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阿兰·贡帕蒂称为‘老爹’的佣兵显然就是这么个人,当听到卢克雷齐娅的身份时,他显然并不相信,甚至还露出了玩味的神色,他回头看看身后几个其他的佣兵头领,在几个眼神的交流中,这些常年在战场和各个城邦之间混迹流浪老兵痞子们就都看懂了对方的意思。
“我们愿意服从您和您未婚夫的命令,夫人。”老爹回过头来向骑在马上的卢克雷齐娅说“不过我们希望在攻下市政厅之后您能立刻履行诺言,而且您要保尽量不会伤害到市政厅里的那些人。”
卢克雷齐娅这次没有说话,而是看向亚历山大,那种神态显然是告诉所有人这里是她‘未婚夫’在做主。
老爹的眼神又落在亚历山大脸上,他琢磨着如果对方不答应他提出的这个条件该怎么办,毕竟市政厅里应该有很多值钱的东西,如果亚历山大答应下来,那意味的就不是付他们薪水,而是允许他们公开合法的抢劫。
没有让老爹等待,亚历山大已经开口说:“你们可以得到应得的报酬,不过只限于在这里。”
他的目光投向市政厅,看着这座坚固的建筑,亚历山大轻轻一笑。
“好啊!”佣兵们发出透着暴躁的喊叫,他们的眼中闪着毫不掩饰的贪婪和暴虐,在这一刻原本应该是比萨城保护者的他们,瞬间变成了比暴动的民众更加狂热的破坏份子,这从随着一阵吆喝和地面的震动,从他们身后缓缓推出的一门火炮就可以看出来。
那是门装在木座炮车上的小型火炮,虽然看上去并不沉重,但是那当火炮黑洞洞的炮口慢慢转向对准市政厅紧闭的大门时,从市政厅里立刻传来了一阵阵惊恐慌乱的叫嚷声!
没有人能在火炮的面前镇定自若,看着那对准大门的炮口,躲在市政厅里的官员们只维持了几分钟的尊严,就毫不犹豫的选择扔掉了体面。
先是几条火枪和长矛被从大楼打来的窗子里扔出来,接着就有人把不知道是用什么东西临时做成的一面黑旗从窗子里戳出来用力摇晃着。
比萨共和国最后的抵抗,就在这么一枪未发之下彻底瓦解了。
比萨市政厅与斜塔之间虽然隔着座大教堂,但是如果站在斜塔的顶上就可以很清楚的看到市政厅发生的一切。
当佣兵们出现时,正站在斜塔上的官员们立刻发出了欢呼声,特别是有些眼神好的还看到了跟在后面大炮之后,官员们立刻发出了胜利的欢呼声。
这些人已经开始收拾逃跑时狼狈不堪的衣着,好准备随时再次出现在民众面前,向民众宣布暴乱已经平息,比萨依旧是比萨人的比萨这个好消息了,甚至有的护民官已经开始吩咐秘书为自己酝酿一篇精彩的讲演辞。
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却让这些比萨高官们目瞪口呆,佣兵与暴民之间没有发生流血冲突,而是在谈判,这已经让他们有点不安,当看到那些佣兵忽然发了疯似的一边高喊一边簇拥着那个领头的暴徒把那门大炮对准市政厅后,斜塔上的官员们不禁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然后,比萨市政厅就在这些人呆滞的注视下举旗投降了。
马基雅弗利一直默默站在塔楼的一个窗口前看着发生的一切。
当他看到佣兵们与亚历山大交涉时,他就已经隐约感到了事情可能不妙,他不相信那个贡布雷会没有考虑到如何对付那些佣兵,果然没多久佣兵们就倒戈反水的举动一点没出他的意料,反而更加证实了他猜测的“这里面肯定有个天大的阴谋”的推断。
“这可真是个完美的计划,”马基雅弗利拿出随身带着一个小皮本子,用削尖的木笔沾了沾皮兜子里的墨水在本子上记下来“煽动敌人对自己政府充满敌意的民众的暴动,这无疑是最经济也是最危险的手段之一,今天我有幸亲眼看到了一个把这种阴谋演绎得几乎完美的例子,尽管历来在我们的认识当中使用阴谋似乎是不为人所齿的,但是我们也必须承认,如果能适当的运用精明的手段,往往只需要付出很小的代价,只要成功就能获得巨大的回报。”
马基雅弗利写到这里停下来,他先是侧耳向市政厅方向听了听,然后就在旁边那些比萨官员们忽然爆发出的愤怒咒骂中得到了答案。
攻入了市政厅的佣兵们正在洗劫比萨共和国的政府所在地。
从那隐约传来的叫喊和兴奋的喧嚣声,还有一些官员时不时发出的惊呼哀嚎里,马基雅弗利甚至不需要亲眼看也能猜到市政厅正遭受什么样的野蛮洗劫,这让他不由又提笔在本子上这么记下来:“事实证明不忠诚的佣兵往往比暴民更加危险,因为这些训练有素却毫无荣誉感和忠诚心的人,一旦成为暴民的帮凶,就会制造出更加可怕的灾难。由此可见,一个小型国家更适合由他们自己的国民组成军队,因为对家乡的荣誉和使命感能保证他们有足够的忠诚,而这种忠诚是保证一支军队强大的关键。”
马基雅弗利写到这里把本子合了起来,和其他那些要么垂头丧气,要么义愤填膺的比萨人不同,他很冷静的收拾了一下自己衣着,在掸掉了衣服上的几块泥渍和重新把仓促中被扯断的披风挂绳绑好后,他找了块干净的石头闭上眼睛开始养神。
马基雅弗利对他的命运并不担心,首先他是个佛罗伦萨人,这场暴动和他没有任何关系,其次如今比萨面临的可是来自威尼斯人的威胁,在这种时候比萨人,或者说那个贡布雷如果没有发疯,是不可能伤害他的。
虽然清楚自己很快就会被释放,不过马基雅弗利并不打算立刻离开比萨。
他忽然对那个贡布雷,或者说是他背后的教皇亚历山大六世产生了巨大的兴趣,而且因为佛罗伦萨与梵蒂冈之间恶劣的关系,马基雅弗利也认为这是个难得的身临其境的近距离观察教廷阴谋手腕的好机会,他甚至寄希望与能够通过对这场草地暴动的认真观察,好好分析一下梵蒂冈的外交策略,好做为将来佛罗伦萨的领袖提供一些可靠的参考。
马基雅弗利的猜测很正确,如果说如今的比萨用糟糕都无法形容,那么更贴切点的就是已经糟得象是一块烤焦了的比萨了。
当市政厅的大门在火炮的威胁下缓缓打开后,佣兵们就不顾一切的当先冲了进去,他们叫嚷着,吼叫着,眼睛里迸发出掩饰不住的贪婪,几乎就是在一瞬间,市政厅里到处都响起了他们充满野蛮和疯狂的吼叫。
阿兰·贡帕蒂原本也跟着向里面冲进去,但是在犹豫了一下后又回到了亚历山大身边,这个新任城防队长似乎已经进入了角色,不管别人是不是听他的,他都不停的大声发出各种命令,试图指挥那些暴乱民众。
亚历山大骑在马上没有动,他只是静静的看着出来进去的那些人,虽然看到很多人手拿兜揣一脸满足的走出来,可他并没有阻止,直到看到那个老爹一边晃悠着走出来一边提着个酒瓶不住往嘴里灌酒,他才慢慢带马向前。
“立刻宣布从现在开始停止一切抢劫,”亚历山大吩咐着“之前的行为可以被视为合法,从现在开始任何抢劫行为都要受到最严厉的惩罚。”
“哦,这才只是刚开始呢,”老爹满不在乎的说“比萨人里有钱的很多啊。”
“抢劫平民是不被允许的,”亚历山大面无表情的看着那个老爹“我允许你们从市政厅里拿走属于你们的东西,现在你们该是为我服务的时候了。”
“老爷,您难道不认为该多付给我们些报酬吗,毕竟我们帮您拿下了比萨,您现在是这座城市的主人了,所以您应该给我们更多的东西。”老爹嘴上说的恭维,可他的眼睛里却冒着一丝冷酷。
“我想你大概没明白,”亚历山大缓缓的说“你现在要做的是听从我的命令,因为据我所知你们不但拿到了之前拖欠的,而且要比应该拿的多的多,”说着他打量了下老爹口袋里露出的一串珠宝“所以现在是你们欠我的了。”
亚历山大说着慢慢从马上下来,他走到老爹面前,双眼盯视着对方。
“听着,我了解你们这些人,你们的贪心没有满足,可我绝不允许你们伤害普通民众。我能猜到你后面有人正用家伙对着我,不过我提醒你,站在你面前的不是一个打算靠煽动暴动起家的冒险家,而是来自教廷的使者和那不勒斯的领主,如果你的人敢轻举妄动,我可以向你保证除非你逃到奥斯曼人那边去,否则你和你所有的同伴都肯定会受到最残酷的惩罚。”
老爹的脸上抽搐了一下,而随着亚历山大的话音刚落,在四周一阵哗啦啦的响声中,以阿兰·贡帕蒂为首的一群比萨民众已经纷纷把手里各式各样的武器对准了他。
老爹和他人吃惊的看着这些比萨人,他们从这些人眼里看到了憎恨,而让老爹呆滞的是,之前因为洗劫市政厅而被扔到一边的火炮,这时候正炮口森然的对着他们。
“我可以和你们签署一个新的城防协议,”看着老爹发愣的样子,亚历山大这才继续说“只要你们遵守协议就可以得到比之前多出三成的报酬,而且一旦帮助我们守住比萨,你们还可以得到未来比萨税收的3分收入。”
“3分?整个比萨收税的3分?”老爹的眼睛瞬间亮了,呼吸变得局促起来。
拿钱办事是佣兵们的工作,就是那些可以得到常年定期雇佣的佣兵也没不可能有机会得到一个城邦国家的固定税收收入,这对佣兵们来说简直是如天方夜谭般的奇迹机会,却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这让即便早已经变成老滑头的老爹也有点不能自已了。
不过多年的经历和混迹他觉得即便机会难得,如果再努力一下也许还能敲出更多的好处的。
“我们的人都是最勇敢的士兵,”老爹回头看看手下“而且我刚听说好像威尼斯人已经来了,你们需要我们,所以这个价钱得另说,”
说着他故意顿了顿像是在考虑,然后盯着亚历山大的脸说:“我要税收的一成。”
一阵夹杂着各种情绪的低呼从四周响起,其中愤怒的是比萨人,而佣兵们则兴奋的面红耳赤。
“3分半。”
“9分。”
“4分。”
“8分半不能再少了。我们赚的可是卖命的辛苦钱。”
“4分半,否则我没法和民众交代。”
“7分,谈不拢我们这就走人,你们自己对付威尼斯人吧。”
“5分,这是我的底线。”
“给我点面子,兄弟们都看着呢,6分半我们就是你的人。”
“我也不想再浪费时间,6分说定,我不会再出价。不过我有个条件,你们必须听从比萨城防委员会的命令。”
“好吧,就6分了。”
老爹用透着怨怼的目光狠狠的盯着亚历山大,然后嘴里嘟囔着回头向那些已经把脖子抻得发痛的佣兵们说:“谈好了,这个贵族真难对付,6分税收!”
“噢!”
佣兵们瞬间发出一片欢呼,他们叫喊着相互用胸口撞着,这是些北方壮汉,而有的干脆翻起了跟头,亚历山大猜测他们可能是些罗斯人。
“大人,您答应给他们税收,比萨的税收?”那个像个学者的暴动民众走过来愕然的看着亚历山大,似乎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要知道我们付他们钱就可以了,可为什么要把税收直接给他们,他们又不是比萨人?”
“你也可以得到这些税收啊,只要你愿意当兵。”
亚历山大对那个人微微一笑,看着那个人还是一脸不解甚至有些恼火样子,这个时候亚历山大就有点想念他的老朋友马希莫修士了。
他相信如果马希莫在,不论自己说出多么荒谬的主意来,那位传奇的修士都能帮他编出足够多的理由,最关键的是,马希莫修士很让人省心,亚历山大想得出来的借口他固然能帮着圆谎,就是想不出来的借口,他也照旧能给圆出来。
“看来得尽快把马希莫和乌利乌招来了。”亚历山大暗暗决定。
一个暖暖的身体靠了过来,亚历山大回头看了看身边的卢克雷齐娅。
“你知道斯福尔扎家一开始只是个佣兵,然后才成为米兰公爵吗?”
卢克雷齐娅忽然小声问,看到亚历山大微微点头,卢克雷齐娅就向他微微一笑。
“那么告诉我,你想当比萨公爵吗?”
1497年的4月19日,比亚历山大记忆中足足早了12年,刚刚建立不到4年的比萨第二共和国灭亡。
而灭亡这个国家的人,叫亚历山大·朱利安特·贡布雷。
第一八二章 比萨星空下()
比萨市政厅一个硕大的房间里,亚历山大站在房间门口看着对面直接通往中心大厅的通道。
这条通道很长,不过有些狭窄,通道两边有几间紧闭的房门,因为是顶棚是半圆形的穹顶,让整个通道看起来幽深而又充满了庄严感。
“这就是扎洛尼家原来的宫殿?”站在房间里的卢克雷齐娅有些失望的打量着四周的家具,看到那些虽然名贵可却多少显得有些陈旧的摆设,她微微摇摇头“扎洛尼家逃到罗马的时候我见过他们的家人,看上去很寒酸而且可怜兮兮的,原本以为他们是因为把财产都扔在比萨了,可现在看这个城市还真是贫穷。”
亚历山大回头看看卢克雷齐娅没有理会她,他大概能想象到卢克雷齐娅心目中所谓的富有应该是个什么概念,其实这只要从她的历次婚姻当中每一次都令人咋舌的嫁妆就可以猜测的出来。
为什么总是想起她那几次婚姻呢?
亚历山大不由这么暗暗问自己,然后他不得不承认,和以前对卢克雷齐娅纯粹只是因为各种传言才会注意相比,他现在渐渐更加关注的是她这个人。
只是每当想到卢克雷齐娅那堪称丰富的爱情生活,亚历山大就觉得对她的话真不知道哪句更刚当真。
入驻市政厅显然让很多比萨人感到兴奋,他们在市政厅里到处乱窜,虽然之前已经经历了佣兵们的一通洗劫,但是因为时间短暂和不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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