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不想,本来已经为儿子骄傲了一天一夜的贾政却陡然变色,厉声问他,欲自绝自外于贾家耶?
啧啧!那怒火……
其实贾环只是想试探一下,没想到老头子这般敏感。
不过话又说回来,贾环也不是真的想要彻底和贾家断开关系。
且不说贾府上还有太多让他牵挂不舍的人,单说离开贾府后,离开荣国府头顶那朵黑云的庇佑后,他手里的买卖能不能支撑过一天都是一个问号。
自从一个月前李万机等人用了十天的时间就替镇国公府的庄子上铺完路,并且得到了整整一千两银子的赏钱后,贾环这短短月余时间内,当真可以用日进斗金来形容。
庄子上组成了两支工程队,四处出击,而后白银滚滚而来。
当那日李万机拿着一张一千两银子的大龙银票回来时,贾环都有些怀疑,这张银票是不是伪造的。
不过自他亲往镇国公庄子上拜会了牛继宗后,就明白了原因。
虽然牛继宗没有和他说几句话就把他打发出来了,可还是给他说明,这一千两银子不是为了那几条路,而是为了资助他从武之用,也算是帮他的买卖开个好头。
当然,这一切都是看在已故荣国公的面子上。
不然的话,区区一个贾老三,人家恐怕眼皮子都不会夹一下。
而且,如果贾环不姓贾,那么就算他能造出水泥,像镇国公府这样的门第,顶多派一队家丁上门,扔下几两碎银子,也就取回来了。
镇国公府的确开了一个好头。
镇国公府的一等伯都亲自开出了一千两银子的价码,那之后的那些府第,尤其是和镇国公府门第差不多的府第,开出的价码好意思低于这个数?
至于比镇国公府第低的门户,就更不会了。
人家贵为一等伯,都干不出仗势欺人的事来,你们不如人家,难道就能干出这样的事?
再说了,人家贾家庄子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随便欺负的不是?
想动歪脑筋前,总要考虑考虑自家的大门,能不能扛住贾府的那朵黑云。
于是,就有了李万机一日比一日高兴的局面。
因为贾环将两支工程队的管理权交给了他。
看着每隔几天就收回来一张大额的银票,李万机心里别提有多熨帖。
“三爷,我回来了!”
李万机的声音打断了贾环的畅思,回过神的贾环,低头看了眼桌面纸张上滴成一团的墨污,郁闷的扔下毛笔,将纸张抓起揉成一团,丢进废纸篓里,然后才看向李万机,道:“保龄侯府上的庄子也铺完了?”
经过刚才一遭,李万机冷静了下来,道:“回三爷的话,铺完了。”
贾环皱眉道:“你收他们银子了?”
李万机很少见贾环对他皱眉,此刻一见,骤然有些发慌,连忙解释道:“三爷,我给他们管事的说了,说您交待过,咱们两家是世交至亲,不收银子。可那管事的也说,他们侯爷亲自吩咐了,正是因为是世交至亲,才不能厚着面皮占三爷您这个后辈的便宜。所以……”
说着,李万机从怀里掏出了两张银票,递给贾环。
贾环眉尖一挑,奇道:“他还给了两千两?”
李万机苦笑道:“不是,三爷,是两张五百两的。”
贾环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接过银票后看了看后,冷笑道:“真是佩服这些人的做派,嘿!”
李万机纵然最近接触了不少高门大户的管事,也摸透了一些贵族之间的礼仪,可此刻还是不解的看着贾环。
贾环将两张银票往桌上一丢,有些厌恶道:“你当他为什么给两张银票?他们这是在给我哭穷呢。而且,他明知看在老太太的面上,我绝不可能收他的银子,最后还是要转交回去。他却偏偏非要给你银子,为什么?”
李万机脸上一阵惭愧之色,若非已经熟知贾环不喜请罪那一套,说不得此刻他就要跪下请罪了。
收拾了内疚的心情后,李万机开始思考,蓦然,他猛然抬头,惊道:“三爷,他是看上了咱们的水泥了?”
“很惊奇吗?”
贾环不屑的嗤笑了声,道:“最近不知有多少人拐弯抹角的来打探咱们烧水泥的方子,多他们史家一个不多。”
李万机脸色有些发白道:“三爷,这史家可不一般呐,他们可是一门双侯,显赫非常啊。”
史家如今不仅有承袭先祖保龄侯爵位的史鼐,更有一位亲自开辟出另一支侯爵之位的大佬,忠靖侯史鼎。
在如今朝堂勋贵里,史家按理说应该是最拔尖儿的第一流人家。
然而,实际情况却并非如此。
原因很简单,史家兄弟不和。
想要承袭亲贵之爵,就必然要从武。
然而想要练武,根骨什么的自然是首要的,可还有一样和根骨一样重要,甚至更重要,那就是银子。
贾环如今一个月光药材耗费就要上千两,而且在未来的一年半十八个月里,每个月的消耗都要比前一个月多一成。
这还只是药材的耗费,除此之外,他如今真正成了一个大饭桶了,还是肉食饭桶……
这银子进的快,花的更快,当真如流水一般。
若非有砖窑和水泥撑着,而最开始镇国公府又开了一个很高价位的开门红。
贾环估计连半年都支撑不了。
贾环如此生财有道,才勉强支撑,史家兄弟却没有这个生财的能耐。
原本一个保龄侯就已经将史家消耗的差不多了,若是就此打住,史家就真是隆正朝一等一的豪门了。
可偏偏史家不止史鼐一人有习武的根骨,他弟弟史鼎的根骨更甚于他。
再加上史家上一代当家人偏爱幼子,不顾家底已经快被史鼐耗尽的事实,只是逼着史鼐想办法,或贱卖祖业,或与同僚亲友借贷。
总之,史家费尽力气,终于又造就出了一个忠靖侯,史鼎。
然而,史鼎在老子的帮助下,耗尽了史家的人脉,成就了忠靖侯后,上一代保龄侯也终于瞑目而终了,留给了承袭保龄侯的史鼐一个又臭又烂的摊子。
最让史鼐恨的牙疼的是,上一代保龄侯在临终前,将最后一点家底都给了忠靖侯。
于是就出现了本朝最大的一个笑话。
堂堂侯府,超品亲贵,却出现了侯府一品诰命夫人和侯府的小姐们亲自动手做针线活以维持府内生活的滑稽局面……
若不是真的困顿到了非常地步,但凡有一点余地,史家的侯夫人们也不会不要面皮的让史湘云去做针线活……
那忠靖侯自幼受宠,性格自然难免嚣张,占尽便宜不说,还常常讥讽保龄侯无能,不能维持祖业。
至此,二人之间的矛盾渐渐明朗公开化,最终有了老死不相往来的趋势。
而外人自然乐得见到这一幕,若非如此,史家岂不是太过强大?
于是,推波助澜者不在少数,史家兄弟俩也就愈发成了仇寇……
对于这两个不争气的侄子,连贾母史老太君都已经恨铁不成钢的放弃了。
所以,史家远没有想象中的强大。
只看保龄侯今天的这般手段,就知道他的格局有多大。
最重要的是,无论是保龄侯史鼐,还是忠靖侯史鼎,他们能够承袭或者获封贵爵,都是走的忠顺亲王的路子。
他们的确都是武人,可他们的武道和军功,都远远还没有达到能获得侯爵之位的地步。
因此,史家虽然贵为一门双侯,但在勋贵之族内部,名声并不好。
就算史家一门两侯爵,可真论起来,在众人眼里,他们远不如只承袭了一等伯的镇国公府有威望。
就连至亲贾家对他们都没什么好感……
所以,如果保龄侯若是想打着贾母史老太君的牌子来问他要水泥的配方,却是打错主意了。
简单的将内中缘由告诉了李万机后,很有头脑的李万机没用多长时间就领悟出了内中情形,也就揭过不提了。不过,他还是禀报给贾环一个令贾环瞠目的消息:“三爷,我回来时,有一个史家的婆子跟着一起来了……”
贾环无语道:“不是吧?老李,你口味那么重?去干个活把人家管家婆子给……”
李万机哭笑不得道:“三爷哪里话,我……我真是……是史家的大小姐,让那婆子来给三爷带个话。”
“谁?”
贾环闻言一怔,疑惑道。
李万机道:“我也不知道是谁,那婆子说了,是史家大小姐。”
“啪!”
拍了一下脑门儿,贾环道:“想起来了,去,把那婆子叫进来。我倒要听听……”
待李万机出去后,贾环嘿嘿笑了起来。
前两月又回府了两遭,他也听贾迎春、贾宝玉和林黛玉们提过,每次他回去,都刚好和史家大妹子岔开,这令史大妹子很不爽,让他们给贾环放了好几次话了。
红楼一书中,贾环对这个史家大妹子史湘云,可是很有好感呢。
读红楼让贾环最心痛的女子只有两人,一个自然就是“金闺花柳质,一载赴黄粱”的贾迎春。另一个,则是这位侯府千金史湘云。
在曹公的前八十回红楼书中,并未给出史湘云的结局,当然,判词是有的,但并不详细。
而在高鹗叙写的后四十回中,给出的结局又太过粗糙。
贾环记不大清了。
但有一个很早的电视剧版本给出的结局,贾环却记得很清楚,因为当时观看时,画面给了贾环很深很沉的震撼。
史家被抄家,未免被连累,史湘云被夫家所休,而后发卖到青楼画舫上陪酒。
最后她看到同样落魄的贾宝玉时,史湘云在船边一遍又一遍的声声嘶喊:“爱哥哥,赎我……”
爱哥哥……
赎我……
白云苍狗,沧海桑田,无过于斯。
……
第一百章 风凉话()
“奴婢见过三爷。”
一个中年妇人做福行礼道。
贾环笑的很灿烂,道:“嬷嬷请起,不知嬷嬷是……”
妇人不动声色的打量了番贾环后,赔笑道:“回三爷的话,奴婢姓周,是保龄侯府跟着大小姐的奴婢。”
贾环点点头,笑道:“原来是周嬷嬷,不知云姐姐可还好?前几遭回府,恰恰都和云姐姐岔开了,甚是遗憾。”
周嬷嬷闻言亦笑道:“谁说不是呢?云姐儿去了府上两遭,好像是听府上的哥儿和姐儿唱了什么小曲儿,回来后整天念叨。这不,听说三爷手下的人来给我们府上的庄子做事,就特地让奴婢跟着来见三爷,说是约定一起去贵府的时间,再不好走岔了。”
贾环闻言大笑起来,道:“云姐姐有心了,这样,劳烦嬷嬷转告,就说我年三十中午会回府,下午祭完祖后要在城门关闭前出城。初一早晨要去给老祖宗磕头请安,之后给大老爷、老爷和东府珍大哥儿拜完年后,我们兄弟姊妹们就可以在一起了。唔,没有意外的话,我大概可以在府里待两天。我想,这回再没有错过云姐姐的道理了。”
周嬷嬷闻言笑道:“是呢,云姐儿向来都是初一就去给本家姑奶奶去拜年。既然话带到了,三爷的话我也记下了,那奴婢现在就回去了。”
贾环眉尖一挑,道:“这么急?在庄子上用一顿晚膳再回吧?不然见了云姐姐不好交代。”
周嬷嬷笑的愈发柔和了,道:“不了,三爷是不知我家云姐儿的性儿,急的不得了呢。奴婢要早点回去,不然她在家等消息,定然等不及了。”
贾环闻言哂然,然后对一旁一直垂头不言的李万机道:“万机,既然嬷嬷赶着回去,那你就带她去王管家那里,封一份银子,给嬷嬷在路上喝茶使。”
李万机闻言,低头恭声应“是”,而后不动声色间朝书桌后贾环的手看去,贾环的手在那里比划了个三十的手势。
而下方周嬷嬷闻言顿时站不住了,连连摆手道:“三爷哪里话,不过是带个话,哪里还用……唉,使不得,这万万使不得啊。”
贾环对周嬷嬷摆了摆手,然后对李万机道:“再让厨房准备一些咱们庄子的特产,带给我云姐姐尝尝鲜。另备一包,让嬷嬷在路上垫垫饥。”
说罢,又对周嬷嬷笑道:“嬷嬷,我们庄子上出产一些酱驴肉,虽然上不了什么大台面,不过味道却着实不错。我们府上的姊妹兄弟们都很喜欢吃,连老太太和老爷、太太都乐意尝几口。劳烦嬷嬷带回去给云姐姐尝尝,若是想吃,就随时派人来取就是。就算是,我这个当弟弟的给姐姐的一点孝敬。”
“哎哟!这真是……这传出去,都算是一段姐弟相得的佳话了。三爷,奴婢替我家云姐儿谢谢三爷了!”
说罢,周嬷嬷笑的满脸菊花,跪下就给贾环磕了三个头。
贾环见状,嘴角抽了抽,然后笑道:“那就这样吧,嬷嬷和李管事下去吧。”
李万机闻言,身体猛然一顿,随即眼中绽放出两道兴奋的光泽,李管事……好在他知道在外人面前不能丢了贾环的颜面,便很规矩的陪同周嬷嬷出去了。
……
“李管事,老婆子可是说错了话,惹的三爷不高兴?”
出了门后,周嬷嬷有些不安的对李万机道。
李万机闻言一笑,道:“嬷嬷不用多心,不是嬷嬷的错。”
周嬷嬷还是不安,道:“可是我见……”
李万机低声解释道:“嬷嬷不知,我家三爷最是心善,见不得嬷嬷这样的人给人下跪磕头,平日在庄子里,他就一再要求上了年纪的老人不得对他下跪磕头,对于这样的老人,三爷从来都是礼遇有加,敬着呢。所以刚才看到嬷嬷跪下后,三爷心里不落忍。嬷嬷万万莫怪才是……”
周嬷嬷闻言大为感动,道:“真真是贵门世家公子出身,就是不凡。李管事说哪里的话,遇到三爷这般懂礼的公子,老婆子我心里喜欢还来不及呢,哪里会责怪?回去后,我定会好好给那些没见识的人说说,让她们听了也开开眼界,知道知道书香公子是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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