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
“怎么说呢?”潘孝庵皱眉一想,“论道的事情一出来,新党新学就抱团了。”
高俅叹了口气,插话道:“他们毕竟势大,过去散成一堆还好对付,现在拧成一股绳了……韩相公日子不好过,天天都要舌战**。”
“这次如果能让二苏先生回朝就好了,否则那帮人就更嚣张了。”
新党新学因为这一次的论道而抱团也是可以理解的,虽然他们是裁判,可是谁都知道,程颐和苏东坡都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两位先生都是君子,只怕不合官家的心思。”武好古望着亭外如瀑的暴雨和蔽日的乌云,“而且新学的根基深厚,也不是一次论道就可以扳倒的。
另外,就怕伊川先生和家师说顺了嘴,扯到儒皮法骨的问题上去。一个谤君的罪名压下来,他们二位可承受不住。”
这个问题,武好古在路上已经和苏东坡反复研究过了。用“实证主义”批新学没有问题,但必须就事论事,新党干得烂事儿不少,一件件拿出来批斗也没什么。但千万不要去扯理论,去挖新政新法的根子,去扯什么民贵君轻……没有那位官家会喜欢这个调调的。
而且新党新政的根子,其实就是大宋朝的官家们的意思,所以一不小心就会踩地雷的。
如果不是苏东坡非得要掺和,武好古多半会带着自己的金牌状师团上场论道——每一句话,可都是呈堂证供啊!
武好古偏头看着潘孝庵和高俅,颇有些无奈地一笑:“且不论这些了,多日不见,今天总要把酒尽欢,不如叫白飞飞和阎惜惜都来吧。”
“今日只怕无这等福分了,”高俅笑道,“官家知道你今日到达,叫我们两个接你去琼林宫一聚。”
“已经叫琼林宫了?”武好古展颜笑道,“进度不慢吧?钱可够花吗?从界河商市运来的木料还好用吧?”
和论道相比,琼林宫才是正事儿!只要武好古能为宋徽宗找钱修园子,哪怕苏东坡被贬了官,新党新学那帮人也动不了武好古!
“钱够进度自然不慢了,”潘孝庵道,“都亭驿那块地皮搞到二百万,同文馆的地卖了九十万,云雾茶的生意又赚了二三十万,都贴补进去,有三百万出头可用,暂时还够支应。
不过官家的心大,修完琼林宫后还想把延福宫翻新则个,怕是很快就要花到上千万了……”
“花就花吧,”武好古笑着,“官家若是不会花钱,还要我等作甚?
别说是上千万,就是上万万,开封府的地皮上也能出来。”
“地皮卖完了怎么办?”潘孝庵问。
武好古道:“那就得未雨绸缪了……现在界河商市和海州天涯镇搞得都不错,将来多半会变成来钱的新路子。
其实官家喜欢花钱也不是过失,只要咱们这些当臣子的生财有道,官家又能信人,且肯放权就行了。”
他说的是真心话,宋徽宗在他看来并不太坏,虽然爱乱花钱,但并不是小心眼,性子又疏阔,还是挺好糊弄的。历史上之所以没有好下场,主要还是没有自己这样的忠良辅佐。
一场暴雨下了不到一个时辰就结束了,武好古趁着天色放晴,就将苏东坡送去了自家的梨花别院赞助。安顿好了之后,他方才带着周云清,辞别了苏东坡,骑马去了还没有完全建好的琼林宫。
琼林宫是在琼林苑和金明池的基础上修建的园林式离宫。原来的琼林苑和金明池现在已经被一道红墙给圈了起来,红墙是用黄四郎无意间发明的红砖修葺的,粘合红砖的材料则是“界河泥灰”,就是武好古发明的那种连土法水泥都算不上的东西,不过还是比没有烧过的三合土要好。
主持界河商市修建的黄植生也没什么专利保护意识,在给李诫的书信中提了红砖和界河泥灰的制作方法,于是实际负责琼林宫修建的李诫就在开封府附近的中牟县建了窑场,专门烧造红砖和界河泥灰。
有了成本低,产量高的红砖和粘合性能不错的界河泥灰,再加上从界河商市运来的辽国木料,琼林宫的工程进度自然就不慢了。
当武好古到达的时候,他发现这里已经初具规模。围墙之内,几座恢弘的殿宇已经拔地而起,虽然还是没有上漆的白坯,但是已经显出了森然的气度。
在原本属于琼林苑的区域,翻新的工作基本完成,殿阁楼宇,都焕然一新,不少地方还描上了色彩艳丽的彩绘。还有几座新建的砖木结构的楼宇,散落在雅致的绿树花丛之侧。
武好古到达的时候,一身短衫的高俅已经候在原本属于琼林苑的一扇偏门外面。看见武好古和周云清就大声招呼过去,“大郎,周大哥,都和我来吧……周大哥,把剑给我吧。”
周云清现在也上去了,他那妹子居然也是能和赵佶玩到一块儿的。赵佶可是文武全才!不仅需要有人陪他画画写字吟诗作对,也需要有人和他一起玩马球、蹴鞠、射箭……当然还有扑交!
另外,赵佶偷偷溜出宫去的时候,周飞燕也能带着宝剑护卫左右……她的武艺可比高俅那个三脚猫好多了!
不过赵佶并没有封她做妃子,而是让她做了司仗。司仗是个正七品的女官,属于六尚二十四司之一,上级是六尚之一的尚服,所管辖的是后宫仗卫兵器——就是管几个装装样子的女保镖,还真是挺合适周飞燕的。
入了宫门之后,武好古就跟着高俅在山石小径中穿行,到处都是无声疾行的宫女,偶尔也能看到几个小黄门。武好古也没心思四下张望,他早就已经习惯这种天家气度了。
如果不出意外,今天晚上他和高俅还有周云清都会在琼林宫中过夜的!武好古要是有兴趣,要个把宫人来陪寝都是一句话——当今的官家,就是这样轻佻的性子。武好古如果不跟着一起轻佻,那可就玩不到一块儿了。
不知行了多久,在一处飞檐斗拱和山石树木相互掩映成趣当中,武好古忽然听见有人在唱诸宫调。
“太皡司春,春工着意,和气生旸谷。十里芳菲,尽东风丝丝柳槎金缕;渐次第桃红杏浅,水绿山青,春涨生烟渚。九十日光阴能几?早鸣鸠呼媍,乳燕携雏;乱红满地任风吹,飞絮蒙空有谁主?春色三分,半入池塘,半随尘土……”
武好古听出来这是《西厢记诸宫调》里面的一段,他听白飞飞和阎婆儿唱过。不过这回听到的却是一个男声。不过唱得真心不错,多半是开封府勾栏巷中的哪位名角吧?
正琢磨是哪位艺术家进宫表演的时候,他已经到了一处临水而建的竹木阁子前面。
引着他的高俅疾行几步,就站在垂下来的竹帘子前面低声禀报:“陛下,武大郎已经到了。”
里面顿时响起了赵佶的笑声:“大郎,进来吧!”
走进阁子,武好古首先看到的不是官家赵佶,而是一对穿着戏服的男女,女的正是武好古的老相好白飞飞,而那男子居然是蔡京的长子蔡攸!
第579章 论道 九()
蔡攸唱戏的阁子是新建的,敞亮之极,除了面向黄昏余辉的一面放下了竹帘,其余三面的竹帘都收了起来。三面入眼的都是初夏最繁盛的水景。碧波绿叶,荷花盛开,还有几只小舟荡漾其间。舟上各有几个少女,都是江南越女的装扮,窄袖轻罗,暗露金钏,照影摘花,荡舟采莲。
大宋官家赵佶一身文士打扮,端坐在一张玫瑰椅子上,手中持着折扇。他身边陪伴着个道姑打扮的美人儿,正是赵佶的皇嫂刘皇后,也慵懒地斜靠在一张玫瑰椅中。
还有一个相当挺拔的女子,一身精干的短打衣衫,左手中还捏着一柄长剑,剑柄和剑鞘都朴实无华,还有不少磨损的痕迹,显然是经常使用的。这女人大概就是赵佶的新宠周飞燕了。
潘孝庵也在这亭子里面,做员外打扮,一张日益肥胖的脸孔上挤满了笑容,坐在另一张玫瑰椅上。在潘孝庵身边,另摆着几张空着的玫瑰椅子,看来是给武好古、高俅、蔡攸等人预备的。
武好古连忙上前,唱喏赔笑道:“小乙哥,清菁散人,二位今日真是好兴致啊!”
赵佶和武好古等人一起玩的时候,经常以“赵小乙”自居,今天武好古见他一身儒服,就知道该称呼“小乙哥”了。至于“清菁散人”,则是刘皇后常用的一个道号,道教是北宋的国教,先皇后妃闲来无事就喜欢装个女道士玩儿。赵佶自己也喜欢修道,所以刘皇后就常扮成女道士和他一起玩儿。
赵佶这时发现了跟在武好古身后,嘴巴张得好大的壮汉周云清,觉得有趣,便问:“大郎,和你一起的壮士是谁?”
“这位是开封府有名的力士周云清周壮士。”
力士通常指扑交手,周云清虽然会扑交,不过他从来没登台和人比试过,他也不是专业的力士,而是禁军的军官。不过今天的情况特殊,皇帝扮书生,太后(候补的)扮道姑,蔡攸扮个戏子,潘孝庵是个员外,高俅看来是个蹴鞠社的台柱子,周飞燕像个女侠。武好古和周云清也穿着便服,自然不是官人身份了。所以武好古就随口给周云清编了个力士的身份。
“周云清?飞燕,他是你哥哥?”
“正是奴家的哥哥,”周女侠笑着回答道,“他一直跟着武画师在界河做事。”
“好好好,都坐都坐!”赵佶笑着一直空着的几张椅子,对武好古说,“大郎,可等你好久了,怎地今日才到?”
“这次是陪东坡先生一起来的,所以就走得慢了。”武好古一边说话,一边就在一张玫瑰椅上大模大样坐了下来。蔡攸和白飞飞也不再唱戏了,蔡攸笑吟吟在另一把椅子上坐下,也不参与赵佶和武好古说话,而是自顾自看着外面采莲的越女。
白飞飞则出了亭子,过了一会儿就给武好古和周云清端来了热腾腾的云雾茶和几样颇为精致的小点心。
赵佶笑着问:“苏东坡怎么样?身体还健朗吗?能为朝廷做事吗?”
武好古知道赵佶话中有话,苏东坡能不能为朝廷做事的关键是能不能为官家做事
“再看看吧,”武好古答道,“总要先把论道的事情解决了。”
“哦。”赵佶点点头,武好古的回答完全在预料之中。苏东坡又不是蔡京他要有蔡京一半乖巧,宰相早就当上了!
“论道的题目已经出好了,”赵佶笑着把四道题目都告诉了武好古,然后看着武好古,笑嘻嘻问:“大郎,你能论得了吗?”
武好古却轻轻一叹:“那两道孟子的题目是伊川先生出的吧?他是在生事儿啊!”
“生事儿?”赵佶笑问,“不少人都说伊川先生的学问是伪的,你怎么看?”
“作伪也是学问啊!”武好古道,“而且颇有可用之处。”
“是吗?”赵佶笑着,“可是新学的人都说他的学问无用啊?”
“他这个不是实学,”武好古解释道,“不是用来治国的,而是用来治心的。只是关洛之学的人总喜欢把治国治心混为一谈,所以这天理人欲就有点讨厌了。”
赵佶皱了皱眉头,“蔡攸,你说说看。”
蔡京的儿子还在看越女采莲,这几个越女是潘孝庵献入宫中的,就是没有经过调教的江南水乡的少女,青涩到了极点,比起那种风情满满的女人,自是别有风味了。
“啊,小乙哥那个,那个”蔡攸也不知道是装糊涂还是真的迷上了谁?被赵佶一唤,完全不知所谓。
赵佶笑着,“那些越女随你挑一个就是了,大郎、高俅、周云清,你们也一人一个。”
“多谢了。”
“谢了。”
武好古和高俅见多了这种事情,也不奇怪了,周云清则是完全傻掉了。
这是什么状况?宫里面的女人啊,一人一个
赵佶也不理睬周云清,而是继续问蔡攸,“你怎么看关洛之学的治国和治心之术?”
“这个啊,”蔡攸笑道,“关洛之学怎么治心我真看不懂,不过他们治国的路子我是懂的,就是封建庄园。井田加府兵就得有封建一方的世家大族,就比如蓝田吕氏和相州韩氏这样的。”
一旁的刘皇后插了句嘴:“若是全天下到处都是那种能召集起府兵的大族,还要朝廷作甚?”
这话说的
武好古只是苦笑,赵佶见到他的表情便问:“大郎,你觉得怎样?”
“关洛之学的办法会让大族膨胀,也许会重现东汉的局面,并不是好办法。而新学的办法则是推行不能如初意,还为扰民。其实王荆公早就看到这一点,所以才在推行新法的同时改革科举,以经术造士,想要选出能做事,能行新法如本意的官员。只是这经术亦非实学,造士又是拔苗助长,所以新法推行至今,西贼由在,契丹亦存,朝廷依旧没有多少可用之兵。”
赵佶感兴趣地问:“你和东坡先生有办法?”
武好古一笑:“且试试看吧,小乙哥不如去听听论道吧。”
“好!”赵佶抚掌笑道,“今日且尽性,回去后准备几日,五月初十就在国子监论道!到时候我也去一听究竟!”
“那我和恩师东坡先生就在国子监恭候大驾了。”
赵佶拍拍手,笑眯眯地问:“好了,现在莫论俗务了大郎,你是和飞飞一起还是去挑一个越女?”
武好古再回梨花别院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是和白飞飞一起回来的。现在潘巧莲、西门青、杜文玉、奥丽加都不在武好古身边,只有一个罗汉婢跟随着,因此他就把白飞飞带回梨花别院了
他到家的时候,苏东坡正在和两个弟子商量五月初十论道的事情。
这次论道某种程度上说是新旧两党的又一场碰撞,争夺的是道统!这可不是小事儿。道统这事儿,往小了说就是教育主导权,就相当于后世某岛的“课纲问题”。
如果道统归了苏门实学(实证主义之学简称实学),那苏东坡就算现在当不了宰相,那么将来等到苏门弟子遍天下的时候,他的三个儿子和一群徒子徒孙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