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那个年轻皇帝该死!
妇人倏然间杀意昂扬,御花园里顿时一片萧杀之气。
除了李汝鱼和江照月柳隐两女,所有人都心胆俱寒,深恐一个不小心就被陛下一句话给赐死了,正在翩舞的杨太真亦不例外。
也不知许久,妇人脸色才缓和下来,缓缓的道:“算了,不用你去,看他自己造化罢。”
朕会惧怕西军反叛?
笑话。
枢相公已在归京途中,北方三世子刚世袭罔替,还有一枚毒药没有消化,短期内,三世子是绝然不敢反大凉。
何况,朕让三世子世袭罔替,就是等着他反大凉,如此才能一劳永逸的解决掉北方岳家这个顽疾——三世子不是岳平川,朕本意便要诛之。
所以赵长衣若是真的在广西反了大凉,何异于找死。
大理为盟亦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只是一想到赵长衣会辜负自己的栽培,妇人便有些心寒的意兴阑珊,大姐在天之灵,会很伤心的罢。
妇人沉默不语。
被江照月吞了大龙后无力扭转局势的柳隐很有心计的一推棋盘,“还没输呢,改日再续残局。”
江照月冷哼了一声。
柳隐起身,示意翩舞的宫女和抚琴的棋待诏先退下。
众人便如蒙大赦。
对这位长相不怎么样的无盐才女顿生好感。
江照月见状不屑的撇了撇嘴。
“陛下,今日政事不多,要不微臣陪你打会马吊吧。”柳隐知道妇人心情不好,于是眉头一转,想了个消遣。
妇人看向李汝鱼,“会不?”
李汝鱼很尴尬,然后正色道:“陛下,微臣是翰林院待诏,不是声色犬马的陪侍童子,又道是君子玩物丧志,陛下贵为天下共主,还请——”
妇人脸一沉,“其实你就是不会?”
李汝鱼越发尴尬。
柳隐笑了,“不会可以学啊。”
妇人不语,默许。
江照月无奈的叹了口气,其实在掖庭局长大的她,真心不喜欢这些贵人的消遣活动,但陛下既然有意,岂敢不尊?
李汝鱼只好舍命陪君子呃,三个女人。
虽然都能算得上君子,但终究还是女人,这是无法改变的本质。
去了陛下消遣的凤栖殿。
宫女染香,点上火炉子,先前退下的琴待诏又被宣了回来,摆上果盘点心,妇人上位,其余三人随意坐了。
在说过所有的规矩后,李汝鱼大概知道如何玩。
马吊这玩意儿,三分技术七分手气,历来又有不成文的说法:新手和孕妇,可杀一切老鸟。
李汝鱼初上牌场,手气好得一塌糊涂。
关键是少年心纯,没怎么经历过官场,哪懂得起要让妇人的意思,对柳隐屡屡投过来的暗示也视若未睹,能和牌为什么不和?
关键牌品这个东西很不好说。
妇人不仅写得一手烂字,还有一副烂牌品,被李汝鱼连连和了好几把后,虽然没有摔牌,但脸色已经黑得能滴水,沉默着不说话。
毕竟人非完人。
少年犹不知,依然懵懵懂懂的大杀四方。
也诈和了几把。
但赢多输少,天色微黑之时,少年便已将三个女子的筹码赢了个精光。
妇人恼羞成怒的拍桌而起,不玩了!
江照月和柳隐面面面相觑,尤其是柳隐,暗叹了一声,恨不得给自己一个耳光,打什么马吊,去听一场戏不更好么。
散场数过筹码,一位负责女帝开销用度的凤梧局女官双手奉给李汝鱼一叠会子。
李汝鱼愣了下。
这么多?
旋即出了一身冷汗,万幸赢了,这要是输了,自己那点家底完全不够啊!
这一桌牌局,少年足足赢了六千两会子。
妇人看着李汝鱼手上那一叠会子,没甚好气的道了句很好,倒也没再给脸色了,毕竟坐拥天下,这点用度消费基本上可以忽略不计。
牌品问题,终究是女帝心态。
天下皆在朕掌控之下,却在牌桌上输得如此难堪。
帝心蒙尘呐。
李汝鱼嘿嘿笑了一声,“确实很好啊,原来赢钱这么简单啊。”
这不啻于在女帝心头插了一剑又撒一把盐。
妇人强忍住一脚踹飞少年的冲动,正欲说什么,却有小黄门来报,说御膳司已备好晚膳,请陛下用膳。
妇人眉头一转,露出一抹狐狸笑意,“李总旗,一起用膳罢。”
柳隐闻言扶额。
江照月不着痕迹的冷哼了一声,看少年的目光有了些许敌意。
不过两女心中其实多少有些暗爽,以往打马吊,可不敢如此张狂的赢陛下,每每都是输了不少会子给她,积少成多,输得也让人心疼。
这次陛下输了心疼,两女忽然觉得很欢快。
暗想着要不下次也不让着她了?
反正她比我们都有钱!
女帝赐宴,李汝鱼能拒绝么?
不能。
却隐隐有种不好的感觉,妇人似乎要对自己做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情了
252章 这样的春秋五霸?()
晚膳很丰盛,毕竟御膳。
女帝用餐很安静,和少年一样,细嚼慢咽,各种美味几乎只吃一口,再好吃的也不过三口,其余的尽数赏给了李汝鱼三人。
吃过晚膳后,天色已晚。
妇人蹙眉,“宫禁关了?”
江照月看了看时辰,“大概是的。”
妇人便让江照月带着口谕送李汝鱼出宫,又让柳隐去将内侍左都知薛盛唐唤来,这位养伤多日的老貂寺虽然精神不错,但人却老了不少。
妇人看着他,笑了一阵,“薛都知,有个差事交与你,可别办砸了。”
薛盛唐大喜过望,“臣肝脑涂地,但所不辞。”
妇人点点头,对柳隐道:“你也来罢。”
出了殿门,走进御花园,曲曲折折中绕了一大圈,来到一座假山里,薛盛唐暗暗意外,在宫里当差几十年,竟然不知还有这等隐秘地。
假山里另有玄妙,机关开启石门后,出现一条通道。
妇人率先进入。
柳隐笑眯眯的道:“薛都知,请。”
薛盛唐出了一身冷汗的同时,心中狂喜,自己终于成为陛下的心腹了,很显然,陛下要交给自己一件只有心腹才能办的事。
妇人边走边道:“这处密道,建于高宗时期,原本是高宗陛下用以避难,后在多位先皇经营下,用途逐广。”
言辞里有些无奈。
这也是当年顺宗陛下从此离开大内,去和大姐幽会的捷径。
毕竟天子狎妓为朝臣所忌。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薛盛唐估算了时辰,似乎早就出了大内皇宫,此刻应该在嘉会门外的钱塘江畔,果不其然,开了机关到地面后,薛盛唐听见了大江拍岸的声音。
这个地方薛盛唐听说过。
建炎南渡后,这里繁荣过一段日子,一度有两大瓦子:嘉会瓦子和龙山瓦子,后来被高宗陛下征地修建了皇家御园,引钱塘江水灌湖,耗资百万巨,以供踏春游湖之用。
为此被当年还没恢复北方的兵神岳精忠上了折子十数道,君臣之间差点闹翻。
御园里极其安静。
在最僻静的地方,有座巨大建筑群,门口站着两位持刀汉子,一身劲装,神态雄伟,见到妇人后,只是默默跪下行礼。
妇人挥手免礼,带着薛盛唐走入院子。
先走入一座上书一个“齐”字的院子,极其精细的院子里,坐着个女子,三十出头的年纪,容貌身材皆一般,穿着华服,正如饕餮一般进食。
看见妇人进来,这位女子冷哼了一声,也没放下手中烧鸡,继续大吃特吃。
妇人笑了笑,“放心吃,这辈子你饿不死的。”
女子怔了下,没有言语。
妇人转身出门,薛盛唐看了一眼这位女子,实在没发现她有何奇异之处,如果真要说有,也许就不说话时那一点点的微弱的天生王者之气。
王者之气?
薛盛唐吃了一惊,心中越发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无人后,手持烧鸡的女子黯然神伤。
再无丝毫胃口。
妇人出了齐字院,来到相邻的“秦”字院,院子里有个知天命的老翁,也是无聊,抱着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倒是比齐字院的主人好,有两个姿色姣好三十出头的宫女服侍。
薛盛唐再次吃了一惊。
这两个宫女他记得,好像是永安四年犯了宫规的女子,后来人间蒸发,不曾想竟然在这里。
薛盛唐越发觉得女帝要交给自己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妇人看着那老翁。
老翁却不看妇人,颇有一些傲气,端坐的老翁,亦有王者之气。
妇人转身,留下一句话,“书中亦有天下江山,您老且在书中推演您那未竟雄心罢。”
老翁哈哈一笑,“可曾杀了赵骊?”
妇人笑而不语。
出了秦字院,走入“楚”字院,院里有位精瘦汉子,正对着一尊极其巨大的鼎发呆,有人进来也不可知。
妇人沉默的看了一阵,临走时依然留下一句话,“您的鼎早已不在人间。”
汉子闻言,越发忧郁。
楚字院后,是“晋”字院,院里无人,走进厢房,只见一位断了双脚的不惑汉子正在雕木,神态安详专注。
看见妇人进来,汉子放下手中小刀,笑了笑,“陛下安好否,可曾逼得北方反凉?”
妇人点点头,“要不了几年。”
汉子便欣慰的笑,“寡人之计,可否为后院再换来几只麋鹿?”
妇人笑,“善。”
汉子便长出了一口气,又小心翼翼的道:“姓嬴的那家伙有两个宫女暖被,平日里没少嘚瑟,陛下您看……”
妇人扶额,“过几日罢,若有不长眼的宫女,朕会着人送一过来。”
汉子大喜,又试探的问道:“能不能高挑一点,腿长一点,臀翘一点,胸大一点的?”
妇人无语,“这朕可不能担保。”
转身出门,汉子继续雕刻,却笑了起来,有些雀跃,时至今日,有饱食,再有美女,也便是天大的美好了,无甚所求。
出了“晋”字院,是“宋”字院。
院里一青年,肥胖至极,却捧着本风水书看得津津有味,又不时那着龟壳摇晃,落下几枚铜钱后,青年嘀咕了一阵,又急忙翻书应证。
妇人叹了口气,“风水之说,能定国乎?”
青年抬头,一脸认真,“姑娘这就不对了,风水之说当然可定国,这一次布局,难道我算错了么?姑娘可别告诉我,北方依然在岳平川手上,赵骊依然在临安为王,又或者说王琨成了最大赢家。”
妇人无语,还真无法反驳。
确实被他说中了,但这真是风水,而不是你对天下大势的远见?
本是霸主,何信周易说。
退出小院,妇人站在门口,回望五座院子,隐然听见“齐”字院里的黯然叹气声,不由得长叹了口气,“一世英雄,俯览天下可摘月的雄主成了女儿身,确实悲哉,然春秋已逝。”
五位天下霸主,却造化弄人,各自凄凉。
对薛盛唐说道:“今后,这座春秋院便交于你罢,安防之事须谨慎,此处虽有剑房两剑坐镇,又有诸多死士,可若是有人前来劫人,先杀五人在退敌。”
这五人,不能落入他人之手。
大概没人知晓,为了得到异人,为了得到异人口中的信息,自己付出了多少条人命代价。
253章 以宫禁夜开做文章()
薛盛唐小心翼翼的问道:“陛下,他们皆为异人?”
难怪,剑房四剑中除了闫擎和青衫秀才,其余两剑平日里几乎不见踪影,杀赵骊这么大的事情,也不见这两剑现身,感情在这里。
妇人沉默不语。
夕照山下,有个青花儒衫人捧匣问岳平川,何为春秋。
岳平川的春秋在燕云十六州的新绿田野里,在燕云十六州的铁骑剑光如雪里,在北蛮南下士卒的绽放血花里。
是岳家忠良铮骨,是大凉安定,是天下苍生。
岳平川的春秋,是一腔碧血于一生,立北方一日,则北蛮不可渡燕云,立北方一日,则南北永无兵事。
岳平川的春秋,在那个岳字里。
可直到那一日他死去,自己才明白,岳平川的春秋是苏苏。
那么朕的春秋呢。
朕的春秋,在世界之外的世界,是大凉明月照四夷。
而朕,已经拥有了一座春秋院。
可算半个春秋?
院里有五人,皆是从春秋到大凉,黯然神伤的女子,残疾的汉子,读书的老翁,喜好风水的青年,终日向鼎的汉子。
五人,皆为春秋霸主。
此院,亦是朕的另一座“枢密院”。
……
……
宫禁再次夜开,李汝鱼无事,便逛到众安桥瓦子闲荡,临安风华处着实暖人心,信步闲庭,人流如织摩肩擦踵。
忽见一间春秋书铺。
书铺里,有个青花儒衫人正和妻子一起用膳。
李汝鱼怔了下。
是他。
那个在夕照山下捧匣问岳平川何为春秋的人。
思忖了一阵,还是没有去打扰这位贤者,李汝鱼径直去了瓦子听书。
正吃着饭的青花儒衫人抬头,看着李汝鱼的背影,蹙眉深思,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良久才暗暗一声长叹。
少年亦不是可开瑚琏匣之人。
他终究只是女帝的一柄剑,不足以得匣中那半个春秋。
瓦子里依然有说书人说书,和上一次逛瓦子时不同,说书人说的不大燕太祖和百里春香这对千古眷侣的轶事,而是说一位盖世武将。
说书厅座无虚席,茶博士来往斟茶,市井小民们荷包鼓胀者要了小吃糕点,囊中羞涩者一碗清茶足以,四下交谈等着新近才到临安的说书人。
新来的说书人是位老人。
说书老人很是舒适的坐在老板刻意准备好的木椅上,眼前摆放着略显富贵的条桌,醒木顺势放在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