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仕朝堂,本来就罕见,何况还是去兵部,并不是所有女子都是北蛮女将军安梨花,江照月之才在笔墨,若是去兵部,接下来一旦发生战事,兵部那群人肯定会让江照月去前方督管兵事,到时候出丑的就不止是江照月,还有自己。
殊不知,这本来就是自己的计划。
江照月这女子出身卑微,看起来有些寒冰,实质上性烈,地方当个封疆官还可以,但她去临安中枢三省只会碰壁无数,倒不如去兵部。
毕竟兵部那群人,多多少都有武将的豪迈气,更容易接纳江照月。
所以当初先提出让江照月入职中枢三省,朝中重臣全数反对,等到了今日局势,再提出去兵部,反对的意思自然不那么强烈了。
倒是柳隐,性格温和,着实适合中枢三省。
等江照月在兵部一鸣惊人之后,自己再顺势提出让柳隐入职中枢三省,届时自然无人有借口反对。
这便是帝王之术。
不仅仅是制衡,还有驱心。
正得意的妇人,忽然看见一老先生无人禀报的走入垂拱殿,也不恼怒,起身笑道:“老先生怎的来了,莫不是又出了什么事?”
老监正看了一眼其他宫女。
妇人恍然,挥手,“都下去罢,柳隐你留下。”
老监正深呼吸一口气,将后半夜的事情细说了一遍,女帝的眉头渐渐蹙起,听完后脸色阴沉如水,轻声叹道:“老先生也不知道是何人手笔?”
老监正脸有惭愧。
妇人蹙眉深思许久,“那人还在谢尚书府上?”
老监正摇头,“不好说,这样的高人,神龙见首不见尾,此刻也许早就远游千里之外了,但有一点可以笃定,这位高人和谢晚溪有着不可言说的牵连。”
妇人脸色很不好,想了想,“那一分龙气被借走之后,对朕有何影响?”
老监正早就酝酿好了措辞,“影响不在于那一分龙气,而在那位高手以道家手笔,将李汝鱼和龙气牵连起来,和陛下形成了道家一龙同根的局面。这才是影响巨大的手笔,若李汝鱼不断衰弱,陛下的龙气就将源源不断的被李汝鱼吞噬,直至龙气消失殆尽。”
这是最坏的局面。
但妇人是谁,是千古女帝,她的目光又怎么可能如此狭隘,很快看到了利好面:“换句话说,若是李汝鱼不断变强,朕也会从他那里得到裨益?”
老监正点头,“确实如此。”
利益和弊端之间,就看李汝鱼的生死繁荣。
但妇人从一开始就对李汝鱼有种特殊的解读,毕竟那少年是当今大凉天下唯一雷劈不死的人,是注定开启一个新世界的钥匙。
这样的人会轻易死?
妇人不相信,况且自己不让他死,天下谁能杀他,我大凉女帝还护不了一个少年?
那么……自己就赌一次好了。
妇人又问道:“这一龙同根之局可破?”
老监正点头,“随时可斩。”
妇人颔首,脸色逐渐平和下来,“那暂且不管,老先生你多多关注便是,若是形势不对,则务必破局,勿要被那少年牵连我大凉国祚气运。”
老监正笑了,这也正是他的想法。
实际上这个一龙同根之局,对女帝岁月不沾其身的道亦大有裨益,也许真的能做到永葆青春,这也是另外一个层面的采阳补阴,只不过女帝略略吃亏,就怕沦入情劫之中。
但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礼大于弊的事情。
若是出现掌控之外的情况,自己出手斩了这个羁绊便是。
不伤女帝根本!
这是老监正的自信,哪怕自己看不出昨夜出手的那位高人,但那位高人也不会比自己高太多,更何况自己坐拥钦天监,有皇气为辅!
妇人挥挥手,“如此罢。”
事关谢晚溪,又涉及到李汝鱼,谢府那边只好暂且不动,暗暗关注谢晚溪身边那位高人便可,那高人真要做出有损大凉的事,老监正自然能率钦天监供奉破之。
……
……
李汝鱼和阿牧下山。
安静而尴尬的下山。
两个人都是一身伤痕,阿牧本来浑身都是伤,披着李汝鱼的衣衫有些不伦不类……李汝鱼身上本来只有一处剑伤,被道姑一剑穿胸,只是先前又被某个恼羞成怒的女子用细剑在身上劈出好些个血痕来。
气氛分外尴尬。
李汝鱼再笨,也隐然明白了一些东西,然后不知道是庆幸还是懊恼又或者是庆幸,觉得自己好像失去了一次将春梦变成现实的机会。
远处角落里,有个一脸随和笑意,手上把玩着剔骨刀的秀气青年,笑眯眯的看着两人下山,然后叹气道:“狗日的命好啊,命中尽桃花。”
秀气青年转身,从来时路上下山,来到摘星山庄后面,看着地上的两句尸体沉默了许久,脸上颇有遗憾,“竟然同归于尽?!”
用刀的武二,和用棍的西门大官人双双扑地,早没了气息。
秀气青年遗憾,是觉得缺少了乐子。
若是这两人活下来一个,颖昌府的北镇抚司衙门里,自己就不会闲得无聊了,不过转念一想,还得护送刘班昭南下,哪有空在颖昌府折腾异人。
这辈子就是个劳苦命。
可自己好像乐在其中,作为一个酷吏,自己天生就喜欢舔血的日子,若让自己做一个盛世富贾,有事没事就和小妾滚床单,那才叫一个无聊。
秀气青年忽然笑道:“你赵庸也敢来独身一人来澜山?”
身后不远处,站着新晋屠刀之列不以个人武力见长的赵庸,腰间佩着狭长绣春刀,身后没有一名北镇抚司的缇骑,倒也是胆大至极。
赵庸神色诚恳,“既然身份北镇抚司的缇骑,哪怕是死,也不敢见异人而龟缩在衙门。”
秀气青年回头看了一眼赵庸,眯缝着眼不知道想了些什么,许久才道:“着人把尸首处理了,另外,通知颖昌府知府杜源,摘星山庄充为北镇抚司北卫四所产业。”
赵庸点头,“属下这便去办。”
秀气青年忽然唤住赵庸,“让城外那五十禁军斥候归军营罢,这一趟刘班昭南下,虽是天下事,但却是江湖路。”
这是各方势力的默契。
否则昨夜出现在澜山就不是那些异人,而是镇北军或者西军铁骑了。
当然,一旦刘班昭南下,镇北军和西军就鞭长莫及,所以这件事只能放在江湖上解决,至于刘班昭是否真的能平安抵达建康,那要看李汝鱼。
又或者看相公王琨、伪帝赵愭以及西方的赵长衣手中还有什么王牌。
至少也得圣贤之流。
……
……
李汝鱼和阿牧回到摘星山庄,换了衣衫后,两人都有伤在身,自然不打算和王五等人继续出发,意欲在摘星山庄养伤数日。
当阿牧和李汝鱼洗漱换好衣衫时,有人带着数十北镇抚司缇骑登门,自报家门:北镇抚司北卫四所千户赵庸。
官职比李汝鱼还大一级。
但赵庸对李汝鱼欲的态度却没有上司的强势,反而细节处显示着下位者的谦恭——没办法,哪怕是赵庸的叔父,镇抚司都指挥使赵信,如今也不敢以上位者俯视李汝鱼。
何况赵庸。
简答寒暄后,赵庸说出来意,说摘星山庄已是北镇抚司产业,李百户尽管在山庄内休养,北卫四所乃至于整个颖昌府,都会倾尽全力拱卫,只管好生养伤便是。
李汝鱼暗暗赞赏,赵庸这一点着实让人挑不出毛病。
赵庸是官场老油条,从李汝鱼的眼神里发现那一抹赞赏后,心中大喜,顿时觉得那秀气青年也并不是那么可怕了——他先前让自己将摘星山庄充为北镇抚司产业,恐怕就是为了让李汝鱼养伤。
这不啻于让自己无形之中给了李汝鱼一个小人情。
可别小看这个小人情,都是北镇抚司的人,李汝鱼今后但凡想起今日事,哪怕在女帝面前轻微说一句,自己都可能青云直上。
这才有了简在帝心的说法。
一个臣子,哪怕再没能力,只要简在帝心,都有可能横空出世位极人臣。
知道李汝鱼需要静养——毕竟任何人,哪怕是踏入过人间谪剑仙的人,胸腹处被长剑洞穿,也不是什么小伤,赵庸识趣的告退。
李汝鱼于是安心大睡。
虽然师公上了青天去见天上谁章惊雷,如今不知道在天上人间的何处,自己也从人间谪剑仙的境界里退了下来,但赵飒、安梨花,以及那黑衣持枪人今日再要对刘班昭或者自己出手,首先要面对的是北镇抚司北卫四所的缇骑,乃至于颖昌府的府兵。
这样的情况下,哪怕再厉害的人,也不会有太大的成功希望。
倒是那个道姑,让人有些难以安心。
一个刺客,一个可以随时隐去身形的刺客,那就是一枚心头刺,让人日夜不安。
不知道为何,李汝鱼依然睡得很安心。
无他,脑海里的披甲将军不见了,山巅读书人也不见了,唯独那位有着悲壮气质的刺客,依然盘膝坐在天地之间。
他是刺客荆轲!
既然有荆轲在,自己又何惧一个道姑刺客。
安心睡便是。8)
382章 女侠背长铗,剑圣笑捧匣(加更2500字)()
摘星山庄忽然变得安静起来,奴仆们得知西门大官人是异人,已被北镇抚司诛杀,摘星山庄充为北镇抚司产业后,唯恐被牵连——毕竟这种事情赵庸轻车熟路。
曾经便有某个富贾的小妾是异人,结果那富贾全家被北镇抚司血腥屠杀,当然,上报临安总衙,是说富贾全家皆被异人蛊惑,负隅顽抗不得已而诛之。
但真相只是赵庸杀了那富贾一家后,将其产业充入北镇抚司北卫四所产业,至于赵庸从中捞了多少,从他在颖昌府的豪宅便可知一二:那还只是暂居的住所而已。
有前车之鉴,摘星山庄的奴仆吓得心胆俱寒,甚至有人想出逃,不过都被潜藏在摘星山庄周围的北镇抚司缇骑给“劝”了回去。
人皆惴惴,自然无人敢喧闹。
李汝鱼大睡。
阿牧也在大睡,无人来打扰。
出乎意料的是,王五苏醒后,询问过刘班昭,得到的回复是暂留几日,等待李汝鱼和阿牧伤势痊愈后一起南下。
一副李汝鱼笃定会一同南下的神情。
王五也不勉强。
昨夜澜山之战后,他隐然猜到了一些真相:这一次南下,龙门镖局的幌子根本无足轻重,只不过自己那两个徒弟解郭和墨巨侠成了棋子。
王五还不知晓,是老镖师最后横空杀出稳定局势。
李汝鱼休憩的院子门前,有两个人默默的站在门口,一抱剑的青年,一怀揣包裹的少年,皆沉默着不发一语,神情凝重。
还是不善言辞的墨巨侠打破沉默:“师兄,你觉得那少年未来成就几何。”
解郭轻笑了一笑,“紫气凭身如北冥大鱼,又沾龙气,这少年啊,怕不得比师弟你这个必将成圣的墨家矩子差,甚至很可能要高,高得你也需要仰望。”
墨巨侠哦了一声,没有反驳。
解郭反而不乐意了,“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看得懂这些?”
墨巨侠又哦了一声,不好扫了师兄的兴,只好闷声闷气的敷衍问道:“你怎么看得懂这些,还能看出龙气?”
解郭翻了个白眼,有些无语,“昨夜山巅,有人出手蒙蔽天机,让澜山自成一片小天地,端的是仙道手笔,然而你师兄我也是有见识的!”
终究有些得意。
解郭一生善恶由心,率性之人。
墨巨侠还是更关心李汝鱼今后如何,并没接话。
师弟不接话,让解郭好是觉得寂寞,知道也等不出小师弟的一句为什么,只好闷闷的道:“因为我姥姥,嗯就是外婆,也曾是仙道中人。”
我姥姥姓许。
比不得某些相天面地的大相师,但她老人家也是人间难得一见的神算。
神算许负!
我解郭是剑道游侠儿不假,可自小耳濡目染,虽只窥门道,可身在澜山又岂看不透昨夜澜山之巅的仙道手笔,又怎会感觉不到有龙气自南而来沾了李汝鱼的身。
不知道为什么,解郭忽然觉得有些讽刺,于是对小师兄说道:“等你真的入圣了,大概就会明白昨夜事,有人一手打造了个一龙同根的局,为李汝鱼在将来的天下大势里搏一个一遇风云便化龙的天命,但人算不如天算,只怕最后会变成游龙戏凤之局,届时啊,便无人能斩一龙同根咯!”
墨巨侠听不懂,但这一次确实好奇:“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解郭哈哈大笑不言语。
因为啊……我姥姥她老人家在我还小时,也曾想过为我设此局,只不过汉室皇气太盛,而当年天下也不曾有大凉天下之神奇,是以不了了之。
解郭忽然有种错觉,会不会是姥姥也来了大凉?
又或者是姥姥的传人?
墨巨侠见解郭不说,也便没了兴趣,只想问心中想知道的:“那李汝鱼未来究竟会如何?”
解郭沉吟半晌憋出一句,“要么死,要么活。”
墨巨侠一阵无语,转身就走。
这不是废话?
解郭有苦说不出,我又不是我姥姥,哪看得出一个人的未来,我解郭这点三脚猫水准,也就能知道有人打造了个一龙同根的局,最后究竟是否能成游龙戏凤之局,鬼知道啊。
要不是身在澜山,我根本看不出好吧。
比如此刻,自己就看不见院子里有任何异常,若是姥姥在此,必然能看到院子上空有一条紫气大鱼浮沉于云海之中罢……
看着小师弟的背影,解郭长叹了口气。
但愿你不成圣。
若师弟成圣,秉持墨家宗旨的他,必然会折了女帝之剑——当然不止女帝,甚至赵愭、王琨、赵长衣的杀人利器,师弟都会去一一折断。
因为墨家,非攻。
但是大凉天下大乱在即,怎么可能做到非攻,师弟你又怎么可能兼爱天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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