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不是不怕死有一点身手就能成为一个好兵……战场的杀戮远非江湖的搏命可比。
当然,都是君子旗在忙,李汝鱼大部分时间都在看兵书。
即将到来的战事,临阵磨枪总比没有的强。
好在李汝鱼早就看过不少兵书,甚至也看了百里春香《春意浓》中的《将苑》和《帅囿》,并不完全算是兵道门外汉,差的只是实战经验而已。
这让君子旗怨声载天。
倒不是那群襄阳新兵不好教,关键是新兵老卒之间,有一道无形的隔阂,尤其是老卒们知道襄阳新兵的出身后,隔阂越发强烈。
没有一个老卒瞧得起襄阳新兵。
毕竟穿云军的老卒,本身就是观渔城老卒,历经战事无数。
君子旗本以为在这样的情况下,穿云军中大概每天都会有新老兵之间的打架斗殴,然而大跌眼镜,无论老兵如何讽刺挖苦,襄阳新兵都沉默着不发一言。
出自鱼龙会的人默默承受着白眼和辱骂,甚至殴打,就连襄阳城里那些正经出身的新兵,竟然也甘愿承受,不辩解,不反抗。
毫无血性可言。
统兵有术的君子旗对此反而很失落。
他本来还期盼着新老兵之间来几场酣畅淋漓的斗殴厮打,都是七尺男子汉,有什么事情是不能用拳头解决的,只有真正了解彼此的实力,才会互相尊重。
何况,襄阳新兵也该有一丝血性才对。
君子旗很无奈。
他本可以下军令,让老卒不再对新兵有辱打行为,但他没有——只要老卒没有从心理上接受,那么穿云军就依然存在隔阂。
这一日,李汝鱼正在看一本狄相公写的《粮草十七论》,看得入神之时,君子旗走进来,拉起李汝鱼就走,“这个难题我解决不了,你带来的麻烦,你自己看着办。”
李汝鱼一脸茫然,和君子旗并肩走出营房,“什么麻烦?”
君子旗笑而不语,说起了其他,“知道夏侯和花小刀么,这俩货搭档了,不过他俩率领的可是禁军,目前驻防在我们隔壁的昌州。”
李汝鱼哟了一声,“他俩翅膀硬了啊。”
这话其实不妥。
夏侯本来就是观渔老将,倒是花小刀确实平步青云。
李汝鱼又道:“如果和西军开战,昌州和永川的兵力,是不是就是先锋部队?”
“差不多是这样?”
“安相公防着我们?”
君子旗摇头,“这不好说,毕竟这是一场大战事,安相公也不敢让昌州和永川战力太过孱弱,所以我们穿云军驻防永川情理之中的事情。”
李汝鱼点点头。
两人悄无声息的来到校场,本来熙熙攘攘围了上百人的校场上倏然间一哄而散,只留下七八个趴在地上抱头护裆的汉子。
李汝鱼蹙眉,“这就是你麾下的穿云军?”
君子旗理所当然的回堵了一句,“是你的穿云军。”
李汝鱼尴笑了一声,看着地上那几个人,情绪复杂,背负双手缓步上前,站在一人头旁,俯视着正在奇怪为何人都散了的薛三,“我若是没记错,你叫薛三吧,如今襄阳新兵,以你薛三和张贵为首,说不得我李汝鱼的话,还不如你薛三的话顶用。”
薛三翻身坐起,就这么盘腿坐在校场青石板上,啐了一口血水,裂嘴一笑,丝毫没有被围殴后的尴尬,“不会,我襄阳男儿,只知穿云军李将军,不知其他。”
话倒是挺好。
只是李汝鱼看这七八人凄惨模样,实在有些窝心,不轻不缓的说道:“你们出身所带来的问题,我早就料想过,也早就做好准备杀鸡骇猴,但你们这样的反应,我确实没料到,你们是怎么想的,纵然出身有问题,但自从来到永川,那都成了过去。”
李汝鱼有些失望。
他在襄阳新兵身上没有看见血性,这样的人上了沙场,除了送死还能怎样。
薛三能感受到李汝鱼的失望,很是愧疚,旋即有些感动,至少从这一点上来看,李汝鱼是真正的没有将自己等人过去的罪孽记在心里。
他看自己等人,和看其他穿云军老卒一般无二。
士为知己者死。
但……
薛三倔强的擦去了嘴角的血迹,笑道:“我等不想让李将军为难,既想改邪归正,哪有一帆风顺的道理,今日这些挫折辱打,是我等襄阳作孽的报应,既然敢接受崭新的人生,难道我等还不能承受这点委屈。”
咧嘴一笑,又道:“况且,皆是袍泽。”
言下之意,不愿和袍泽动手,实际上薛三知道,若是上了沙场,自己这群襄阳新兵短期内没有那群老卒的战力,若是在校场上小规模的群架,那群老卒会被揍得找不到南北。
厮杀和打架,不是一个概念。
李汝鱼有些动容,就是一旁的君子旗也暗暗点头,这个薛三不简单,能有这番见解,若是能在战场上活下来,假以时日,极有可能成为一员大将。
李汝鱼微微颔首,“很好。”
但我需要你们的血性。
薛三也知道李汝鱼对襄阳新兵的期待,毫不犹豫的说道:“袍泽同衣,我等血性再盛,也不愿乱穿云军,再坚持些时日,我们会用行动告诉那群老卒——”
顿了一下,薛三挠了挠头,想了片刻,才想起那句在嘴边溜走的话:“襄阳老卒守得下襄阳,襄阳后人也拿得下蜀中!”
李汝鱼笑了,“这句话不是你说的?”
薛三干笑了一声,“是张贵说的。”
李汝鱼点头,“那你们和穿云军老卒之间的纠缠恩怨,我和君子旗就不管了?”
薛三大手一挥,“不管!”
李汝鱼沉默了一阵,即将离开时回身说道:“记住,你们每个人都欠我头颅,很多头颅,你欠一百,张贵欠一千。”
薛三哈哈大笑,“李将军等着便是。”
和君子旗走在归去的路上,李汝鱼压低声音对君子旗说道:“去告诉那群老卒,要给襄阳新兵找麻烦可以,而且越多越频繁越好,但是绝对不能出人命,也不能有断手断脚的事情发生。”
君子旗讶然,旋即大笑,“腹黑了啊你。”
李汝鱼笑而不语。
其后,年关逼近。
穿云军依然抓紧时间训练,襄阳新兵依然被老卒刁难,依然是打不还口骂不还手,虽然把这群新兵蛋子安排得明明白白,但那群老卒越发觉得心里憋得慌。
这样的袍泽,简直就是拖油瓶,上了战场除了拖后腿还能干嘛。
渝州下起了第一场雪。
万幸,是雪不是血。
永贞二年静悄悄的过去,永贞三年在女帝昭告天下的新春旨意中轰轰烈烈的走来。
这一年,李汝鱼十七年。
陈郡谢氏的大凉雏凤谢晚溪十三岁,开封伪帝赵愭十六岁,依然和背负黑白双剑的公孙止水游荡江湖的红衣小姑娘宋词十八岁。
太学中那个被北镇抚司监视着的朱八,十五岁。
蜀中被赵长衣豢养起来,日夜昏迷的沈望曙,五岁。
柳州凤凰山凤凰书院里,徐家徐仲永,才华渐渐惊艳天下,俨然有赋中问魁首的趋势,被誉为百年难见的神童。
这一年,永贞元年的三鼎甲,张正梁、苏寒楼、谢长衿三人,在渝州出仕。
这一年,兵部郎中赴职蔡州,主掌一州之军政事宜。
这一年,女帝容颜依然不变。
……
……
普天同庆新春,战事却来得很突兀。
几乎所有人都以为,开春之后,禁军和西军必然开战,蜀王赵长衣也必然会选择依据蜀中天险采取守势,毕竟兵力上禁军有着绝对优势。
但不曾想,大年初一,西军忽然发难。
驻防在泸州的西军早在年关之前,就悄然调动兵力,从富顺县经过隆昌,再悄然驻防来苏镇一带,同时驻防普州的西军,调至普康镇,大年三十夜,逼近昌州。
同时驻防合州的西军亦趁着大雪,顺着涪江南下,直指渝州城。
大年初一天色微亮,西军便不宣而战,以强势兵力杀向昌州和永川县城。
同日,西军以绝对兵力,辅佐轻骑五千,亦是以闪电之势,围剿本应驻防在梓州,后徐继祖不顾王命,擅自调动到剑州的摧山重卒。
年前就和徐继祖一起回到剑州的徐秋歌,毫不犹豫的选择率军突围,杀出剑州后,以仅有的数百轻骑厮咬住西军轻骑,摧山重卒的主力则一路闯阆州,准备退守巴州。
西军和摧山重卒彻底撕碎脸皮。
至于摧山重卒退到巴州时,两万人还能剩多少,哪怕是徐继祖心中也只持悲观态度——曾经统率过西军,他太清楚西军的战力。
西军和禁军之战,早在意料之中,但就算是坐镇渝州的安相公,以及临安的女帝,甚至开封的王琨等人,谁也没想到,赵长衣会选择主动出击。
经过众多军机郎的无数次推演:蜀中西军只有固守才有三成希望,主动出击安相公坐镇的渝州,每一次推演出来,西军都将大败。
但赵长衣便生这么做了……而且杀了渝州一个措手不及。
大年初一起烽烟的不仅渝州,还有北方!
仿佛蜀中和开封心有默契一般。
年关之前,不知道如何走漏了风声,大凉女帝欲过继赵室宗亲为子,人选是赵芳德之子,赵麟新诞的幼子赵祯。
这个消息传到开封后,本来还对女帝怀有一丝侥幸和希望的赵愭大为失望。
原本镇北军分裂,岳单和虞弃文坐镇燕州,王琨麾下的镇北军则虎视眈眈,但赵愭还怀有希望,虽然大权在王琨手上,但他作为伪帝,屡屡掣肘王琨,使得王琨不敢全力围剿岳单。
但随着那个消息传遍北方,赵愭彻底孤注一掷。
于是北方镇北军全线内战!
统率镇北军围剿岳单的不是别人,正是王琨手下的一位异人,隋天宝,这位在年关前开了灵智的异人在妖道左慈的协助下,恢复真名,率领大军杀向燕州。
异人隋天宝,本命宇文成都!
永贞三年的大年初一,大凉的天下,万里江山起烽烟。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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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9章 出击()
永川城仅有三千人。
守将君子旗,副将李汝鱼。
这两个名字整个天下无人不知,前者率领一千观渔老卒南下,在燕云十六州杀了一圈,晋州那位霍姓武将选择避战,让君子旗顺利跳出开封的封锁圈子,又从郝照镇守的徐州面前溜过去,抵达寿州时,不减员反而增员至两千。
不知为何,大凉天下便有了名师大将莫自牢莫自牢千军万马避白袍的说法。
似乎出自于上一册的《大凉搜神录》。
具体无从可考。
而李汝鱼,可说的话题太多。
但就凭这两人率领的三千穿云军,想守住被西军突袭的永川,机会也极其渺茫。
三千穿云军,本是作为机动前锋之用,真正守城的步卒,只能用一千襄阳新兵,而且这一千襄阳新兵,其实也是骑军编制。
穿云军,本就是轻骑!
是以永川城内,有战马六千,至于一千襄阳新兵能否成为合格的骑军,这是安美芹不考虑的事情——因为这是君子旗和李汝鱼的事。
不过目前局势下,这一千襄阳新兵,大概率只能作步卒用,否则拿什么守城?
可想依靠这点兵力,守住数千大军来袭的永川,难于登天。
但再难也得守。
西军的突袭,让坐镇渝州城的副相安美芹也没料到——毕竟沙盘推演,西军主动出击不啻于找死,既然安相公能推演出来,赵长衣和黑衣文人也能推演出来。
然而兵道诡也。
永贞三年的第一场战事,让安相公吃了个大亏。
世间终究没有百战不败的将军。
安相公也只是人,不是神——甚至说,整个大凉都没有人想到西军会主动出击,如果永川和昌州一触击溃,就会将渝州暴露在西军兵锋之下。
联合广南西路的签书枢密院事卢象升大军夹击蜀中的计划彻底流产,西军也将有更大的战略空间,赵长衣这一手,着实漂亮至极。
永川城墙不高,比观渔城矮,这还是君子旗进驻永川之后加固城墙之后的功劳。
若是之前,永川城的城墙几乎形同虚设,别说用云梯和破城锤之类的攻城器械,哪怕是步卒硬撼,也能轻易破城。
天色微亮之时,李汝鱼和君子旗站在城楼上,面目严峻。
西军就在城外十里处,正快速逼近。
这一点,李汝鱼不得不服君子旗,纵然是大年夜,他也没有放松丝毫警惕,依然派了足足两百人的斥候队伍,分作四标撒出城去。
若非如此,等西军兵临城下,永川将如新娘子一般被西军兵锋撕碎衣衫。
但也付出了代价。
两百斥候,在遭遇西军斥候后,回到永川城的不足一百七十人,战损近五分之一,由此可见,西军的战力之雄浑。
这还只是斥候之间的交战而已。
西军多悍卒,诚不欺也。
李汝鱼看了看弃马上城头的老卒,又看了看城下准备补缺的襄阳新兵,有些蛋疼的问君子旗,“斥候倒是查到了西军来袭,但不知道领军的是西军哪位将军,甚至连人数也无法具体确定,只说有数百近千的骑军,总兵力约数千,或者近万之数?”
君子旗点头,“确实如此,西军闪电来袭,留给斥候的时间不多,只能远望,根据旌旗和战马溅起的尘埃大概估算兵力。而且斥候也不可能绕过西军,去后面查看他们昨夜驻扎的营地痕迹。”
斥候查探兵力,不外乎就是这几种办法。
李汝鱼苦笑,“这可怎么守。”
君子旗也有些发愁,“守城啊,这个我真不擅长,所以怎么守,接下来你说了算。”或者换个说法,自己体内那个叫陈庆之的家伙,他就不擅长守城。
李汝鱼沉默了一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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