率领五百壮士呼应岳精忠,适时有卖国贼反了大凉,这位读书人出身的朝散大夫安赞,竟然率五百壮士杀入万人敌营,活擒叛将至临安,成为北伐中最耀眼的归正人。
铸就了安家数代富贵。
而这些年的仕途生涯,安美芹一直以儒雅的读书人形象示人,就算身在枢密院,也很少显出武将风采,连儒将之说都显得很牵强。
此刻安美芹醉里挑灯。
看剑。
看剑时,整个庭院都是剑,剑意森森,冲天而起。
……
……
州衙里,李汝鱼倏然惊醒。
起身,披了衣衫拿了剑,推门而出,本想去看何处起森森剑意,却倏然僵滞在门口,浑身汗毛倒竖,肌肤如被万千剑意凌迟一般。
无形剑意刮肤而疼!
李汝鱼如临大敌。
院子里有人。
或者说,院子里有一柄剑!
一位披了黑色斗篷,看不见面目的人站在院子里,腰间佩了柄长剑。
很冷。
李汝鱼甚至在他身上感受不到任何生的气息。
但却能感受到这个人有意散发出的剑意,仿佛浑身肌肤都被针刺一般的尖锐感,让人觉得无比难受,如置身剑气长林里。
这个人就是剑!
这种感觉,用剑的郭解、王重师、王越、阿牧、宁浣身上都没有,显然这人的剑道,很可能还在这几人之上,甚至可能也在夫子之上!
这是什么样的存在?
大凉天下,有人的剑道比夫子还高?
不可置信。
然而事实摆在眼前,那感受不到任何生气的佩剑之人,其剑意并不惶惶,但却能让人感受到死亡的威胁。
李汝鱼隐然有不好的预感。
这或许就是赵长衣的死士。
除了这个像一柄剑的人,还有一人。
站在高墙之上的屋脊上,负手背对李汝鱼,望向昌州城剑气冲天而起的方向,这人依然披了黑色斗篷,看不见面目,腰间也佩了一柄剑,一柄墨色的长剑,颇有些像公孙止水那柄黑色长剑,只不过这柄墨色长剑,似乎更精巧古朴。
李汝鱼默默按剑,注意力全在院子里那人身上,沉声问道:“谁?”
院子里如剑一般的那人没有说话,说话的是站在高墙负手背对自己的人,“杀你的人。”
声音不辨雄雌,和襄阳城的胭脂柳颇有神似。
李汝鱼心中一惊,却也不惧。
这一路走来,自己遇见过太多强悍的对手,赵飒、岳平川、赵骊、岳单、张定边、王重师、王越、郭解……每一个都是武道高手。
但自己还活着。
沉声问道:“蜀中赵长衣的死士?”
那人没有回声,只是冷笑了一声:“赵长衣?他也配!”
吱呀一声。
隔壁房门推开,小小睡眼朦胧的出现在门口,看清楚形势后啊呀一声,就欲呼救,被突兀伸出来的雪白嫩手捂住嘴:“你家夫子和师父都在,叫别人来也是送死。”
却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披了薄衫出来的王妃苏苏,趁着月光拉着小小,将她拱卫在自己身后。
小小挣扎,“可是……”
妖媚女子苏苏哼了一声,“相信他!”
小小不动了。
对啊,鱼哥儿现在可不是扇面村那么弱的少年了,而是一个很高很高的剑客,也许夫子归来后,也会赞叹一声鱼哥儿的剑道。
苏苏却并不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么自信,不用剑者不知剑意,所以小小根本不知道当下处境的危急,苏苏也没有李汝鱼那种危机感。
但她确实的感受到院子里那个身披斗篷之人的强大。
毕竟,她曾是王妃。
见过太多剑道高手……比如镇北军中的虞弃文,亦是剑道高手。
苏苏蹙眉,“你师父去哪了?”
和安美芹一起进入昌州后,那个赤足女冠连个招呼也没打,就悄无声息的消失不见,此刻若是她在,李汝鱼胜率大增。
小小一脸埋怨,“我也不知道啊。”
师父就是这样,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说不准此刻又跑到百里千里之外发呆去了……真是的,一点也不关心人!
虽然苏苏也只是一介弱女子,但有她照顾小小,李汝鱼放心了许多,盯着屋脊上的人,“你既然不是赵长衣的人,为何要杀我?”
那人这才缓缓转身,依然看不见面目,声音很冷:“杀了秦玉京后,本应该先杀君子旗,不过君子旗有一万穿云军铁骑拱卫,虽然也能杀,但欲要君子旗,需先杀尽一万穿云军铁骑,那不符合我等的初衷,是以只好先杀你。”
李汝鱼恍然。
果然是蜀中死士,不过又有些疑惑,为何他会如此不屑于赵长衣?
“所以,你其实是王琨的人?”
那人摇头,“都不是,如果你非得将我归一个阵营,那我姬月便是这天下万民的人,我所谋求的,不过是以杀止烽烟战火的大义。”
我心有大义,大义为止战。
姬月?
这个姓在大凉很少见,也不曾听说过有这样的高人,甚至连三十三剑客图上也没有一个姓姬的人,难道是异人?
可若是异人,说出姓名后,难道不应该引惊雷?
天穹秋月高悬,并无惊雷。
李汝鱼沉默了一下,才哂笑:“古往今来,多少人打着正义幌子的人,其实到头来终究是为了一己私欲,到头来终究只是熙攘为名利者。”
姬月没有反驳,只是顺着说道:“杀秦玉京,杀安美芹,甚至今后杀君子旗、周江东、卢升象,我都没有私欲,但唯独杀你……”
顿了下,迟缓而凝重的道:“有私怨!”
李汝鱼讶然,“我似乎从没见过你。”
姬月点头,“我们确实素未谋面,昌州城徐骁、卓宗棠并不在我必杀名单上,但你在!不提你体内的那位杀神,但凭你曾使出过十步一杀。仅这一点,就足够了。”
李汝鱼怔住,“你和荆轲有仇怨?”
姬月默然,没有说话,许久才叹了口气,“荆轲……多么熟悉的名字啊……”
李汝鱼苦笑,果然如此。
“所以,你是异人了?”
十步一杀是荆轲的剑招,这个叫姬月的人因为十步一杀找上自己,又知道荆轲的名字,而自己体内那个荆轲却是个异人。
那么姬月绝对是异人。
只是依然不解,他既然是异人为何不引惊雷,难道姬月不是他真名?
姬月笑了一声,没有回答李汝鱼,反问道:“他在?”
李汝鱼叹了口气,妖风拂过,一道没人能看见的身影出现在李汝鱼身旁,身穿青衣长衫的刺客神情落寞的看着屋脊上的人。
庭院里骤起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气韵。
仿佛有壮士赴死。
这位一直不曾对李汝鱼说过的话的千古刺客只说了一句:“故人燕丹之后。”
李汝鱼顿时恍然大悟,想起磨墨湖畔那个异人说过的关于荆轲刺秦的壮事,也隐然明白了姬月的身份,但下一刻荆轲却看着院子里的人,一脸震惊,旋即消失不见。
似乎在敬畏什么?
李汝鱼很想问荆轲在敬畏什么。
只是当下境况,实在不方便询问,否则其他人会将自己当疯子,于是屋脊上的人,“你真的是燕太子丹之后?”
感受着那一刹那的萧萧风起和一去不返的壮气,又听得李汝鱼如是问,姬月隐藏在斗篷下的脸上神情极其复杂,叹了口气,“他果然在你体内。”
李汝鱼沉默不语。
姬月继续说道:“其实我很想问问他,当年刺秦,以他的剑术,纵然不如盖聂,可既藏匕于献城图中,又能近得秦王身,断无失手的可能,更无绕柱击秦王而不得之理。”
关于这件事,若非磨墨湖畔那个异人说过,李汝鱼根本不知道体内那个刺客还有这等辉煌事,闻言沉吟着说道:“其实那件事,我多少知道一些,你说的没错,荆轲并非不能杀秦王,而是不能杀秦王。”
两个不能,意义截然不同。
姬月哦了一声。
李汝鱼沉声道:“只因两个字。”
“哪两个字?”
“天下。”
“天下?”
“天下!”
“他说的?”
李汝鱼干脆直抒胸臆,“这不是他说的,是后人所说,毕竟当年乱世百年动荡不止,万民陷于七国征战苦不堪言,秦王有帝皇之才,若是一统六国,当能还天下一个太平。”
又道:“所以荆轲赴死,秦王不死。”
这番话,是那个异人对荆轲刺秦的见解,荆轲当得起千古刺客,亦当得起英雄二字。
李汝鱼深以为然。
否则解释不通,拥有十步一杀这等剑技的荆轲,会在近身后还杀不了那个千古始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