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是太上皇的第三位皇后,孝懿仁皇后,无出,抚育隆正帝长大,视若亲子……
“陛下……”
到了李光地这个境界,纵然心中感动莫名,也绝不至于太过失态。
只是,到底还是露出一抹震动感慨之色。
嘴角动了动,却不知该如何谢恩。
隆正帝见之笑道:“相比于国老为朕做的,朕所赠之,实在微不足道。”
李光地闻言,欠了欠身子,道:“陛下乃明君也。”
此言说罢,上书房内忽然陷入了一阵安静中。
该说的,都说罢了。
不该说的,也该说了……
最终,还是隆正帝想要掌控主动权,先开了口,道:“国老,关于贾环之事……”
李光地摆摆干枯苍老的手,道:“老臣不是昏聩糊涂了,非要仗着一点老脸逼迫陛下赦免贾环之过……”
赢祥、张廷玉二人听到这句话,眼角都微微眯了眯。
李光地所言,是贾环之过,而不是贾环之罪。
就听他继续道:“贾小子今年不过十四五,却已登绝高之位。
他身份又有些特殊,虽早先吃过些苦,但后面却备受宠爱,甚至,得到太上皇和陛下两代帝王之圣眷,可谓一帆风顺。
让他受些磋磨,对他而言,也是好事。”
隆正帝闻言,轻轻松了口气,他还真怕眼前这位老者,提出一些让他为难之极,却无法拒绝的要求。
他看了眼赢祥,又与爱臣张廷玉对视了眼后,对李光地道:“国老当真老成谋国,朕也是这般想的。
朕视贾环若子侄,虽然怒他无法无天,却不会当真将他如何……”
李光地笑了笑,他是真正在权谋算术中活成精的老狐,怎么会猜不到隆正帝的打算?
他直白道:“陛下是想借此机会,解除贾环的兵权,甚至,想让贾环自此脱出武勋将门之列吧?”
解除贾环的兵权好理解,罢免了他的官职也就是了。
可后一句话,却是铺面而来的惨烈!
除爵!!
隆正帝闻言,面色一变,似心事被人道破,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倒是一旁的忠怡亲王赢祥开口道:“李相爷,皇上非要苛待于他。
孝懿仁皇后当年留给皇上了一对龙凤如意,其中一柄玉凤如意赐给了令郎怀德。
还有一柄,纹龙如意,便是要赐给贾环的。
有这柄如意在,可保贾环百年富贵。”
一直沉默不言的张廷玉这时也开口了,他面色肃重,声如金戈,道:“阁老,这一策,是下官为陛下所谋。
宁侯身份着实太过特殊,军功又奇高,年不过双十,便已经战功赫赫。
更兼,他与武勋将门子弟的关系,亲密之极。
他便是这一辈将门子弟中当之无愧的核心领袖。
同辈中,无论是义武侯世子还是彰武侯世子,亦或是蜀中侯世子,无人能与他抗衡。
甚至不用等到下一代,就算是今日,宁侯在军中的分量,已然不逊于一名军机大臣!
而他,今年才十四岁……
下官不是怀疑宁侯的忠心,恰恰相反,下官最敬佩的,便是宁侯为国为民之心。
但是,宁侯高处不胜寒,且吾等亦要为国朝谋百年之计。
如此,陛下才万般无奈……”
李光地侧目看着大义凛然的张廷玉,没等他说完,就摇头道:“衡臣啊,老夫只问你一句,此计正大光明否?”
张廷玉闻言,面色一滞,脸上的大义之气渐渐散去,面色有些涨红。
可是在李光地老眼的注目下,却又不能不答:“相爷,此计,非阳谋。”
见自己的爱臣如此难堪,隆正帝忙解围道:“国老,此计策倒不是完全由张爱卿所为,其实这也是贾环之意。
出征前,他便与朕说过此事,他亦觉得年纪轻轻,军功太重非好事。
所以便与朕说,西域此次战功,可以舍去……”
李光地雪眉一扬,道:“贾小子能有这份心思,倒是难得。只是……那叶道星当真为他……”
“咳咳!”
隆正帝尴尬的咳嗽了两声,道:“这倒不是,他原先供出的名头,是带小妾出征打仗……此行违反军规,再加上他在西域强占了万顷田地……
可是谁知,叶道星却死在了他的手上。
所以……”
“所以臣便谏言陛下,趁此机会,让宁侯彻底脱离军伍,享一世富贵便可。
如此一来,军中将会再次达成平衡。
于朝廷,于宁侯,皆大欢喜。”
张廷玉接口,又将责任担当了回来。
他正视着李光地,沉声道:“李相,下官绝无半点私心,更无半点害人之心,天地可鉴。”
李光地看着张廷玉,叹息了声,道:“老夫自然相信衡臣你的为人,你的所作所为,当得上舍身为国。
只是……
你却没有想过,你这样做,会让贾环怎么想。
他的心思,也是忠于陛下,忠于大秦的。
他为大秦所立下的功勋,衡臣,你比不上。”
张廷玉闻言,沉默了,这个年代,还没有“为了大局”这句冠冕堂皇的话。
即使有,张廷玉也说不出口……
隆正帝脸色也有些不好看,道:“国老,朕会补偿贾环的。
不管他身上有没有官职,也不管他有没有爵位,朕都要护他一世富贵!!
而且,朕可以加恩他的子嗣……”
李光地再叹息一声,道:“陛下,这世间,最难得的,不是荣华富贵,是人心,是情义,是信任。
在这之后,才是利益。
陛下和衡臣所思量的,都没错,所作的,也没错。
贾环的存在,太影响军中的平衡,非社稷之福,也非他之福分。
可是,为何不能与他明言?
老臣相信自己的老眼尚未昏花,贾环不是醉心于功名爵禄之辈!
这不正是那么多人,都格外喜欢他的缘由吗?包括陛下。
若是直接与他明言,未必就不能得到他的体谅。
他本也感觉到了高处不胜寒。
可惜……
再者,衡臣,你这般将计就计算计贾环,所倚仗者为何?
难道不是笃定为了如今难得的江山稳定,贾环一定不会撕破脸皮铤而走险吗?
却不知越是这般,越容易让人心寒。
衡臣,你承认不承认,贾环但凡有点私心,他都能让你下不了台,当面给他磕头赔罪。”
所谓虎老雄风在,这一刻,逼视着张廷玉的李光地,气势惊人。
冷酷的声音,让张廷玉额头上遍布冷汗。
二人前方的御案后,隆正帝的面色阴沉如水。
李光地与其是在叱问张廷玉,不如说是在教训他这个皇帝昏聩。
可是,最让他们难堪的,是李光地所言,都是对的。
叶道星之死,如果真查起来,贾环有罪,但绝不是大罪。
因为叶道星真正的死因,是“走火入魔”。
再加上叶道星强闯辎重营,要见极紧要的人物,那名厄罗斯公主。
还动手打伤了守营亲兵……
这些缘由加起来,贾环的罪,近乎忽略不计。
至于斩断朱正杰的一只胳膊……
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事,就更不能计较了。
依朱正杰当夜之作为,莫说只残了一臂,就是直接被杀,都算不得什么大罪。
所以,李光地所言,正中了他们的心思。
张廷玉面色发白,咬牙道:“李相爷,下官……下官愿意去给宁侯磕头赔罪。
但是,下官以为,却不能将朝局之安稳寄托于一人的心性上,那太危险了。若是不趁着这个机会……
日后,怕更难。”
成大事者,必有韧性。
纵然张廷玉极其尊重李光地,但他对自己认定的路,却并不后悔,也并不以为错了。
李光地理解他,却还是难掩失望:“你以为,罢免了贾环的差事,夺了他的爵,就能消除威胁?”
张廷玉沉默了下,道:“下官相信宁侯的忠心……”
李光地呵了声,道:“这件事,其实不怪你,因为千百年来,大概也只出那样一个异数……
老夫曾听过贾府流出的半阙词,虽不全,却也极有宋意,词道: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却道故人心易变,真好。
人心啊,一旦寒了,就多了变数。
原本的好事,也会变成坏事。
呵,陛下,老臣真的老糊涂了,不能再为陛下,为朝廷社稷谋策。
如今形势大好,老臣也可放心回家养老了。
同辈的人,活着的没几个了。
老臣孤拐一生,也没落下什么友人。
唯晚年遇到贾小子这么古怪的小辈,却不想成了忘年交。
若是便宜,老臣还希望多和他吵吵嘴,兴许还能多活一年半载……
陛下,老臣告退。”
……
隆正帝强挤出笑脸,将李光地恭敬送走后,上书房内,便陷入一阵难堪的沉默中。
良久之后,张廷玉面容有些苦涩,开口道:“陛下,此皆臣之过也。”
李光地的话,终于敲打的张廷玉反应了过来。
人心易变。
如果贾环因为此事而心怀怨恨,那后果之严重,不堪设想。
即使他们现在能压制得住贾环,可以压制他十年、二十年甚至三十年。
可三十年后呢?
三十年后,隆正帝怕早已作古,张廷玉也成了古稀老人,而贾环,才不过四十多岁,正是年富力强之时。
而那个时候,他的一干生死兄弟,也早已成了军中的柱梁干将,手握实权。
局面,将不可想象!
赢祥心里也叹息了声,却道:“皇上,也没李相说的那样严重。贾环毕竟犯下了弥天大罪,怎样惩处都不为过。
不过,念他所立功勋显著,又年幼鲁莽的份上,皇上仁厚,从轻发落也好。”
隆正帝黑着脸,细眸中怒气闪烁,沉声道:“如何从轻发落?就这样将他放出来,让他来嘲笑朕?”
赢祥忙道:“他定是不敢的,他也自知理亏,所以才一声不响的去了大牢。况且,也不能就这样将他放出来,否则国法何存?
依臣弟看,还是罢免了他的差事,让他闭门读书思过吧。
至于爵位,暂且给他留着……”
隆正帝闻言,面色阴沉,想了想后,缓缓点了点头,正要开口,却见苏培盛匆忙从外间走来,隆正帝眉头一皱,正要呵斥,却听苏培盛苍白着脸急道:“皇上,奴婢刚送国老出宫,折返途中得到消息,说……说朱正杰手下悍将石康,带着十数中车府的卫士去了天牢,要为朱正杰报仇。那石康是朱正杰新招募的强人,亦是武宗高手。皇上……”
“这个混账!!”
隆正帝脸色铁青,咬牙切齿的骂道,眼中杀气腾腾。
他转头对赢祥道:“十三弟,你速去天牢,将那些不知死活的狗东西悉数打杀!
然后,就按你刚才所说,宣旨,放出贾环,免了他的差事,让他回家闭门读书去吧。
不读书,不知礼,早晚惹出大祸!”
赢祥闻言,躬身领旨。
就要退下,赶往天牢,却又听隆正帝道:“将那柄玉如意一并带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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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五十二章 安抚()
偌大的皇城内,存在着巍峨轩昂的宫城,金碧辉煌,光芒万丈,住着世间至尊至贵的一群人。
也存在着破败荒凉的窄屋,里面住着凄惨年迈的宫人。
有汇集人间朱紫,正道大昌的光明殿。
也有世间最可怖、最黑暗,污秽肮脏的死牢,或者叫,天牢。
天牢虽有一个天字,却是见不得天日的,因为是在地下。
即使白昼,亦要点着火把,然而,更显阴森……
与寻常衙门的监牢以木栅栏相拦不同,天牢牢监的格栏,皆为铁铸。
“环哥儿,怎地这般鲁莽?”
牛继宗、温严正二人站在天牢最里面,一间相对干净的牢房门外,看着内中面色淡然的贾环,叹息问道。
贾环摇头道:“牛伯伯,温叔叔,不过借机发挥罢了。其实我本来就有料到,出征前还和那位商量过,回来后以带小妾出征及贪墨西域良田之罪,抵消西域大功。却没想到……
到底是帝王。”
牛继宗和温严正两人闻言,面面相觑,他二人真没想到,还有这样一出。
两人也不知该说贾环愚蠢,还是天真。
温严正奇道:“环哥儿,你连这等大功都不在乎,那你出生入死所为者何?”
贾环闻言苦笑,道:“为了奔哥和博哥,还有我们这边的子弟们。他们立下功勋,早点上位,小侄的日子总要好过些。”
贾环还有些话没说,那就是……
为了控制西域,并埋一支奇兵。
只是,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而贾家也需要有些不为人知的底牌,所以不好对牛温二人明说。
温严正闻言,摇摇头,再叹息一声。
他没说什么贾环糊涂的话,因为他再明白不过,牛奔、温博等人,会因为这次大捷受益多深。
军中年青一代的格局,因为此次战争,基本上已经可以定盘。
因为其他人再没有可能,再建立超越他们这些人的军功。
牛奔、温博、秦风、诸葛道等将门子弟的日后前程,也已经十分清楚了。
甚至,牛家、温家、秦家、诸葛家等武勋门第的爵位,都因此而得以提前稳定。
不虞门楣之坠。
甚至,爵位会更进一步。
这对武勋亲贵府第而言,其恩,不可谓不重如泰山!
不过,这也许正是大明宫的那位,变得容不下贾环的原因之一……
恩出于上,也唯有出于上。
先荣国的前车之鉴,贾家到底还是没有避开……
牛继宗心里一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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