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宝衣讶然,“小女娃子知道得挺多?”
阿牧依然笑,“我还知道更多,比如啊,当年的山体滑坡并非意外,而是有意为之,至于谁是幕后推手我也知道,而且有证据,但我现在不告诉你。”
黄宝衣不可置信,“你撒谎!”
阿牧哦了一声,“黄主簿难道不记得,山体滑坡时,你曾听见过一声巨响?”
黄宝衣蹙眉,神情渐渐凝重,许久才道:“你究竟知道什么?”
阿牧双手一摊,我就不说。
黄宝衣按剑,破旧长衫猎猎,寒碜长剑作龙吟,剑气浩然如长剑大河,自信无比,“无妨,待我杀了这位画圣,再逼你说也一样。”
世人皆知我是大凉的一甲状元,是大凉曾经的端明殿大学士,却不知我两世为人,不仅名字一模一样,甚至连曾经在大宋的经历也和大凉差相仿佛。
在大宋我曾修天下道藏,阅尽经典,从而悟天下武学。
在大凉,我亦修半部道藏,阅尽这片天下的道学经典,博纳众家之长,当不输观渔城的那位白衣夫子李青莲。
当年读书人,今日已是人间武道宗师。
我名黄裳。
阿牧呵呵,眼神很不屑。
我不信。
279章 我是打酱油的()
阿牧横身过去,挡在黄宝衣和钟铉之间,“天气很冷,只想回到屋子里烤火暖和,可那个少年磨叽得很,依我说,把你们杀掉最简单直接了。”
所以啊,我看够热闹了。
既然李汝鱼说要保护这位无心仕途的画道圣人,那自己就保护好了。
因为冰糖葫芦很好吃呢。
削瘦的阿牧不笑,瘦弱的身躯拦在两人之间,如天堑不可越。
黄宝衣的神色收敛,渐渐凝重,“吾为君子,不欲与小女子争锋,你还是让开罢。”
阿牧呵呵。
黄宝衣只好无奈的对抱剑青年道:“这小女子交给你,我来对付吴道子。”
抱剑青年沉默了许久,回头看了一眼酒楼。
韩某人笑而不语,不动如山。
这个时候需要我这知府出面了,需要建康府兵了,但对不起,我可不愿意在这样大庭广众的情况下和北镇抚司撕破脸皮。
毕竟那少年是南卫四所的百户,背后是女帝的北镇抚司。
明哲保身呐。
尤其是看到钟铉这位画道圣贤的手段后,韩某人已经不抱多少希望,宁愿得罪恩师王琨,也不愿意公然站在女帝对立面。
更不愿意因此而诛杀一位异人。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韩某人坐看热闹,让宁鸿意外不已,正欲说辞,却被看出了心思,韩某人阴沉笑道:“怎么着,想让我越俎代庖帮北镇抚司去拜访你家范夫子?”
宁鸿明智的选择认怂。
抱剑青年不见建康府兵动静,猜出了韩某人的意图,无奈,只好执剑看向阿牧,“请。”
阿牧撇嘴,“让你三剑。”
抱剑青年怒极反笑,好狂的口气,倒要让你知晓马王爷有几只眼,虽然你能以剑气杀三人,虽然我没法杀了那异人,但不代表杀不了你。
抱剑青年出剑。
三剑,说三剑就是三剑。
快若闪电。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抱剑青年的三剑,快的无迹可循,除了黄宝衣,几乎没人看见他出剑,就连一直护卫在韩某人身边的梁姓家将也没看分明。
但三剑无功,连阿牧的衣角都没碰着。
阿牧呵呵一声,手腕一翻,一枚木剑出现在手上,然后一剑刺出。
这一剑杳之若日,偏如腾虎。
剑痕微渺简单,但却蕴幽深剑气,大气磅礴,宛若当关勇夫。
这一剑不可接。
抱剑青年脸色大变。
没有丝毫犹豫,转身一个踏步竟然跃上一处房梁,消失在茫茫民房里,身手敏捷,乍然看去竟似一只猿猴,端的是让人匪夷所思,不明真相的人根本不知道他为何落荒而逃。
这一幕极快。
黄宝衣还没走向钟铉,抱剑青年就落荒而逃消失无踪,留下这位饱读道藏经典的大家苦笑不已。
阿牧呵呵一声,“放弃吧,陛下说了——”
阿牧忽然双手负身后,大袖一甩,学着临安那妇人的神态口吻,“告诉那个黄裳,朕不追究他责任,至于想知道当年是谁设伏坑杀他一家,让他来临安找朕!”
口气学了个七八分,神态一点不像,不伦不类的样子让许多人忍俊不禁。
黄宝衣默然。
“黄主簿,悬崖勒马尚来得及,请三思呐。”房十三一直没有出现,直到此刻收官之时才来,盯着这位昔日同僚,好心劝告。
黄宝衣苦笑,“来得及么”
自己虽然自负,可此刻有个一剑惊退抱剑青年的阿牧,有个画圣吴道子,尚有李汝鱼这个雷劈不死的少年,加上身份透着神秘的房十三。
没有丝毫胜算。
房十三笑道:“女帝能打造出盛世,自然是圣明之君,她不会责怪你过甚,毕竟也是被奸人蒙蔽,黄主簿一身才华,当去临安大展拳脚,难道你真要一意孤行,最后力竭死在惊雷之下么。”
李汝鱼咳嗽一声,有些失落
这一次,自己连剑都没拔,感觉像看了一出闹剧,自己不过是来建康打了一趟酱油。
说道:“就这样罢。”
忽然有点小怨念,感情自己到建康,仅仅是为这两位异人断惊雷而已那妇人就没奢望过自己能招揽吴道子。
不过也挺好,至少没有流血漂橹,摸清了相公王琨一张底牌的同时,还看清楚了王琨门生韩某人的立场和意图。
但相对的,相公王琨也知晓了阿牧的存在。
这些都小事。
真正的博弈,是太子赵愭大婚之后的参政和分政,那才是决定天下归属的关节大事。
黄宝衣终于意动,看向钟铉,叹道:“可惜不能领教画圣之笔。”
钟铉虽然不知道这位叫黄宝衣的异人是何来路,但能让大凉天子知道他是异人,又知道他为相公王琨办事都不忍诛之的人,必然是位人杰。
神色很认真的道:“你知道我是谁,所以知道我最擅长的不是钟馗,而是天王图,当然,若是兵锋相见,那便不是送子天王,而是背剑天王,我只盼啊,这一生都不用再画此图!”
何日画此图?
天下大乱民不聊生时,那一日我以此图送祸民之人,无论他是女帝还是王琨又或者赵愭,我纵情山水间,心在红尘。
黄宝衣叹气,“是啊,愿天下权贵,永不让画圣作天王图!”
抬头看天穹,两道惊雷劈落。
无色无声的惊雷,纵贯天地,带着雷霆怒意,要抹杀建康这两个违逆天道的异人。
房十三笑眯眯的看向李汝鱼,“李百户,请。”
阿牧呵呵。
李汝鱼一脸无奈,赤白、青紫、血红惊雷都挡过,七彩惊雷和无色惊雷自己挡得了?会不会被劈死一了百了?
然而箭在弦。
李汝鱼只好上前,站在黄宝衣和钟铉之间道:“两位请靠近一点。”
少年拔剑,长身而起。
挡惊雷。
酒楼里,宁鸿和韩某人对视一眼,嘟囔了一句没意思,各自下楼重归政敌之势。
喝了有七分饱的汉子翻了翻眼皮,不怕道破天机的冒出一句:“又要雷劈不死,遮莫是天下异人因此再拔高一截,这可就妖孽了,李青莲那家伙再拔高一截,会不会真的成了神仙?”
汉子拿起卦旗下楼。
距离建康数十里的官道上,有个白衣夫子带着一萝莉一少女,晃晃悠悠骑马骑驴走向建康,远远看见天穹上两道无色惊雷落下。
夫子有些讶然。
什么样的人能引得无色惊雷?
280章 雅骚()
秦淮河上,有个名列八艳之一的女子用尽这些年攒的钱财,为自己赎了身,带着一个丫鬟黯然离城,欲要去临安见一见那个夜夜宿青楼的柳春风。
女伎心中,柳春风当是这天下至圣。
少了一艳,秦淮河上依然奔流不息,立即有声色艳名的女子填榜。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钟铉走了,走得很洒脱。
没有对李汝鱼说一句谢谢,临走时只说了句读书人的话:愿汝秉持本心,亦善自身莫怪天道,惊雷加身不死,终是天道眷意,自珍自洁且戒妖孽。
这位画道圣人大袖一甩,洒脱出城。
万众瞩目如送神。
走出建康城后数里地,忽然站在官道上,负手看前方。
有一男子骑马,白衣胜雪,腰畔挂剑手中执壶,端的潇洒无拘,身后跟着两骑毛驴,驴上一少女,已及笄,清秀婉约不施粉黛,宛若一路梨花开。
并排毛驴上一豆蔻,美不胜收,已显惊羡天人之姿。
看着渐行渐近的夫子,那张和记忆中的那张脸多少有些挂相,钟铉哈哈快意大笑,“好个酒鬼,果然是你!”
夫子讶然的看着这位拦路紫衫人,莫名其妙,“认识?”
钟铉笑了,语气挪揄,“此地可有贵妃斟酒如敬君,此地可有力士拜殿脱鞋,此地可有桃花潭水千尺深,此地可有赵香炉和紫烟?”
夫子沉默不语,许久才道:“原来是故人。”
钟铉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今朝酒作歌,世间尽蹉跎;一招挥画笔,神鬼齐天地。”
“快哉,快哉,甚是快哉!”
李青莲,你教了个好弟子,倒是让我醍醐灌顶,天下不容异人之前,我吴道子也将在这大凉天下寻觅一良子,授其吾之画道!
也许,有此种想法的不止我一人罢。
到得有一日,这天下叱咤风云之辈,会不会尽是我等异人之弟子?
那是何等的辉煌大世!
夫子看着画圣远去后,若有所思。
既是故人,又善画道,看其神态,对自己也无崇拜,当年大唐天下能做到这等风度的人聊聊无几啊,是王维还是韩滉?
作得一手贼烂的打油诗,前半句话说自己,后半句说他,怕是吴道子?
问问汝鱼便知。
若是吴道子,能引无色惊雷便在情在理了,毕竟是大唐最强画匠呐。
继续上路,建康在望。
“夫子夫子,贵妃斟酒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那力士脱鞋呢?”
“力士是一个很大很大的太监,嗯有多大呢大概比当今的内侍左都知薛盛唐还要大一些。”
“哇那桃花潭又代表什么呐。”
“桃花潭啊有个很好的朋友嗯,应该叫酒友,那家伙写诗可不杂的,偏生还老是写诗给夫子,搞得夫子很难为情,不得不送了他一首诗,但这家伙酒量好,可惜啊,酒品又很差,不过夫子很喜欢他。”
人生难得一知己。
“夫子夫子,那赵香炉和紫烟是谁啊?”
夫子神态略显尴尬,“是照,照射的照,香炉啊,暗指一座山,至于紫烟么,就是一种浪漫的形容手法,好了好了,不说了,再说就得让你家那条鱼来挡惊雷了。”
文人雅客也骚。
俗称雅骚。
小小眨巴着眼睛,不依不饶,“夫子夫子,我听出来了哦,贵妃是给你斟酒吧,力士是给你脱鞋吧,夫子你原来这么厉害啊,这可是天子才有的待遇哇。”
夫子叹了口气,有些黯然。
又有什么用呢?
玄武门之后,大唐的天下不容自己这一支遗脉,再有满腔才华,也得不到君王重用,终究是被忌惮一世,何其悲哉
一直默默安静看着这对师徒俩碎碎叨叨的李婉约眼睛明亮,越发崇拜这个让自己身心皆醉的男子。
捂嘴而笑。
心底里深处,似有一根弦被触动,莫名其妙的生出熟悉感。
仿佛说的这些事,自己在梦境中见过一般。
“阿牧阿牧别发呆了,我问你啊,你的剑到底有多高?”
“勉强能有八十丈。”
“你说那个抱剑青年曾达到八十丈,为何你一出剑他就逃了?”
“他被那个异人的画笔所挫,精气神跌落,能有七十丈就不错了,况且他见到房十三来了,不逃就真的会被留下来。”
“房十三的腿法很厉害?”
“应该很厉害的吧。”
“抱剑青年也是异人?”
“你才是北镇抚司的人,这句话应该我问你呐。”
“房十三呢?”
“你去问他呐。”
县衙后院里,少年和女子顺利的将天聊死后,各自感到尴尬,好在少年心中还有疑问,“阿牧你还不回临安么?”
“不急不急,女帝想找的人还没现身。”
李汝鱼大吃了一惊:“还没现身,不是那个叫吴道子的画道圣贤?”
蹲在地上的阿牧撇嘴,“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
李汝鱼陷入沉思。
建康究竟还有一位什么样的异人,临安那个妇人究竟又下了一盘什么棋,这个异人重要到什么程度,竟然能让她放弃吴道子这种画道圣贤。
很显然,如果还有一位女帝势在必得的异人,那么先前的所有一切,不过是个幌子,诱惑王琨曝露所有棋子后,自己再在建康悄然侦缉这位异人。
比画道圣贤还强的异人,是圣人?
八九不离十。
李汝鱼很迷惑。
阿牧也有迷惑,仰起头有些不好意思的悄然问道:“那个,我问你个问题好不好。”
李汝鱼一怔,“问啊。”
“你这一次被雷劈了,怎么一点事也没有,就好像根本没有惊雷一样。”
李汝鱼笑了,抬头看天,“你去问它呐。”
先前无色惊雷加身,自己竟然没有雷劈,好像那惊雷就是一道无色的阳光打在身上,诡异至极,但也因此,惊雷断了,没有再无休无止的劈落。
莫名其妙的紧。
阿牧被噎了一下,没心没肺的没放在心上,声音越小微弱,低着头嗫嚅着道:“那个若是有一天,我也要被雷劈了,你会不会为我也挡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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