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一间宽大的房间里,丁慕微微有些发愁。
十五个金弗林一个月,应该算是笔很丰厚的佣金,如果再算上时不时的还能在主教这里蹭顿饭,丁慕原本应该很满足如今的待遇了。
可看着这个房间,他却觉得主教似乎也并非是个十分慷慨的人。
虽然没见过前任的马莱乔主教,可丁慕倒是多少听说了些关于他的各种轶事,其中就包括因为和几乎所有唱诗班的小男孩都进行过某种深入交流,这位主教早已经得了很严重的性病,如果揭开他常年裹在身上的法袍就可以发现,他的身体已经有很多地方长出了可怕的脓疮,以至只有在身上涂抹大量香料才能掩饰那种难闻的恶臭。
不过丁慕对这位主教私德如何并不感兴趣,他觉得难以忍受的是马莱乔的收藏品味和他那近乎粗犷的风格。
艺术,哲学,律法还有各种历史论著,丁慕发现自己俨然进入了一个保存了众多古希腊和罗马时代杰作的庞大图书馆,可偏偏这个图书馆的主人却好像只对占有感兴趣。
除了之前在主教起居室里看到的那几个书柜,等到真正开始工作之后丁慕才知道在距起居室不算很远的另一个院子里,俨然还有整整一个房间的各种古典著作,而这个所谓房间,他觉得更应该称为宫殿才合适。
整整三排直通房顶的木头书架把这个书库分成三个部分,看似排列严谨,可实际上只要随便翻翻就会发现完全混乱不成章法的各种手稿文献,以及不知道什么时代誊撰下来的各种抄本混乱无序的罗列在那三个好像整排巨人似的书架上。
这让丁慕终于明白为什么阿方索司铎开始就建议他找人当帮手,很显然这么艰巨的工作,不是一个人能够完成的。
随手从架子上拿起份用上好羊皮作为封面的文献,然后发现这应该是古希腊哲学家芝诺的“论自然”,但让他觉得无奈的是,这样充满严肃睿智的重要著作,俨然和一堆不知道从哪里所刮来的关于如何配制助性药物的炼金术手稿混在一起。
丁慕顺着书架慢慢向前走,同时小心的避开脚下堆着的各种颇为杂乱的书籍纸张,他告诉自己必须小心点,谁也不知道稍不留神会不会就把后世某件被视为无价之宝的珍贵文物毁掉了。
房间尽头是一个上了锁的书柜,样式和起居室的差不多,应该是出于同一批工匠的手,柜锁上已经聚了一层厚厚的土,应该是很久没有人打开过了。
丁慕从口袋里拿出了串钥匙,这是马莱乔的司库官给他的,虽然名义上马莱乔还是巴勒莫主教,可他现在已经被拘禁在距主教宫不远的蒙雷阿莱城堡里,这座城堡里有近百名阿拉贡卫兵,足以防备那些试图把马莱乔救出去的人。
有些费力的打开书柜,让丁慕略感意外的是,里面除了一个看上去很结实的木盒没有其他东西。
木盒上同样覆满灰尘,丁慕双手一端,身子不由因为过于用力向后晃了下。
木盒出人意料的轻。
丁慕看了看这个盒子,在确定没有什么奇怪机关之后,他小心的打开盒盖。
一张发黄的绵纸上压着把黑色钥匙,一根已经看不出颜色的绳子穿过钥匙握柄的细孔,绳子上紧紧系着个黑乎乎的东西。
当把那钥匙放到窗口阳光下仔细看时,丁慕才发现那个黑乎乎的东西居然是根骨头。
虽然并不肯定,可丁慕隐约的还是想到,这应该是人的骨头。
他小心的拿起盒子里那张纸,让他奇怪的是,上面都是些莫名其妙的符号,或者说是些也许对这个时代来说充满神秘,可对他来说却是另一个意思的东西。
居然是张炼金术的手稿,丁慕有些失望。
对于那种在如今来说也许令很多人高深莫测的炼金术,丁慕实在是兴趣缺缺,如果愿意他可以很随意的制造出更多让人瞠目结舌的各种所谓幻象和奇迹,甚至可以让那些信徒把他搞出的东西视为某种奇迹。
可丁慕并不想这么干,因为他很清楚,这种事情就如同双刃剑,虽然也许能在很短的时候引起人们的关注,但也很可能会在这个上面栽跟头。
毕竟这依旧是个对异端和邪说抱着深深敌意的时代,特别是在伊比利亚,只要想想如今的西西里国王费迪南二世和他那个与其说是虔诚,不如干脆说是偏执著称的老婆,丁慕就觉得自己还是不要搞什么幺蛾子了。
这里的确是西西里,可这里更是阿拉贡王室的领地,至少胡利安·唐·戈麦斯是西西里国王的宫相。
但这是什么呢?丁慕还是好奇的拿着钥匙仔细打量。
从造型上他可以肯定这不是很久远的东西,这从钥匙上的咬齿和皮绳的质地就可以看出来。
但是为什么要放在这里,还是在书库的最深处?
丁慕知道不该有太多的好奇心,可他还是忍不住心里揣摩。
不过他也知道在满足这些好奇之前,他必须尽快整理好这个俨然如同一座古典图书馆似的地方,而且他也开始在为十五个金弗林究竟能不能养活一帮人开始发愁了。
毕竟要养家糊口,他可是已经打定主意不让索菲娅过苦日子。
这么一想,就觉得口袋紧巴巴的了。
正在胡思乱想,脚步声从门口传来,丁慕赶紧收起那张绵纸和钥匙,然后小心的关上书柜的门。
“希腊人,司铎大人找你有事。”
一个随从边说边挑衅的瞪着丁慕,说起来对于让个年纪轻轻的希腊人担任藏书室司库这件事,已经在司铎的仆人和随从中间引起了小小的波澜,如果不是这些书稿实在苦涩难懂,这些人是怎么也不会允许个希腊人来和他们争饭碗的。
即便如此,这些人依旧没有打算给丁慕好脸色。
跟着随从进入起居室,丁慕发现除了阿方索司铎之外,宫相夫人俨然也在。
看到丁慕,宫相夫人那黑漆漆的目光略微闪动,她收回正微微倾向司铎似是说着什么的上身,用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丁慕。
“大人,看来他在你这里倒是很适合,”宫相夫人把个描着金丝花纹的手袋放到腿上“我丈夫之前倒是问过关于这个希腊年轻人的事,他对他的救命之恩始终没忘呢。”
“不过我这里也需要这个年轻人,所以如果可以还是让我留下吧,”阿方索摇摇头“夫人你大概无法想象我们的主教究竟愚蠢到什么地步,就算是为了那些无价珍宝也早该让他到蒙雷阿莱城堡里休息了。”
“但是司铎大人,你觉得这么做好吗?”宫相夫人似乎对阿方索的话不以为然“如果让国王和女王知道你对那些异端邪说那么感兴趣,也许他们会重新考虑支持你担任主教的,萨拉戈萨可能会重新考虑派其他人接替你。”
“如果是那样也未尝不可,”阿方索似乎对宫相夫人的劝告不以为意“我们都知道一直有人对我不满,如果你的丈夫更得国王的信任,也许萨拉戈萨那边早就考虑是不是把我召回王国本土了。”
司铎的话似乎引起了宫相夫人的不满,她脸上浮起层寒霜,看向旁边丁慕的眼神也变得凌厉起来:“我的丈夫也许并不得国王的欢心,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帮助他,现在对我们来说最重要的是很快召开的主教团会议,如果你不能得到所有人的支持,那就不能得到巴勒莫主教的地位。”
“所以我才更关注那些马莱乔留下来的东西,”司铎站起来向宫相夫人伸出手“夫人,如果你依旧支持我担任巴勒莫主教,那就请同样支持现在的举动,相信我这么做一定会得到回报的,哪怕不是现在,可在将来这种回报也是你想象不到的。”
似乎为没能说服司铎有些失望,宫相夫人面露无奈的站起来微微躬身亲吻司铎的手,然后从低头行礼的丁慕身边漠然走过,消失在门外。
“过来小伙子,”阿方索似乎没有因为宫相夫人的那些话受到影响,他示意丁慕走到他的面前,然后兴趣盎然的询问着关于图书室事,当听到丁慕的描述后,阿方索略有所思的用手指轻敲桌面稍微寻思后问道“如果我要你尽快从其中找到那些属于真正珍贵的书籍和文献,能做到吗?”
“只要有足够的人手,”丁慕没有直接回答,他不知道阿方索所谓的尽快是多久,更不知道他所谓的珍贵又是什么,不过他脑海里迅速闪过了那张写在绵纸上的炼金术手稿和那把钥匙“我可以先把整个书库整理出来,您知道之前负责书库的人完全不明白他该干些什么,以至于一切都要从头开始。”
“我倒是听说过马莱乔有个很古怪的爱好,他似乎只对收集感兴趣,却很少见他真正关心那些藏品,也许对他来说这样更多的是为了彰显富有,”阿方索似是略感好笑的摇摇头“不过还是要尽快完成,我真的需要这些书。”
虽然奇怪阿方索似乎过于关心那些马莱乔留下的书籍,丁慕还是答应尽快整理。
“不过这件事今天晚上是做不了的,”阿方索看看桌上的木摆钟“我叫你来其实还有件其他事,我要招待一位远道而来的客人,据我所知他对古代希腊和罗马有很大的兴趣,所以我需要先从这里,”说着阿方索指指身后的两个书柜“找出几本书来,在晚上送到客人面前。”
“遵命大人,不过我能问问这位客人都对哪类作品有兴趣吗?”
“那是个睿智的人,我想对他来说各门学科都并不陌生。”说着阿方索似是略带感慨的叹口气“可惜不论是在拉贡或是卡斯蒂利亚都没有这样的人才。”
丁慕打开书柜开始寻找,忽然一个看上去熟悉的东西跳入他的眼帘。
一把由张写满字符的绵纸包裹的钥匙安静的躺在书柜角落的隔板上,虽然只露出很小一截却可以肯定,这把钥匙和他在书库里见到的一模一样。
第二十三章 “死门”(中)()
一整天,丁慕的心思都在为在主教起居室的书柜里发现的那把神秘的钥匙占据,从那钥匙就那么随意放在书柜角落里他可以肯定阿方索似乎并不清楚它的作用,其实就是丁慕也不知道那把钥匙和那张看似写满炼金术密语的绵纸究竟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因为有心事,所以丁慕按阿方索的要求找了几本算是涉猎几门学科的古典著作后就离开起居室,回到书库后,他小心的拿出之前藏好的钥匙和绵纸仔细观察,两把相似的钥匙引起了他的好奇,虽然还不知道能从其中发现什么。
但是除了绵纸上大片枯涩难懂的字符和钥匙上雕刻的繁琐花纹,他实在看不出其中有什么玄机,一时间丁慕觉得也许自己纯粹就是在胡思乱想,或者是以前看得关于这个时代的各种传奇故事太多,难免就总认为什么事情都和阴谋诡计这些东西联系在一起。
不过说到阴谋诡计,丁慕倒是开始觉得之前的某些猜测也许错了,虽然到现在他依旧认为司铎和刺杀宫相有着撇不开的关系,可从种种迹象看,司铎又实在没有要谋杀宫相的理由。
丁慕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虽然只是个小人物,可如果不搞清楚些事是不行的。
开始想借着救下宫相有个晋身机会的念头,莫名其妙的因为成了阿方索的藏书室司库改变了方向,如果司铎真的和那场阴谋有关,丁慕很担心有一天真相大白之后,他会成为那两个人权力斗争的牺牲品。
这种斗争不要说不知死活的搀和,就是在旁边围观渗上一身血,也够他这种小人物喝一壶了。
还有索菲娅,他不想让她牵扯进来,而且他答应索菲娅要让她过上平定的生活,哪怕是为了以后能平安的活到寿终正寝,丁慕觉得也要想办法先搞明白自己的处境才好。
有些事还真是一只脚迈进来了,就别想再退回去。
暮色初降,一个随从来书库传达了司铎命令,丁慕立刻之前和随后在书库里又找到的几本论著装在一个盒子里,跟着那个随从出了门。
让他有些意外的是,阿方索所说的客人并不在蒙雷阿莱主教宫,而是在巴勒莫城,这么一来当他们赶到城里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大片的灯火光亮从高耸的窗户投射出来,有时候白天紧闭的大门,到了夜晚却完全洞开,从一栋栋的房子前经过时,总是能闻到些肉香和烤鱼的味道,而一些看上去就很气派的宅子里,甚至还飘出浓郁的辛辣香气。
“我们如果快点,还能吃上顿好的,”那个随从有些急躁的催促着“要知道可不是每天都能吃上掺着鹌鹑肉馅和抹了血酱的肉饼,还有葡萄酒,那都是从兰岛的修道院里运来的。”
血酱和兰岛修道院的葡萄酒当然是很吸引人,不过丁慕似乎没有福气享受这些美食,当他们刚刚进入巴勒莫大教堂,就被另一个早已等待的随从叫住,然后沿着侧门一条很窄的楼梯甬道进入了教堂后面的一个房间。
阿方索正在那里等着他们。
司铎今天很罕见的穿着半副仪袍,除了没有戴着冠冕和披上长披肩,他的这身打扮多少有些过于正式。
“那些书,带来了吗?”司铎开口问,看到丁慕打开木盒,他稍微看了看合上盖子,见丁慕正望着他,司铎象是自嘲的笑笑略带感慨说“也许你会奇怪我怎么如此关心这些书,不过孩子如果你知道这些东西真正的宝贵之处,就不会觉得我是在小题大做了。”
我当然知道这些东西有多宝贵,丁慕心里暗自说。
“我说的宝贵可不是指在金钱方面,”好像看懂丁慕的心思,司铎摆摆手似是在纠正他的想法“有些东西不要用金钱衡量,当然和能够得到的相比,还是值得的。”
丁慕站在旁边听着司铎的话,他知道阿方索这些话并不是对他说的,或许这时候司铎因为有什么烦恼需要开解,或者纯粹是要宣泄什么,总之现在最聪明的举动就是做个安静的听众。
果然,在说了莫名其妙的几句话后,阿方索的情绪似乎好了些,他向丁慕挥挥手:“好了你今天已经很辛苦了,去吃点东西吧,我知道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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