劈棍,难道是练剑?
孙鳏夫悚然心惊。
夫子不是常人,很可能和自己一样,那么他教的击剑之技也绝非寻常。
心中骤然警惕,切莫阴沟里翻船。
这是一场公平的决斗……然而没有大凉说书人言说的那种高手之间要彼此寒暄一番,说一下我剑三尺三北海寒冰铸……
什么都没有。
只有骤然炸裂的寒光。
生死之博,只有你死我活,李汝鱼不想多说。
全力以赴。
输了,小小和周婶儿就要背井离乡,输了,夫子也要离开扇面村,最重要的是输了,自己会死,永远也无法知晓爷爷婆婆和父母被雷劈死的真相。
所以不能输。
李汝鱼改单手持剑,长剑后拖,踏出很小的半步。
孙鳏夫手一紧,全神贯注的盯着李汝鱼。
李汝鱼踏出第二步,很小的一步。
第三步,是完整的一步。
第四步小跑。
身影跑动的李汝鱼,如一条乘风破浪的鱼,衣衫猎猎,宛如离弦之箭,除非箭碎人亡,否则无可阻挡。
小跑三步成疾跑。
第八步、九步,成狂奔之势。
第十步踏地,跃起。
便有寒光炸裂。
冬日的扇面村,朝阳被群山阻挡,要到中午时分才能看见阳光。
此刻寒光炸裂,却如一轮明月,又如一池秋泓横空。
刺眼。
除了李夫子,所有人都下意识的眯眼或者侧首,就算有人死死盯着,也没能看清寒光笼罩下的李汝鱼和孙鳏夫发生了怎样的事情。
李夫子嘴角的笑意很浓,讶然之色溢于言表。
十步的距离,竟然聚起了一种剑势。
这不得不让人想起了和荆轲有关的事情:荆轲刺秦王,拿鱼肠短匕,出手却是剑技,一招叫十步一杀的剑技。
李汝鱼先想起荆轲,如今又十步聚势。
孙鳏夫死矣。
所以孙鳏夫死了,他至死都不明白,自己是怎么被一剑穿心的,也至死都不明白,李汝鱼为何愿意和自己两败俱伤。
他只是个十三岁的少年,难道不怕死么?
长剑贯穿了孙鳏夫的心脏。
猎刀洞穿李汝鱼肩胛。
李汝鱼站在那里,半边身子尽是血,看着孙鳏夫如涸水的鱼,拼命的想呼吸,嘴里却一直涌着血沫,张着嘴说着话。
声音很小,李汝鱼却听得很清楚。
“你敢杀我,你知道我是谁吗?”
李汝鱼哂笑,“重要吗?”
不重要。
孙鳏夫睁着不甘心的双眼,望着天穹,嗫嚅着,话语与血沫同出,面容狰狞狠厉,流溢着无穷恨意,“我恨,我恨这天,暴秦虐政,阿房长城各染匹夫血数十万,我于大泽乡而王,败于秦大风,非兵之罪非战不过,只因那田臧、吴广太过愚蠢自断肱骨,更有那车夫愚钝刺杀于我!老天爷,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为何我却要凄凉收场,大秦没有我张楚之王的天下,为何在这大凉一山村,我陈胜竟被一少年断了帝王路——”
话未说完,晴空起惊雷。
撕裂长空汹涌而下,啪的一声,一阵青烟涌起,弥漫出一股浓郁的香味。
肉香。
看着焦糊尸首,李汝鱼愕然了许久。
田臧、吴广是谁?
孙鳏夫说他是陈胜……张楚之王?
暴秦虐政,但是历史上并没有国号秦的朝代,也没有什么大泽乡、阿房长城。
孙鳏夫,竟然和那些被雷劈死的是一类人!
不管怎么说,他死了。
大安王朝也将树倒猢狲散。
扇面村,能恢复往日的安宁了吧?
孙鳏夫就这么死了?!
老实说,村民们并不是看好李汝鱼来杀孙鳏夫,估计就是一场闹剧,象征着打几下,在李汝鱼无力还手没出人命之前,大家再上前说情便是。
或者夫子出面,孙鳏夫自然会有所顾忌。
但是现在李汝鱼竟然杀了孙鳏夫。
没错,就这么杀了。
而且很干脆,一剑穿心!
虽然后来孙鳏夫被雷劈,可能和傻儿子一样,但大家早习以为常,雷劈多正常啊,李汝鱼一剑杀了孙鳏夫才不正常!
人皆一脸懵逼。
现场很安静,都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也没人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在最初的麻木过去后,肩胛上传来锥心的痛楚,李汝鱼只觉浑身力气被抽空,再无力站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愉快的晕了过去。
直到此刻,才有人反应过来。
最先冲过来将李汝鱼扶住的,不是身后那些被大安王朝欺凌过的人,也不是周小小,更不是周婶儿——周婶儿站得稍远。
扶住李汝鱼的,是大安皇后王寡妇。
赵二狗等人看了看李汝鱼,很想过去趁着病要他命,可看见以李三胖为首逐渐围拢过来的人群,眼里那股看着李汝鱼的狂热,又想起李汝鱼不要命的打法,心中发怂。
最终怏怏散去。
没人想过要趁机继承孙鳏夫的皇位重振大安王朝,毕竟最中坚的二混子早就失踪了。
乡野愚民,哪想的到那么多。
真应了那句树倒猢狲散,“堂堂”的大安王朝,就这么被李汝鱼独人单剑给扼杀了,千百年后的史书上,这都是一个笑谈。
一人灭一朝啊……
26章 北镇抚司与异人()
李夫子站在远处,拉住哭成了泪人儿的小小,“不用去,死不了,他们会送汝鱼回家养伤,你去找你娘,回家收拾一下然后赶过来照顾几日。”
小小嗯嘞一声,丢了棍火急火燎就跑。
跑了没几步,忽然转身,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珠,大眼睛水汪汪的,“夫子,您让我写五言诗,我想到了几句。”
李夫子眼睛一亮,“念。”
“银霜照秋泓,飒踏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身藏功与名。”小小终究只是个九岁小萝莉,只能想出这么几句。
又补了句,“可惜鱼哥儿未能拂衣去呢。”
李夫子下颔微张不能闭,张口无语呆若木鸡。
惊若天人。
忽然欣慰的仰天大笑。
我有弟子汝鱼,接我仰天大笑出门去,吾辈岂是蓬蒿人。
我有弟子小小,写我《侠客行》。
夫复何求?
……
……
几个汉子小心翼翼的抬着李汝鱼。
妇女们跟在后面,熙熙攘攘一大群,李三胖的媳妇儿腿快,先一步跑去李汝鱼家烧水……扇面村与世隔绝,寻常时候若是有个伤势,不仅有赤脚医生,也有各种祖传的土方子草药。
高山深水里采摘回来的草药,药效极好。
李汝鱼这点伤死不了。
没人去管孙鳏夫的尸体,和他有露水夫妻之实的王寡妇,也跟在人群里去了李汝鱼家,实际她是最挂心李汝鱼伤势的人之一。
夫子踱步,来到尸首面前。
他没有听见孙鳏夫最后那恨天恨地的话,但知晓孙鳏夫和自己是一类人,而且是大泽乡那两人之一,陈胜还是吴广?
不重要了。
死人,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不重要。
嘴角扯起一抹哂笑,似在诘问孙鳏夫,“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张楚之王?帝王之梦岂易全,大凉国泰民安不说,扇面村又何须汝等?”
叹了口气,“黄巢之死在其狂,汝之死,在其愚。”
大凉这方天地对咱们这类人苛求严厉,稍有泄露便是晴空惊雷,已有还巢、赵子龙、花木兰等人的前车之鉴,你既然来到大凉,就应安心蛰伏。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足够霸气。
但今时天下大势不许。
安安静静闲闲散散在扇面村过你的晚年生活,赵室女帝登基天下便妖孽横出,这是注定要大乱的大势,但得有一日,你未尝不能再如大泽乡般喊出那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然而你蠢。
非得在这小山村圆你那卑微的帝王梦。
没有死在惊雷之下,却死在了李汝鱼的手里,一个原本可以拯救你这一生的人,却成了夺你性命的剑,何其悲哉。
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
夫子倏然转身,浑身汗毛炸起,看着不远处的两人,警惕的问道:“何人?”
不远处,两人按刀而立,神情肃穆。
衣冠华丽,上绣飞鱼。
腰间刀狭而长,刀柄也极长。
李夫子盯着两人袍服上的飞鱼,眉头蹙起。
十年前,自己从山外进扇面村隐居,便已知道一些事,这十年间,去顺江集买酒时也听闻过不少——女帝登基后,永安元年,户部拨钱,刑部吏部兵部以及禁军包括几位相公等大半朝堂重臣参与其中,倾力打造出南北镇抚司。。
一个独立三省六部,游走在大凉律法之外的谍报、行动机构。
又统称锦衣卫。
两司差人,皆着飞鱼服腰配绣春刀。
镇抚司的人来了!
南镇抚司还是北镇抚司?
李夫子心中思绪飞转,扇面村这么个与世隔绝的小村,就算是孙鳏夫建国称帝的事情传了出去,也用不着镇抚司出马。
璧山大令带几个乡勇来就可剿灭。
镇抚司的人应该另有目的。
李夫子沉默的看着那两人,等待他们回应。
朱七和赵长衣也是浑身汗毛炸立,眼前那个一身白衣气质飘逸宛若谪仙人的夫子,给自己两人带来极大的压力。
他有读书人的儒雅,也有一股高手才能察觉出来的锐利。
宛若一剑。
朱七两人走了六十里山路,穿过重重山峦,刚进村便听见晴空惊雷,继而便有闪电撕裂长空汹涌而下,极其的突兀。
这天气,完全不可能出现雷雨。
何况还是晴空惊雷。
两人瞬间想到是扇面村又出现“异人”。
匆匆赶来现场,却没见着什么人,只有一个一身白衣宛若谪仙人的夫子负手站在一具焦糊尸首前,隔的太远,也没听见他的自语。
扇面村果然有猫腻!
听见夫子问话,朱七不假思索,压着声音威严说道:“北镇抚司,总旗朱七。”
赵长衣默然,不打算自我介绍。
就算这个夫子不是常人,他又有什么资格让自己自报家门?
想知道我的名讳,可以,你得封疆大吏一府之首!
夫子浑然不介意赵长衣的倨傲,心里却在叹气,北镇抚司专门负责侦缉、捉拿、诛杀大凉境内“异人”,是大凉王朝令人闻之色变的杀人机构。
北镇抚司建立之初,江秋州曾有一位清流大儒,因得罪北镇抚司,被扣了个“异人”的罪名,惨遭灭门。
这些事民间不知。
李夫子知晓,因为他便是目睹之人。
事实上北镇抚司误打误撞,自己就是他们口中的“异人”,当时确实在这位大儒家中做客。
朱七慢慢走过来。
那只按在绣春刀上的手一刻也没松开,对这个宛若谪仙人的夫子持有极度警惕之心:扇面村确实太过诡异,就在方才便有晴空惊雷劈死了一个“异人”。
甚至极有可能还蛰伏着“异人”。
入职北镇抚司十年的朱七,太清楚“异人”的凶险之处,那些苟活在晴空惊雷下的“异人”,哪一个都不是寻常之辈。
三年前在江陵府杀的那个叫常遇春的“异人”,被自己和袍泽揭露真面目后,竟用一根筷子作枪,于晴空惊雷落下之前,短短的几个呼吸间,挑死了五位袍泽。
简直恐怖。
也因为五位袍泽之死,自己才怒而杀了那位窝藏“异人”常遇春的知州。
这个宛若谪仙的夫子有若一剑,不可不防。
尽管他手中无剑……
李夫子却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背着手退了几步,示意总旗大人你放心查看尸首,我是良民,不会对你有任何威胁。
朱七并没有掉以轻心。
直到李夫子退到十步之外,这才松开了按在绣春刀上的手,蹲下看孙鳏夫的尸首。
忍不住讶然的道:“先被剑穿心?”
李夫子笑了笑,“如你所见,确实先长剑穿心,后来不知为何忽然晴空落惊雷,成了这幅模样,这老鳏夫也是可怜。”
赵长衣此刻来到孙鳏夫尸首旁,看了眼夫子,忽然笑容和善的道:“你便是那位将小坝村改为扇面村的夫子吧?”
“异人”要查,但不能打草惊蛇。
27章 故味()
李夫子笑而不语,其实很想一脚呼这年轻人脸上。
这年轻人的笑容太讨打了……嗯,有点像李汝鱼那种刻薄的笑意。
李汝鱼嘴唇薄,笑起来便是如此。
赵长衣侧首,盯着孙鳏夫的尸首,说话的语气很诡异,仿佛在对孙鳏夫说,“你说这穷山僻壤的,你为何要着黄袍?也便罢了,黄袍之上绣长蛇,作死呢么。”
朱七起身,按刀而视李夫子,“夫子知否,此为谋逆!”
知而不报,亦将视为乱党。
李夫子笑容不屑,亦是一脸傲然,丝毫不惧朱七的威胁,“所以他死了。”
赵长衣拉了朱七一把,示意别急,回头笑道:“不知道村里人去了何处,也不见人来收尸。”
李夫子想了想,不露声色,“忙呢。”
这是鬼话。
其实是不想北镇抚司的人发现李汝鱼,但想来是一厢情愿,北镇抚司的人来到扇面村,怎么可能不接触杀了孙鳏夫的李汝鱼。
夫子很担忧。
扇面村人如果说漏嘴,被这两人知晓李汝鱼四次雷劈而不死的事情,事情将变得异常棘手。
只是有点奇怪,按说北镇抚司司职侦缉、捉拿、诛杀“异人”,来到扇面村绝对不是因为孙鳏夫建国称帝,若是为“异人”而来,那也有点说不通。
捉拿、诛杀“异人”,北镇抚司谨慎的很,每一次行动至少数十缇骑。
今日却只两人。
赵长衣哦了一声,笑里藏刀的看着夫子,“夫子是否知晓,扇面村有个叫二混子的人。”
李夫子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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