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依然看着夕照山方向,头也不回的说道:“此刻你持枪在朕身后,是否觉得有机会,也有把握一枪将朕挑杀?”
持枪少年苦笑,不着痕迹的盯了一眼大貂寺薛盛唐,“是机会,但没把握。”
薛盛唐垂首垂手,很是恭顺。
妇人点头,“你不如他。”
持枪少年赞同,“毕竟大凉天下,只有一个岳平川。”
妇人挥挥手,示意三世子上前。
这位力盖山河的持枪少年犹豫了刹那,在江照月能杀人的目光中,还是放下了长枪——实际他知道,如果要杀女帝,不须银枪如雪,徒手可杀。
但这天下,大概没人能杀。
走到妇人身后一步的样子,望向夕照山,轻声道:“陛下有什么手笔在等微臣父王?”
妇人有些伤感,“有位老将军,自戕身死,你见过的,孤独鹫。”
“有个西子船娘,亦已赴死,你没见过。”
“有个持枪富家老爷,算起来的话你得喊一声舅父,也得唤一声师伯,不过已死岳家枪下。”
三世子笑了,“都是开封旧人,父王一定很困扰,若我为王,当无此困扰,但是啊——”三世子想了想,“我若为王,也不会有出现这种困扰局面的可能。”
妇人哦了一声,不置可否。
许久才道:“两人死一人,你可为王,或西或北,皆可。”
话落惊高楼。
少年不敢相信,刹那之间浑身僵了一下,旋即一脸狂喜。
转身提枪。
下楼。
去杀人。
……
……
花老爷不想死。
抱着膀子冷眼看着踽踽而来的蟒服男子,花老爷笑得很开心,发自内心的开心,“原来你也有今天啊,天老爷真是开眼了,大快人心呐!”
这位青云街最后一位旧人脸上挂着难以言说的快意,就似刚从女人肚皮上爬出来的满意汉子,“我应该怎么称呼你,王爷?世子?师弟?妹夫?还是小黑子?”
岳平川没有看他。
目光落在乾王府邸,看着那位负手而立天魔凶相的王爷,不做声。
王见王。
王之上尚有女帝。
赵骊狰狞的笑容很是玩味,轻声哂笑:“你想试试?”
岳平川紧了紧手中长枪。
赵骊无动于衷。
岳平川确实没有对赵骊出手的意思,侧首看向不远处,有个王爷蹲在府邸前,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
见岳平川望他,赵长衣起身笑了笑,做了个请的姿势。
岳平川叹气。
这才看向花老爷,低沉的说道:“你早该死了。”
花老爷笑眯眯的,“可惜我还活着,而且还将继续活着,所以,你要失望了。”
岳平川摇头,“你活不了。”
花老爷笑了,“岳家枪法我已得神遂,就算是王爷在世,也不敢说必胜我,当年在开封你便是我手下败将,这些年你公务缠身,我却从无懈怠!”
岳平川不做声。
花老爷继续说道:“想容若是地下有知,知道你死在我枪下,会很欣慰的罢。”
花想容,岳平川正妃。
岳平川脸容倏寒。
夕照山下青云街尾,骤起凛冽北风,割肤如刀。
“若非是你,想容也不会死!”
岳平川单手持枪平举:“你可知道想容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花老爷没来由的哈哈大笑,“我那傻妹子一定说,请你这位王爷,留我这个意图颠覆岳家而代之的大舅哥一具全尸,可惜你做不到了。”
否则女帝为何让自己在临安富贵而活。
就是为等一日,你岳平川身死后,我花某人提枪去开封,主掌北方局势。
岳平川眸子渐紧。
若非是你和你父亲想要颠覆岳家而代之,致使花甲灭门,其后叛出开封被女帝接应,导致镇北军军心泛散元气大伤,想容又怎么会心怀愧疚郁郁寡欢日渐消瘦而死。
所以,请你也去死。
花老爷不想死。
可他还是死了。
当年在开封,岳平川永远是他手下败将,这些年北方传过来的关于岳家王爷枪神风姿的传说,在他眼里不过是虚伪的吹捧。
他不明白,为什么岳平川的枪真能勾动天地而生风雷。
真如枪神。
临死刹那,他终于明白了一些事。
女帝让自己来此,就是借岳平川之枪,光明正大的杀了自己。
可惜世间没有后悔药。
见到岳平川三枪杀了花老爷,赵长衣有些意外。
这强得有些变态了啊。
乾王赵骊略有不屑的哼了声,不过尔尔。
岳平川牵着马,走出青云街,顺着一条巷子而行,走六十米便到夕照山下那座小院子前的台阶下。
台阶下,有个青花儒衫人闭目凝神。
膝上横木匣。
听见马蹄声,青花儒衫人睁眼。
睁眼如拔剑。
刹那间,剑气冲天而起。
无形之风激荡。
衣衫猎猎,一阵一阵,东摇西荡无所循迹又无所规矩。
青花儒衫人,这一刻如一柄剑。
岳平川蹙眉,“好剑。”
青花儒衫人依然端坐,温谦的笑,“好枪。”
一枪如龙,两枪生风,三枪起雷,无可阻挡的挑杀花老爷,留下一具全尸。
当得枪神之赞誉。
岳平川盯着青花儒衫人,丝毫不觉得他不起身是托大,只怕他起身时候,便是剑出匣。
台阶之上,传来熟悉的琴声。
琴声一紧再紧,已作十面埋伏之杀伐声,激越豪壮。
无奈的叹气。
如今谁伴你抚琴?
青花儒衫人依然笑容温谦,“我有数剑,若王爷能接,我便退去,若不能接,请王爷退去。”
其实都没有退路。
岳平川能接,他死。
不能接,岳平川死。
岳平川容颜肃穆,一脚轻踢枪尾,长枪直指青花儒衫人,“先生请出剑。”
青花儒衫人长身而起。
剑气于刹那之间,起于苍黄,舞于庙堂。
我有数剑。
可杀人、斩妖、诛佛、灭魔、弑神、屠仙。
我乃春秋读书人。
手中无剑,心中剑,剑为青碧浩然气。
230章 春秋为剑()
231 青州有刀光剑气,亦有弩箭横来()
232章 雪晚来,饮一杯否()
一座小山下,有人风驰电掣。
马车里坐着一位老人,垂垂老矣,看似闭目养神不在红尘里,却在想着一些人间事。
陛下让自己此来青州,真是为了保护那谢家晚溪?
难道没有审时度势,杀了李汝鱼那位夫子的想法?
毕竟世间君王,没人会喜欢有这么一位不受自己控制,却可以一剑如那银河落九天的人物存在,天知晓他会不会一剑杀向皇城?
老监正不知道。
因为陛下没说,而且也没丝毫意图流露。
但一剑四镰的手笔,对付乾王赵骊的棘奴死士,加上那位夫子,似乎有些大才小做了……因为这很明显是赵骊的调虎离山之计。
他派来青州的棘奴死士,最多不超过四人。
或者说,陛下真的如此看重李汝鱼?
恐怕真是如此。
没来由的,老监正想起了那位在天下气运池两跃水面的少年。
已生逆鳞呐。
此子,果是得大气运之人。
愿他和陛下能君臣永安罢。
老监正有些意兴阑珊,因为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在说到这位夫子时,陛下似乎多有崇敬之色,只怕陛下已从北镇抚司那些缉拿在案的异人口中知晓了这位夫子的底细。
难不成是位圣贤之人。
就算不是圣贤,也当是一位不输白虎神将赵飒的绝代天骄。
老监正头疼的摸了摸胡须,这天下啊,越来越乱。
妖孽究竟几何?
马车曳然而止。
垂暮老矣的老监正撩开车帘,眺望了一眼远处天穹
远处天穹上,骤生乌云团团,汇聚而漩,如一个巨大漩涡,遮挡了半边天穹。
闷雷滚滚。
笑着叹了口气,尚有十余里,可惜看不见剑仙风采了,又看了一眼车前五位骑士,对其中一位穿青色儒衫的男人笑道:“夫子已按剑,恐怕赶不及了,秀才,你先去一步罢。”
青衫秀才腰间佩一剑,雪白长剑,银丝吞边。
剑名文雅,雪晚来。
秀才相貌极其方正,棱角分明,头戴儒巾。
若是走在人群里,大概没人会将他和大内高手联系到一起,只当是一位屡举不低的酸秀才。
闻言笑了笑,下马手按剑。
一步而出大地倏然一震,脚下烟尘四起,似有刹那的静止,
再一步作疾走之势,烟尘便倏然落下。
三步时作奔势。
四步时人在三丈开外。
五步踏出,已不见人,只见秀才身后气流,倏然起卷生白屏,又如一枚横张的纸伞,秀才如从伞里飘出的一道清风,扯动气流便如一条青线,又如一枚离弦之箭,掠过山野。
广袤天地间,一道青线笔直激射。
尘埃久久不散。
其后,如以犁在大地上狂野犁过,泥土翻卷,留下一条深达两寸宽约一尺的疤痕,触目惊心。
所过之处,百草俱伏,枯叶随风卷。
有树拦路,青线切割而去,远去时只剩下漫天树屑飞舞。
有石拦路,青线碎石而去。
有河拦路,青线过处,江河断流,在青线后形成一道上高下低的水墙,河底淤泥里留下一道宽不过一尺的沟壑,整齐如刀削。
天地之间万物生长,所有的一切都在这道青线先黯然失色。
观渔有剑仙,大河之剑天上来。
临安有秀才,十里山野履平地,方寸之间尽剑气。
老监正早知秀才之能,并不意外。
赵三房,剑房储剑四枚。
闫擎列其三。
秀才居首。
那位出自镰房的镰子却是第一次见到剑房高手如此狂势,眸子里掩饰不住震惊、敬佩之色,此等风姿,或许不输那位剑仙。
而且这位秀才,并不是异人。
更为恐怖。
老监正挥手,“你等留一人足矣。”
四人出自对视一眼,留下一位年老者,其余三人驾马狂追,欲要一睹观那位夫子的剑仙风姿。
……
……
横空射来弩箭皆是大凉西军制式,又是特制的螺旋箭头,杀伤力惊人。
一轮弩箭之下,四马两驴尽数丧命。
夫子灵犀突来。
探手一捞,将小小和李婉约同时拉到马后,大声道:“别硬挡,都躲马后。”
这是手弩,穿透不了马尸。
若是战场上使用的床弩和车驽,再膘壮的马尸也难以全部挡下。
果不其然。
眼见弩箭无效,从山林里蜂拥而出近百黑衣人,将六人团团包围,全是清一色的黑衣黑巾蒙面,每一个人身上都散发出历经杀戮养出来的血腥气。
无一庸手。
尤以为首四人为甚,皆着华衣,亦不掩面,提枪按刀,气势惊人。
萧杀之气煌煌如焰。
一执剑中年人面目阴沉,声音尖锐,言辞充满挑衅,“听说你一剑挂天河?听说你是异人?不巧的很,也有那么一些用剑的异人死在了我手下。”
夫子略略愁顿。
倒不是担心这些横空里杀出的人,而是一旦打起来,小小和婉约怎么办。
毛秋晴横执绣春刀,全神贯注盯着敌人,小心的提醒众人:“这些人都是乾王赵骊的死士,身着华服四人,应该是十二棘奴之四,每一位都是顶尖武者,甚至亦有人可匹敌大内高手。”
没人知晓,赵骊为何要给他那最强的十二死士名为棘奴。
夫子笑而无声。
拿起腰间酒壶一口饮下,看向小小和晚溪,温润的笑了一声,夫子在呢。
神情落寞。
无惧惊雷,可拔剑而挂天河。
然而青州距离临安上千里,李汝鱼纵然赶来,那一刻自己也应已力竭死于惊雷之下。
但有何憾。
我有弟子谢晚溪,已承吾文墨衣钵。
我有弟子李汝鱼,已得吾剑道初衷。
大凉的夫子,已不负大唐李青莲之文墨,亦不负大唐剑圣之教导。
吾道皆有后。
夫子按剑。
按剑起闷雷,天穹之上,乌云骤然凝聚,汇聚一团,遮掩了半边天穹,刹那之间阴风怒号,白昼几似黑夜。
天地如墨里,夫子欲拔剑。
大河之剑。
然剑未出鞘,远处忽有一道青线来。
青线未至,先有剑光来。
剑光清冽。
化作一道青线的青衫秀才,一直按剑储势,直到距离人群不过十米时才倏然拔剑。
拔剑而斩。
剑出鞘时金玉清音声如虫鸣,铿锵激越百转千回。
从上而下一剑斩落。
便有青色剑光化作月弧激射,狂野绝伦如铁骑撞阵。
一身剑道,十里聚势,只为这一剑!
这一剑重愈山河。
黑衣人剑挡,剑碎。
人挡,人裂。
血肉和刀剑碎片漫天飞舞,如下起了一场大雪,凄艳壮观而又惨绝人寰。
重重围困,竟在这一剑之下土崩瓦解。
青线从中激射而过。
清风拂来。
滴血不沾身,青衣如画,儒巾摇摆。
其后,大地上留下一道细长伤疤,绵延向远处,不知源头在何处。
秀才执剑站在人群里,青衫飘飘笑傲众生,对夫子执剑行同辈礼,声如铁硬,掷地有声:“雪晚来,饮一杯否?”
233章 王爷不可阻()
青花儒衫人大笑离去,岳平川登阶。
青云街上的乾王赵骊轻笑了一声,回身进府,望着横陈在桌上的奇门长兵,这位王爷安静的在一旁坐下,浅酒小酌。
还不到时候。
李汝鱼必须先死在岳平川枪下。
既有借口诛杀岳平川,也能让那妇人失去一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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