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用实证去检验,用理性去推断的实证派儒学,当然是反感到极点的。
这是渎神的学问!
如果不是云台学宫的博士们看上去都很会讲道理,他早就去找他们讲理了。
当然了,白思文也不是什么狂信徒。如果不是《实证论》和《理性论》中有太多渎神的观念,他也是可以接受的。
“泉州那边,不少人已经恨透了云台学宫了!”白思文看着纪忆道。
“是吗?”纪忆有点紧张,“他们想去云台学宫找论道?”
“不会的,”白思文摇头,“天方教徒是不和渎神者论道的……”
是啊,好好的论道就是在质疑神!如果不好好的讲道理,而是要讲以德服人了……武装博士的“剑盾流”可不是闹着玩的!而且被砍了都没地儿说理去。
白思文压低声音:“但是会有人阻挡我们的西行!”
“谁?”
“三佛齐最多见的人名是什么?”
“蒲!”
纪忆眉头皱了起来。
三佛齐语言中的“先生”可以音译成“蒲”。所以就有一些三佛齐开买卖的天方教商人入乡随俗,也自称“蒲某某”,就是某某先生的意思。而当他们把生意做到中国后,“蒲”又变成了姓氏。
所以在广州、泉州有不少天方教徒是姓蒲的。其中势力最大的,就是广州蒲阿里(这也是个商人名)。
“蒲阿里敢和朝廷作对?”纪忆脸色放沉,“这是造反!”
“蒲阿里当然不敢,”白思文道,“但是三佛齐的蒲家就敢了……他们家在三佛齐经营了几百年,是那么容易动摇的?”
这个时代阿拉伯海商可以长期垄断东西方贸易的暴利,一半的原因就是在马六甲海峡的长期经营。
虽然当地的三佛齐王国并不信奉天方教,而是深受印度文明的影响,使用梵语,信奉佛教和婆罗门教。但是天方教商人在海峡地区的影响力却是不容忽视的。
“几百年又如何?”纪忆一声冷笑,“本官这次带了15000大军,就是三佛齐国说灭也灭了。”
“三佛齐可是大国!”白思文提醒道。
纪忆笑了笑:“那就走着瞧吧!”
……
“致平兄,咱们可又见面了!”
“是啊,今次一别,就不知道何年才能再见了?”
“最多一二年吧?凯旋班师之日,某一定亲去灵州迎接。”
当纪忆的舰队,哦,应该是和平使团离开五岛列岛,接着北风驶向南方的时候。章援也带着他的教化团大军,浩浩荡荡的从界河商市坐船开到了洛阳白波。
已经当了一段时间都军机使的武好古,则向赵佶请了旨意,亲赴白波相送章援。
和章援寒暄了几句后,武好古又和章援一起校阅了一番教化团的护教团。其实就是观看好几千人马从上百艘纲船上下来,并且在白波码头附近的空地上整队。
指挥部队下船并且搬运物资的,就是大教化团总军机马政。虽然他没有真正指挥过大军,但是作为“军事观察员”,他在生女真按出虎水部呆了很长时间,还见识了这帮生女真敢达是怎么以500破数万,打的高丽人丢盔卸甲的。
而从按出虎水返回的马政,就成了骑士学院的副司业,同时还是铁杆的重骑兵派——在骑士学院的教授中,现在出现了“重骑派”和“长枪派”的学术之争。
重骑派认为具装甲骑是军队的核心,他们可以摧破包括长枪兵方阵在内的所有敌人。当然了,具装甲骑也不能傻乎乎的猛撞列阵的长枪兵。
而长枪派则认为,长枪兵便宜和容易训练的特点决定了他们可以成为战争制胜的关键。少量的重骑兵,哪怕得到了轻骑兵的掩护,也不可能击破以长枪兵为核心,得到刀盾兵(或斧枪兵),弩手和轻骑兵掩护的庞大步兵集群……
在这一次的教化团西征中,两个战术学派都派出了军事机宜,代表重骑派的是马政,代表长枪派的则是在同西夏的战争中指挥过长枪兵的王扆。
就在马政指挥部队列队的时候,王扆已经来向武好古和章援行礼了。
“不错啊,恁短的时间,已经把队伍带出来了,果有将才啊!”
武好古嘴里夸奖着王扆,实际上对于那几千佣兵步卒的表现并不满意。倒是马政负责操练的几百名甲骑有模有样的,看着就是精锐——这几百甲骑当然不能和假子骑士和御前骑士们相比了,优秀的骑士还是太少了,就连武好古也拿不出太多。
而这些以护道博士(大约100人)为核心的重骑,是循着“慢速、严整、冲击”的原则进行作战。
也就是牺牲速度换取整形的严整,并且只能进行夹枪冲击,不能进行单骑格斗或者骑射作战(除了使用骑弩进行一发射击)。
听到武好古的夸奖,王扆却是嘻嘻一笑:“都军机,您这是在损我吧?这些兵募还没调教出来呢!主要是太缺少小将了,没有御龙猛士做骨架……不过您放心,到了西北后再练练,还是可以一战的。”
实际上王扆是没有“士官”可用,御龙猛士都是老兵和杂品武臣,凶得很,战斗经验又丰富,压得住局面,下面的士兵都怕他们。用他们当士官,用同样凶悍的御前骑士当军官,自然可以把府兵“逼”出来。
可是王扆现在没有御龙猛士,也没有经验丰富的御前骑士,连假子骑士都没有,只能依靠骑士学院的生员去指挥。而这些生员又不够凶,缺乏带兵的经验,也就难怪部队松散了。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因为这一次要打的对手不强,不过是黑汗回鹘这个鱼腩。而且主力还是河西军!
这时马政也来向武好古行礼了。武好古点头还礼,然后对马政说:“仲甫,你到了西北,要留心观察高宣帅的黑甲骑和河西军的铁鹞子,然后回报给都军机司。有机会的话,再观察一下朔方军,也写个文本回报给都军机司。
另外,苏之涣已经去西北招募骑兵了,你再从中选些能冲重骑的,争取练出1000甲骑。”
第886章 臭名昭著纪忆之 三()
洛阳,白波大营。
白波大营是为了整编西军而建,早在赵佶登基初期就被提出来了。现在赵佶已经当了七年天子,占地上万亩,足够驻扎十万大军的营地也已经建成,却一直因为西军以各种理由推脱而空空如也,直到章援率领的数千教化团兵马抵达,才算有了第一批入驻的军队。
根据都军机司的调度房制订的计划,大教化团的兵马会在白波大营驻扎至少十天,等待从开封府还有临近的登封县开来的道兵、僧兵全部抵达,才会再次踏上征程。
所谓道兵、僧兵,其实并不是由真正的道士和和尚组成的,而是由参加大教化团的寺庙和道观出面招募的壮丁装成的僧道。不过这些伪装的僧道并没有接受过正规的训练,也没有配备器械,没有几个月到一年的调教是上不了战场的。
即便是从界河出发的五千步骑(步兵4000,骑兵包括辅助的轻骑随从在内总共1000),也远远没有达到精锐的程度。
所以滞留白波大营的这十来天中,以马政、王扆二人为首参谋军官团也没有丝毫放松,依旧在加紧整训。
武好古陪着章援在空旷的白波营地中检视,他现在已经把都军机司、步军学堂、骑士学院、水师学堂办起来了。还在殿前军、侍卫马军、侍卫步军、上四军、沿海市舶制置司、朔方路帅司、西北宣抚司、模范新军等处开设了总军机房。还把模范新军的架子给搭起来了!
短短的几个月中干成了那么多的事儿,武好古自己都有点佩服自己了。
不过在北宋官场混了那么多年的武好古,还是知道欲速则不达的道理。即使他一时没有想到,他带到开封府来的幕僚赵佳人还是会提醒他的:改革这种事情,步子太大了可不好!
所以在把那么多机构撑起来,又把御前三直的牌子变成了模范新军后,武好古就把都军机司那边的日常工作甩给了副使张叔夜和权发遣调度房(相当于作战处)章之凤、权发遣机宜房赵佳人、权发遣军法房何天然、权发遣训练房苗傅等人、殿前军机房主事陆人嘉等人。自己带着郭小小一起以视察白波大营的名义出了开封府去和章援碰面了。
现在两人并肩走着,后面跟着一大堆教化团总军机房的武官,那个坑了蔡京和钟傅的陈剑赫然在列。他现在是马政的副手,官拜教化团副总军机。而且马政是武好古的骨干,不可能一直在西北呆着,所以将来的教化团总军机就是他了。
至于于同道、刘龙、薛定三人,也分别担任了马军部将和步军部将,现在正在调教自己的部队。
武好古和章援在一处用木栅栏圈起来的马场前停了下来。远远的就看见500个骑兵分成了10队,都组成长方形的密集队形,慢吞吞的在小跑。比起假子骑士和生女真敢达能够发动的快速集群突击,这些骑兵差太多了,速度一快阵型就会散乱。不过在骑兵学院的专家们看来,集群冲锋还是要比散乱的马上肉搏强多了……
章援这时注意到了这些骑兵们胯下的战马都高大神骏,于是就问武好古道:“崇道兄,沧州马是怎么回事儿?过去没听说过沧州出骏马啊,现在怎么一下冒出恁多的良马?难道沧州的气候特别适合养马?”
宋朝士大夫对养马的认识是建立在“环境影响说”上的,所以忽视育种配种,强调马匹生长的环境,认为只有在寒冷草原上才能养出优秀的战马。而在中原缺乏天然草原的情况下,甚至不惜征用农业种草,人工制造出草原,模拟出“最适合”养马的环境。可惜也没啥效果。
所以当章援发现没有大片草原的沧州居然养出了良马,感到惊讶也就不奇怪了。
武好古笑着:“沧州哪有什么特别的气候?还不是和河北各地都相差不远?沧州马好,主要是引入了波斯马、大食马和青唐龙种马的缘故,而且还严格控制种马和母马的交配……给所有的良马都建立档案,记录它们的血统,按照血统进行交配。同时,对种马的选择也比较严格,不轻易阉割马驹。
说起来也不复杂,只是做起来很不容易,而且见效也慢,群牧监怕是学不来的。”
界河马场已经开了七年,一共繁殖出三代界河马。初始的时候只是波斯种马和中原、契丹的高大母马杂交。后来又引入了天竺折耳马、青唐龙种马,又开启了几个新的谱系。
到了如今,总算是有点成绩了。不过还远没有到达马种定型(就是极高的良马率)的程度。想要最后定型,恐怕得花费几十年时间。
对于一任群牧当不了几年的文职官员来说,这种效率是根本无法接受的。
章援默默点头,半晌之后还是道:“崇道,沧州马渐渐出名,朝中少不了人要惦记,到时候怕是会向界河征调种马,你一定要早做准备。”
其实已经有一些在沧州、清州、信安军、保定军、河间府等处任职的官员上了奏章,报告了“沧州出良马”的消息。
听着章援好意的提醒,武好古感激地一笑道:“这事情我早就有准备了。现在界河马总算有点基础了,不仅我的马场在养,安置在沧州的骑士之家也都得到了马种。要拿出几十匹可充种马的公马,还是可以办到的。”
武好古在界河养马的事业其实是在烧钱,根本没有盈利的可能。而且他还让界河马场免费为沧州骑士之家的母马提供配种服务,从而提升沧州马的质量,以便培育出一个可以为骑士家庭创造收入的养马产业。
既然是产业,当然就要有市场,有利润。而沧州马的市场除了界河商市(包括驮马、挽马、赛马、走马、战马)之外,当然就是冤大头一样的大宋朝廷了!
朝廷要征调种马是不可能,只能高价购买……到时候又少不得一番讨价还价了。
……
武好古琢磨着怎么把沧州马高价蒙给朝廷的时候,臭名昭著的大殖民者纪忆已经到了明州。
他是丢开主力船队,自己乘坐着“光明之神”号来到东南第二大港明州沈家门港的——这是个内河港口,位于大浃江和余姚江的交汇处。而余姚江又连着大运河江南段,也可以看成江南运河的一部分。大浃江通海,余姚江又连着运河。而大运河的江南段又直通长江和中原的运河体系。
正因为四通八达的水上交通体系,明州也就成了江南地区最繁荣的海上贸易港口了。
不过纪家海商的东方总堂并不在这里,而是摆在了平江军——此时的平江,也就是苏州也是一个沿海城市。后世上海市的苏州河,此时名叫吴松江,是平江军和秀州的界河。而位于苏州河下游的黄浦江,现在还没没有出现,黄浦江下游入海的这一段河道都是属于吴松江的。
而吴松江的上游则连接着江南运河,也就是直接通入了平江军的城池。
在纪家的先辈们看来,属于平江军昆山县和秀州华亭县共有的这段吴松江远比明州大浃江要好,更适合成为海港。所以就把总堂迁到了平江,而且还斥巨资买下了吴松江两岸的大片土地,然后曾经的江南第一海商就变成了第二海商,被明州谢家超过了……
顺便提一下,纪忆这厮名下还拥有吴松江下游,上海务一带的八个庄园,总共有八万亩土地(上海市中心5328万平方米的土地储备啊)……如果能持有到21世纪,世界首富也当上了!
可惜纪忆根本没有参透地产兴邦的真谛,对自己拥有的上海市的土地一点兴趣没有,今次南下甚至不去多看一眼,直接就去了繁忙的直堵船的明州大浃江。
不过他并不是来做买卖的,也不是来和明州市舶司或者明州州衙的官员见面的。而是微服前来,在来远亭码头下了船,就带着玉爪龙成贵,雇了毛驴,一块儿去了明州州城外的一所又大又破旧,也无甚香火的宝云寺。
今天并不是上香的时候,大云寺的山门闭着,门前只有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