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骑冲撞。
无论怎么看,阻截追兵都非前锋的襄阳新兵莫属。
君子旗若有所思的笑,点头说了句走罢。
李汝鱼轻呼一声,“你先带老卒们先走。”
说完拉着战马斜刺里奔去,让观渔老卒跟在君子旗身后,避免被敌军轻骑撕咬住难以脱身,而李汝鱼则去追张贵和薛三。
襄阳新兵是我李汝鱼带来的,我带他们来到永川,又来到七里坝,我就要将他们带离战场。
活着离开战场。
就算最后他们要被君子旗或者安相公以军法问斩,那也不能全数死在这里。
李汝鱼追上了张贵。
这位出身襄阳老卒之后的汉子哈哈快意大笑:“李将军莫要阻我,若是还能活着回到永川,张贵愿受军法处置!”
李汝鱼和张贵纵马并肩而驰,亦是快意大笑,朗声道:“在江秋郡回龙县,我听到一位老妇人唱过一首歌,一首属于前朝大燕的歌,我很喜欢。”
李汝鱼深呼吸一口气,用尽力气声竭力斯的振剑吼道:“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这是当初在回龙县时,苏茗先生在夜色里唱的歌。
是前朝大燕太祖在回龙县见百里春香时拔剑而唱的歌,后来成了大燕军伍壮歌。
苏茗,就是君子旗的母亲。
为了君子旗的前途,这位出身眉山苏氏,和苏寒楼同族同宗的堪称先生的老妇人,到亡夫坟前而死,让李汝鱼颇为动容。
此刻竭尽全力的怒吼,力竭声嘶,刺耳至极。
毫无美感。
但这道声音响荡在尘埃里,响荡在战马铁蹄声中,响荡在男儿豪气间,响荡在袍泽刀剑上,瞬间点燃了所有人心中热血。
襄阳新兵无不动容。
这一刻,他们真正认可并接受了李汝鱼。
愿与将军共赴死!
数百新兵的声音在铁蹄如雷中齐声大吼:“岂曰无衣!”
我等俱在!
……
……
随着穿云军前锋调转马头改后翼,那位统率五百西军轻骑的部将怔了一下,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嘴角,对面这是要和自己同归于尽。
但麾下五百轻骑是李溯将军仅剩的机动力量,不容有失。
这位将军很明智的挥手下令,示意降速。
李汝鱼也敏锐的发现了这一点,对身旁的旗兵吼道:“传令,降速!”
于是五百轻骑和数百襄阳新兵,皆有默契的一步步缓了下来,最终隔着一箭之地两两相望,都不愿意率先撞阵。
西军轻骑不愿意撞阵,是不想牺牲掉最后的五百轻骑。
襄阳新兵求之不得这种局面。
但沙场之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双方的对峙终究要被打破,尤其是在后面的步卒开始重整阵型,准备上来围杀襄阳新兵时,这个对峙就要打破。
双方即将展开最后的厮杀。
就这此时。
远处烟尘弥漫里,忽有一骑白袍破开尘埃冲出,君子自一袭白袍手持长枪哈哈大笑,“我穿云军儿郎,岂能丢下袍泽!”
随后,是穿云军众多儿郎的山呼海啸声:“岂曰无衣!”
这一日,观渔老卒也认可并接受了襄阳新兵。
我等皆袍泽!
既是袍泽,又岂能我观渔老卒苟活,留下你们襄阳新兵断后,断无此理。
亦愿共赴死。
随着君子旗率领老卒去而复返,汇合数百襄阳新兵之后和西军五百轻骑对峙,而再听到那一句异常熟悉的“岂曰无衣”李溯顿时一脸蛋疼。
岂曰无衣啊……
多熟悉的诗歌,不仅是前朝大燕的军歌,也是自己那个世界的沙场名作。
而穿云军这是要拼个鱼死网破,再这样打下去,穿云军很可能难以脱身,但真会全军覆没?
李溯没有绝对把握。
何况自己那五百轻骑也有可能要全军覆没,手下这些步卒今日大概率也要折损过半。
这算得了胜利?
甚至说失败更为贴切一些。
而且一旦战损过半,自己就算拿下永川城,也守不下来,那样的话,这一条战线就彻底失败,渝州将近在眼前却又远在天边。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李愬又不得不承认,七里坝这一场战事,自己输了。
输在以攻代守的君子旗。
输在了那穿云军那数百调转马头慷当以慨赴死的铁骑。
输在了那白袍少年……
那一剑扭转了整个战事的局面。
权衡再三,李溯还是鸣金。
输一场不可怕,双方都还有一战之力,自己还有打败君子旗的机会。
随着李溯鸣金,穿云军亦缓缓后撤,最终在撤出安全的距离后,全员调转马头扬尘而去,只留下数千人合唱的《岂曰无衣》隔空传来。
李溯收兵,就地驻扎整顿。
穿云军扬长而去。
永贞三年的第一场战事,就这么落幕。
但又没有落幕。
李溯虽然这一次吃了些亏,但并没有伤筋动骨,只是一千轻骑十死其五,弓骑兵被波及死了百来人,步卒死伤最多,仅是李汝鱼那一剑,便足足死了两三百余人。
但实力仍在,依然可以进取永川城。
而三千穿云军战损更小,观渔老卒们的伤亡不算太大,死伤最多的还是襄阳新兵。
这一战穿云军小胜。
可以说,这小胜的小部分功劳要归于李汝鱼的一人一剑。
双方心知肚明,穿云军胜在君子旗的战术,也胜在襄阳新兵的不畏死,更胜在了那少年一剑——那是改变局势的一剑。
那一剑落在了西军所有将士的心中。
成了噩梦。
随着双方军机郎的战报送递回各自后方,七里坝一战,李汝鱼一人一剑,破八千敌军的事迹很快传遍传遍整个大凉天下。
誉为传奇。
433章 三将军,皆异人()
七里坝战事的战报,对西军和禁军都有触动。
触动最大的不是襄阳新兵的无惧断后,而是李汝鱼一剑改变了整个战局走势,历来沙场多武将,但却无纯粹武夫。
古往今来,更没有一个纯粹武夫改变战局的战例。
沙场武将,如兵神岳精忠,身先士卒但也只是鼓舞士气,很难依靠个人的武力扭转战局。
又如岳平川,出枪生风雷,但也不曾有一人之力扭转战局的辉煌。
澜沧江的徐晓岚勉强算一个,一人挡三百甲为岳平川争取了战机,但远远不如李汝鱼来得震撼……拖延和杀出重围的难度不在一个层次上。
武将可以逆转战局,依靠的是兵道之术,而非个人武力。
但现在随着异人出现,随着武道的节节拔高,这个局面终于被打破。
锦官城、开封、临安对此都有所触动,几乎都做出了相同反应:毫无任何犹豫,三方势力豢养的武道高手倾巢而出,尽数奔赴各地战线,以军伍之职供奉于军中。
但七里坝战事引起的震动,很快被昌州那边的战事压了下去:昌州城破!
昌州守将是曾经的观渔老将夏侯迟,副将是平步青云的花小刀,城内有兵力八千,全是守城步卒,本来是开春之后出击的第一道锋线,由永川轻骑配合,不料却成了第一座沦陷的城池。
昌州八千步卒,战损过半。
昌州城破后,陷入巷战,在对方绝对兵力重压下,昌州守兵面前全军覆灭的局面,若非最后时刻昌州正将夏侯迟和副将花小刀被几位部将联合起来,强迫退防,整个八千兵力都会和这两位守将一起壮烈殉城。
夏侯迟和花小刀,被十几位禁军士卒强行带出昌州城,退往昌州和永川之间的龙水镇,一起溃败的还有三千残兵。
那几位部将率领最后的士卒在昌州城巷战断后,全数殉职。
不提战后渝州安相公是否会问责夏侯迟和花小刀失职之过,仅此战,西军那率领两万大军攻城的将军,便彻底扬名天下。
统率两万精锐士卒攻城的是个十五岁的女子。
姓李。
名平阳,字秀宁。
一个十五岁的女子,竟然能统率两万大军,而且还一举拿下了昌州城,此等壮举就是临安兵部和枢密院那群大老爷们也忍不住竖起大拇指。
一介女流,何其英雄!
昌州城的溃败,并非是西军有多么无敌,最大的因素还是出奇制胜。
李平阳率领的士卒以闪电之势,扑过普康镇后直抵昌州城下,夏侯迟和花小刀终究不如君子旗,在大年夜放松了警惕,只派出了一标斥候意思意思。
不巧的是这一标斥候被李平阳的斥候给包了饺子,一个也没活着回去。
这直接导致昌州守兵发现敌军来袭,奔赴城头上退敌时,敌军的破城车已经在撞击城门,又在绝对的兵力优势下,城头被李平阳的弓步兵压制得无法动弹,顺势破开了城门。
大军涌入昌州城,注定了结局。
昌州城沦陷,对整个战线的影响极其重要,西军通过这个跳板,不仅可以直逼璧山县扑向渝州城,也可以左右出兵,巴川、永川两城,皆在昌州城西军的兵锋威胁之下。
就在昌州沦陷后第二日,永川沦陷!
这是一个谁都没有料到的局面——七里坝战事,君子旗和李汝鱼两人算是小胜李溯,然而李溯休整一日后,率领大军兵临永川城下,却发现城门大开,根本没有兵力驻防城中。
李溯不费一兵一卒就拿下了永川。
而合州的西军兵马,也在强势南下直指渝州,俨然和要永川、昌州一起,三条战线的兵力齐出,将如三叉戟一般将渝州城收入囊中。
至此,西军突袭战略目的完全成功!
不仅成功威胁到了渝州,也让渝州安相公和广西境内的卢象升大军夹击蜀中的计划彻底流产,西军和禁军之战,走入未知。
在形势大变之中,没人忘记穿云军。
那支在七里坝以其机动性让李溯吃足了苦头的轻骑,没有退守永川,甚至也没有驰援龙水镇的夏侯迟,而是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两千余铁骑当然不可能就这么消失。
大家心知肚明,穿云军必然还在永川、昌州之间的野外游弋,寻找着给西军致命一击的机会,然而没人看好。
毕竟穿云军没了城池凭仗,粮草不能保障,很可能被西军逼上绝境。
到时候难逃全军覆没的下场。
……
……
按照各方势力推演,李平阳拿下昌州,李溯拿下永川,合州兵马南下奇袭拿下一座城后,这三路兵马应该会整顿一日,继而再次扑向渝州城。
然而战争并不是靠推演出来的。
就在昌州和永川沦陷的时候,驻防在渝州城的禁军兵力调配到一起,渝州城只留下寥寥无几的残兵老将,其余精锐兵马尽起,扑向西军三路兵马,发动反攻。
李平阳无惧,出兵直扑龙水镇的夏侯迟兵马。
合州南下的兵马亦是硬撼。
唯独永川城有些诡异,李溯明知道禁军反扑,却没有出兵,反而固守城池,让人捉摸不透他的意思,就凭他不到一万的兵力,能扛住禁军的反扑?
永川城里的李溯也无奈的很。
我倒是想出军,但是不敢出军啊……就靠五百轻骑,熬不住君子旗那两千余穿云军铁骑的游击蚕食。
穿云军并没有远离,就在永川城附近游曳。
这几日,李溯派出了不少斥候去寻找穿云军的下落,然而就是这样,被穿云军东边啃几十斥候西边吞几十斥候,不知不觉,竟然损失了三百多士卒。
李溯大军斥候只有三百人。
斥候,其实是精锐中的精锐,每一个斥候都具有强大的单兵作战能力,也有极其出彩的战术意识,但遇上神出鬼没的穿云军,李溯麾下的精锐斥候竟然一个也逃不掉。
随着斥候全军覆没,李溯成了睁眼瞎子。
再继续让普通士卒担任斥候,除了送死没有其他任何意义。
李溯很愁。
直到这一刻,他才不得不承认,自己败给了君子旗。
真正的败。
从君子旗弃城出战的那一刻,就注定自己的失败——没了城池的穿云军,依然还是轻骑,但有了城池的自己,却成了一个乌龟。
出军?
别说找到穿云军,就算找到了又能怎样。
靠五百轻骑拿下穿云军?
做梦。
不出军?
穿云军就这么游曳在永川城四周,将自己数千步卒禁锢在永川城里,在整条战线上都没有一丝作用,只能坐等禁军的反扑。
和等死有什么差别。
这就是君子旗的高明之处,他一早就看到了当下的局势。
如果穿云军固守永川城,则自己就有更多的选择,然而调转立场后,自己固守永川城,穿云军却成了一只挥之不去的苍蝇。
李溯只能等。
等合州那位将军南下一路大捷,等昌州李平阳势如破竹,逼得穿云军离开永川城范围后,自己才能继续出兵。
……
……
穿云军不再有老卒新兵之分。
随着七里坝战事尾声时,襄阳新兵无惧赴死断后,老卒们打心眼里佩服那群草莽出身的汉子,随着老卒去而复返共赴死,襄阳新兵心中之前受过的屈辱和憋屈一扫而空。
袍泽两个字,就是这么简单。
男人的世界,就是这么简单。
如今穿云军还剩下不到两千五百人,七里坝一战,老卒死了一百余人,襄阳新兵死了三百余人。
战损达到了六分之一。
这其中,又有两百余人是死在和对方轻骑对撞之时。
其余两百余人,七八十人是死在弓骑兵弩箭和弩枪下,剩下的一百余人,则是在撞阵之后阵亡——从敌军阵型中撞了一遭,却只阵亡一百余人!
由此可见,步卒对上轻骑是何等脆弱。
而这五百壮士,却足足带走了李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