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汝鱼沉默了一阵,“我?没有一点信心啊……但永川必守,否则将会将渝州暴露在西军兵锋之下。”
若是被西军得到渝州,局势将异常棘手。
君子旗颔首同意,心中也有些意外,不曾想李汝鱼对战局的把握已经有了这份见解,这少年成长的速度有些恐怖了。
两人忽然同时抬起头,脸上都挂着试探的神情,几乎是异口同声,“要不,出击?”
话音落地,两人相视大笑。
永川城这点人,而且主要是轻骑三千,根本就不适合守城,要面对数千近万的大军,靠永川这点城墙,根本做不到。
哪怕岳精忠再世,也做不到。
但若是出城以攻代守,形势又不一样……毕竟有两千老卒,再加一千新兵,皆是骑军,其机动性远非攻城步卒可以比拟。
赵长衣出人意料的一手以攻代守让安美芹应变不及,那么永川城为何要固守陈见坐以待毙?
赵长衣出诡招。
那么,我李汝鱼和君子旗就出奇招。
李汝鱼看向君子旗,“我负责阵前拔剑,你负责阵后挥旗。”
君子旗哈哈大笑,“这个我擅长。”
李汝鱼也笑了,丝毫没有大战在即的紧迫感,对身旁一个传令兵说道:“传令下去,所有人下城上马,在城外列阵。”
传令兵立即传令下去。
小半个时辰后,三千人陆续到城外列阵,仅是这一个动作,就可看出老卒和新兵的差距:老卒已经列阵完毕,新兵才陆续出城。
李汝鱼和君子旗也不急,时间还很充裕。
待所有人列阵之后,两人骑马并行到阵前,君子旗很是识趣的勒马退了几步,将阵前动员和发号的大权交给李汝鱼。
正将让副将,这在其他守城是绝无可能的。
两千老卒早就知道,咱们的正将君子旗其实也就是职官大那么一级,实际上还是更倾向于李汝鱼为帅……只不过真正到了厮杀的时候,又成了君子旗指挥。
两人之间的关系,颇有些君臣的味道。
这一幕让那一群襄阳新兵很是惊诧,旋即恍然,继而振奋,这才我等愿意追随的将军!
李汝鱼咳嗽了一声,勒着战马在方圆数米范围内不停的来回走到,酝酿了一番措辞,看着三千人肃穆而立,听着战马低嘶声,体内的热血逐渐沸腾。
“有些话,说得太多毫无意义,你们当中,有人曾跟着我们从观渔城一路杀回寿州,未尝一败,而你们中有些人,却是第一次上战场,你们即将面对的是以前从不曾见过的血腥,还有死亡。”
“你们恐惧吗?”
这番话,李汝鱼主要是对襄阳新兵说。
没有等来答案,无人应声。
李汝鱼笑了:“恐惧,吞没的不只是你一个人是生命,还会吞没你的战友,你的袍泽,甚至整个穿云军,在此,我只有一句话告诉大家:上了战场,只有向前,只能向前。”
“死或者活着,都不能更改!”
阵前逃命,必斩!
顿了一下,李汝鱼用尽全身的力气,舌绽春雷,“能不能做到?”
短暂的沉默,旋即是山呼海啸一般的血性咆哮:“能!”
声入云霄!
李汝鱼满意的笑了笑,正欲挥手出击,却不料有两骑上前,毫无惧色的大声一先一后出声。
“我,襄阳薛三。”
“我,襄阳张贵。”
“愿请命,领我襄阳儿郎为前锋!”
李汝鱼愣住。
同样愣住还有那两千南下的镇北军老卒,旋即有位都统制大声怒道:“你们是看不起我们还是怎的,我穿云军前锋,怎么可能是你们这等新兵蛋子!”
其余都统制亦纷纷呵斥。
前锋不仅死亡率高,责任也最为重大,毕竟骑军撞阵,第一波至关重要,若是第一波撞阵撞不开敌军阵势,那么接下来就是惨战,而骑军最怕的就是失去机动性,这会导致巨大战损,甚至全军覆没都有可能,这样的重任,怎么可能交给一群新兵蛋子。
张贵和薛三充耳不闻。
李汝鱼和君子旗也只是笑看这一幕,直到其他人声音渐渐低落,李汝鱼才问道:“是你俩的想法还是襄阳新兵所有人的想法?”
骑军前锋,撞阵之时是伤亡最重,是死亡几率最大的锋线。
薛三和张贵对视一眼,“我们共同的想法!”
李汝鱼点点头,“好。”
这才是我李汝鱼的军队应有的血性,这才是鱼龙会该有的戾气,这才是身为穿云军应有的觉悟——不畏战,不惧死!
军令如山。
虽然老卒们对这个布阵有所不满,但无人敢异议。
只是再看襄阳新兵,脸上的不屑和憎恨便淡薄了许多——都是铁血男儿,哪会鸡肠小肚,毕竟这群新兵敢于为骑军前锋,仅凭这一点,就不得不让人敬佩。
李汝鱼调转马头,和君子旗一起,锵的一声拔出手中长剑:“出发!”
大军出击。
……
……
来苏镇到永川之间的旷野里,荆旗蔽空,战马嘶鸣,大军如一片巨大云朵投射在大地上的阴影,遮盖在大地上,又飞速向前吞噬着大地。
尘埃漫天。
大军出击,一鼓作气势如虎,此时此刻,再无人顾及到那些被瑞雪铺盖的青幽麦苗,铁骑飞驰,步卒小跑,肆意践踏着大好山河。
中军之中,披甲的将军面目凝重,雄壮身影随着战马小跑而颠簸起伏,只是凝重的面目下,那颗不灭的沙场之心炽热如铁。
亢奋至极!
跟在他身旁的是一位备受青睐的军机郎。
将军亦姓李,单名溯。
早些年不显山不显水,甚至赵长衣到广西之前,西军之中还没有这样一号人物,直到黑衣文人来到广西后,李溯才出现在西军之中。
到了蜀中后,李溯以其卓越的领兵才华和骑射本事,破格晋升为将军,领一万人驻防富顺县——其实很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像李溯这样被破格提升的人,在西军之中不少。
无一例外,全是黑衣文人的手笔。
赵长衣对此睁一眼闭一眼,他知道这些人是黑衣文人这些年收拢的高人,甚至也可能是异人,但这也是他想看到的局面。
将军百战死,一场战事打下来,还有多少将军会死忠黑衣文人?
对于笼络将心,赵长衣自信不输天下任何人。
李溯看了看天时,天刚微亮,此时突袭永川,并不是绝佳时机,只可惜锦官城那边的军令迟了一日,若是早一日抵达,昨晚的大年夜突袭永川,必有十成把握。
战机稍纵即逝。
不过大年初一的清晨突袭,比之大年夜也差不了多少。
对于这一点,李溯对锦官城赵长衣等人多少有些刮目相看,至于黑衣文人……李溯深以为惧,哪怕就是自己,也看不穿黑衣文人的深浅。
但赵长衣能够当机立断,选择以攻代守,这一点深合李溯之心。
若是战事都靠推演,那还打什么?
大家直接将兵力布置好,然后在沙盘推演一番,然后推演出的输家拱手让出江山,打死打活有什么意义。
沙场的魅力,正在于这不可知中。
李溯有些亢奋,他知道这大凉天下的诡异,更知道自己这一次突袭要面对的对手是谁:大凉君子旗。
潜伏永川的细作并没有查探到穿云军的兵力,但知道正将是君子旗。
这就够了。
名师大将莫自牢,千军万马避白袍。
君子旗,会不会就是那个曾经那个叱咤风云,在青史上留下厚重一笔文墨的白袍将军,那个率军七千却取城三十二座的不世名将!
李溯希望他是。
一个将军,一个纵横沙场的将军,一个立下过赫赫战功的将军,以这等名将为对手,有道是去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岂能不亢奋。
想到此处,李溯呢喃着说了一句,“攻城你无敌,守城呢?”
跟随在李溯身旁的军机郎,是蜀中什邡县一世家子弟,西军盘踞蜀中后,这个世家中的杰出子弟纷纷出仕,或在锦官城各地任职,又或者进入西军之中。
而这个叫杨洪的人,就是其中佼佼者。
闻言略有担忧,“倒是不怕君子旗守城无双,就怕他弃永川而出城,那样的话,若是不能全歼君子旗的穿云军,我们就算拿下永川也甩不开这支骑军,随时要面对轻骑撕咬,继续南下进逼渝州城,就会面临尾大不掉的尴尬局面。”
李溯颔首,不得不说杨洪确实有才华,甚至一度怀疑,这货也是个异人。
毕竟……蜀中确实有个杨洪,一句话续命蜀汉四十年。
对于杨洪这个担忧,李溯早已看穿……这是突袭永川的最大变数,是以这一次突袭,不仅有八千步卒,还有一千轻骑。
且如今箭在弦上,欲要为蜀中打开局面,必须拿下渝州!
这是西军的咽喉所在。
同样的大雪时节,我李溯既能雪夜下蔡州,难道不能踏雪平永川?就算君子旗是白袍陈庆之,我李溯也有必胜之心。
破君子旗,一战再成名。
不负沙场。
430章 轻骑无敌()
永贞三年的七里坝之战,在后世史书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无数兵家学者耗费无数时间钻研这一战的战术变化,研究骑军和步卒之间的优劣对比。
最终得出结论:如果穿云军没有李汝鱼那一剑,如果正将不是君子旗,必然全军覆没,如果西军将领不是李溯,也会被穿云军撕得粉碎。
但这一战,确确实实给后世兵家上了一课,开创出崭新的战术。
原来,单骑军也可硬撼弓、步、骑军的配合。
不止于此,整个永贞年间的天下战事中,无数兵家奇人打造出来的战术,让这片天下的兵道硬生生拔高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
……
七里坝,距离永川城外两里,是来苏镇通往永川必经路上少见的旷野之地,初春时节,放眼望去,青山之间一片白绿相叠。
白的是雪,绿的是麦苗。
不过此刻在七里坝口上,铁骑铮铮战马嘶鸣,踏碎麦田。
附近的农民,早在开春之前,就被当地官吏遣散,大多数被送到渝州之南,等战事落幕再反故乡,也有那么一些人瞒过官府逃去了蜀中——一般来说这是不允许的。
毕竟人口才是战争的基础。
然而兵荒马乱在即,当地官吏也不能尽善尽美,只能做到将大部分农民迁往渝州之南,少数逃到蜀中的只能听之任之。
当斥候传回消息时,李溯只能苦笑。
果然,出现了最不愿意看见的局面,永川的穿云军弃城出战,这一场突袭,至少在这条战线上,若是不能全歼穿云军,就算失败。
只不知普州进攻昌州那条战线如何,想来昌州守将夏侯并无君子旗这等魄力,若是夏侯守不住昌州,自己就可以等来那条战线上的援军。
两条战线只要有一条成功拿下一座城,形势都将利好西军。
如此,那我李溯尝试一番,能否彻底全歼穿云军。
成了,则渝州唾手可得。
败了,亦还有蜀中天险可守,最差的状况是退到昌州,和另外一路大军汇合,以昌州为根基,继续蚕食渝州的禁军势力。
李汝鱼和君子旗并肩列阵前。
身后,是薛三和张贵,其后是一千襄阳新兵,最后才是穿云军的真正精锐,两千从观渔南下的老卒。
看着涌入七里坝的西军轻骑,君子旗挑了挑眉:“一千。”
李汝鱼长出了口气。
万幸只有一千,若是来犯西军轻骑超过一千五,对于穿云军而言将是巨大的威胁,一千对三千,西军轻骑胜算不大。
君子旗略有担忧,“倒是担心这一千轻骑不会参战。”
如果敌军率军之人有远见,就会让这一千轻骑躲在步卒之后,想办法撕咬穿云军,而不是和穿云军正面硬撼。
西军一千轻骑之后,是八千步卒,很快列阵,旋即又变阵,不出君子旗意料,那一千轻骑确实藏到了防御阵型的左侧,似乎是准备用来包夹穿云军。
君子旗远眺之后有些意外,“发现了吗?”
李汝鱼点头,“这一支西军本想突袭永川,是以带了不少攻城器械,但为了追求速度,放弃了拒马桩和鹿砦(zhai),但麻烦的是,对方竟然带了重卒,难道突袭之前,就意料到我们会弃城?看来敌军将领绝非泛泛之辈。”
拒马桩顾名思义,鹿砦则是用树木或竹子之类削尖而成,一般来说做成一长排尖角,用以阻挡敌人骑兵的撞阵。
虽然大部分战事中并不能绝对阻挡骑军,但也能给骑军造成不少的战损。
尤其是轻骑。
所以一场战事,并不是你有着绝对优势就一定能大获全胜,还得看战术配合以及兵种配合,比如轻骑机动性很强,但若是遇上重卒拱卫下的配备大量弩箭和床弩的弓步兵,会被射得爹娘都不认识。
弓步兵的弩箭和床弩看似杀伤力巨大,但若是先以重骑冲击,再辅佐轻骑,弓步兵阵型会被骑军撞成一堆狗屎。
这些兵道常识李溯知道,所以他无惧穿云军,决意硬撼。
君子旗和李汝鱼也知道,所以两人并没有选择立即发起冲锋。
三千轻骑对数千步卒,看似胜算极大,但对方阵列之前,是数百重卒列阵,而且鬼知道对方有多少弓步兵……穿云军的箭,若是遇上重卒,根本破不了甲。
何况敌军还有一千轻骑。
由此也可见,摧山重卒对于西军而言是何其重要,不过按照今日的形势来看,赵长衣和黑衣文人对摧山重卒的反叛早有应对。
想必蜀中在这一两年,又打造出了一支精锐重卒。
李汝鱼勒着不停走动的战马,问君子旗,“怎么攻,迎着弓步兵的弩箭和弩枪硬撼那数百重卒,我估摸着还没破开重卒的阵型,咱们的穿云军就得十死其三。”
君子旗沉默不语,蹙眉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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