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焘想了想,又问:“子宣,你的意思是,我们还是要先斗垮韩忠彦和范学礼?”
曾布说:“我们先要保全吕望之!”
“保全?”安焘问,“怎么保?”
“保住吕望之的官身,”曾布说,“只有让吕本知把所有的罪名都扛起来,保住他老子。”
安焘点了点头,“只是苦了吕本知这个孩子了”
“也不会太苦的,”曾布幽幽地道,“老夫也有办法安置他的。”
曾布毕竟是宰相,又是多年的枢密,肯定是有办法的!
安焘轻轻点头:“看来也只能如此了。”
曾布又道:“然后就是把武好古和韩忠彦、范纯礼两伙人分开。”
“分开?”
曾布吐了口气,“对!分开了,才好一一对付啊!”
安焘皱起眉头:“怎么分?”
曾布沉默了一会儿,才吐出四个字,“人言可畏!”
“人言可畏?子宣,你要怎么做?”
“二郎,你和我说实话,吕嘉问是不是给你大哥陷害的?”
同一时间,在韩忠彦的书房内,韩相公正在和自己的乘龙快婿武好文说话。
同样官场沉浮数十年的韩忠彦也不是呆子,当然知道吕嘉问是叫人给算计了。而下手的并不是他的旧党君子,那自然就是武好古、潘孝庵和高俅这三个小人了。
“岳丈,这事儿小婿不知啊。”武好文摇了摇头,“我大哥,还不至于那么狠吧?”
“狠一点倒是没甚要紧的”韩忠彦哼了一声,“不就是伤了几十个死了两个吗?可是吕嘉问、吕本知毕竟是文官!”
幸近整死几个老百姓,韩大相公才不在乎呢!可是高贵的文官就这么被整垮了,这可有点坏规矩。
“岳丈”
韩忠彦摆摆手:“吕嘉问也是酷吏,作恶多端,现在是恶人自有恶人磨了。
不过你大哥做事也太没规矩了!”
韩忠彦说话的语气已经放沉了,他毕竟是文官的首领!
“岳丈,”武好文想了想,“等我大哥回来,我一定和他说说。”
“是该好好说说!”韩忠彦道,“和他说清楚,下不为例!”
“岳丈,小婿明白了。”
韩忠彦又道:“你再和他说,他如果想登堂入室,那就考个进士,这个不难吧?若是做了文官,今次的事情就是好手段!若是武官,那就是坏规矩了!”
“岳丈,小婿一定会他说的。”武好文连连答应,他知道自己的大哥没有中进士的文采——在儒学上的造诣,武好古堪比当今的鸿儒,这是程颐、范纯仁和二苏都认可的,但是科举考得是文章。
不过有官家亲自开后门,自家的大哥要中进士也不难只是中了进士以后,就要转成文资,要守文官的规矩了!
第511章 奸臣孝子 二()
快到中午的时候,下起了大雨。
是夏天最多的雷暴雨,很快就把整个开封府笼罩在一片雨幕当中了。
刚刚上完朝的御史中丞赵挺之黑着面孔回了御史台。这段时间因为吕嘉问的倒台,新党在政争中明显落了下风。而且更让赵挺之感到不妙的是,旧党在和武好古、潘孝庵、高俅这三个幸近小人联手后,获得了一项司马光、欧阳修,甚至韩琦都不曾有过的特殊技能——替官家搞钱!
如果几十年前旧党就能替神宗皇帝弄来源源不断的金钱,哪儿还有王安石变法的事情?
所以对于眼下的新党来说,当务之急就是要拆散“三小人”和旧党君子之间的同盟。
否则新党众君子早晚被对手撵去海州吃老米!
在御史台的大堂上,属于旧党阵营的殿中侍御史陈师锡,侍御史陈次升正在小声交谈。赵挺之朝两人点点头,也不吭声,便径自往御史台狱的方向走去。
御史台狱是用来关押候审的犯罪官员的地方,条件比普通的监狱自然是好多了。不是把犯人关在木栅栏隔起来的牢房里面,而是关在一间间单独的小屋里面。都是单间,由御史台卒负责看管,允许家人每天送些饭菜酒食和换洗衣物,不过却不得见面,以防内外串通。
因为今年的“主题”是建中靖国,当然就要和稀泥了,所以党争暂时被压制住了,也就没有多少官员被押在御史台狱里面吃牢饭。
现在诺大的监狱里面关押着的犯官就那么几个,其中最重要的当然就是吕嘉问和吕本知父子了。
赵挺之安排了自己一边的监察御史里行张克公去照看他们二位,以防他们被御史台的台卒给欺侮了。
父子俩也是被分别关押的,关吕嘉问的单间更大一些,里面的陈设也更好些。赵挺之到达的时候,张克公正在里面向吕嘉问请教官营工商之法——虽然吕嘉问这次被小人给阴了,但是他仍然是新党乃至整个大宋国内搞官营工商业的大家。积累的经验教训,还是非常多的。
这也是曾布一心想要保住吕嘉问的原因,虽然曾布自己也反对吕嘉问帮助王安石推行的市易法,但他只是反对蛮干,并不是反对官营。
正在吕嘉问向张克公阐述整治胥吏在官营工商中的重要性的时候,赵挺之就推门进来了。
“望之,又在说你的肃整胥吏之法了?”
看到赵挺之进来,吕嘉问忙起身相迎,拱拱手,苦笑道:“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不易啊!吏治是根本,可是如今官却治不了吏官是流水,吏才是铁打的!这一次我其实也不是栽在小人手中,而是栽在了太府寺下面的胥吏和厢兵手中了。”
赵挺之也叹了口气,对张克公道:“介仲,出去看着点,老夫和吕望之有话要说。”
张克公领命而去,单间里面就只剩下了赵挺之和吕嘉问二人。
吕嘉问淡淡地问:“怎么样?官家想怎么发落我?”
“还没有定论,”赵挺之低声道,“望之,若是能让令郎担待起来,你最多就是个海州安置,将来未必没有再起的机会。”
“可是吾儿他”
赵挺之摆摆手:“最多是发配沙门岛,不会杀头的。”
发配沙门岛对老百姓而言,和杀头也没多大不同。不过吕本知也不是平头老百姓,有一班新党大佬关照,就是去了沙门岛也会被那里的寨主当老爷供起来的。
“呆上几年,寻个大赦天下的机会,就能回来了。”赵挺之接着说,“到时候官虽然做不成,但还是可以做学问的。”
“这个”
赵挺之看到吕嘉问有些犹豫,便说道:“望之,令郎摊上这件事,怎么还可能做官?保住你,他不过去沙门岛呆几年,不保你,你父子二人就都没有官身了你还是想想清楚吧!”
宋朝可没有法律面前人人平等这回事儿!
州北大营的火如果让下面的临时工或厢兵来承担,那就是杀头了,全尸都别想!如果让吕本知来承担,那就不一样了。吕本知是官员,而且还是世家出身,祖上更执国政,三世四人。
根据大宋的宋刑统中的名例律规定,有八种免罪减罚的特权。第一是八议,就是议亲、议故、议贤、议能、议功、议贵、议勤、议宾。凡是够得上“八议”条件的,都可以减一等处罚,而吕本知可以够得上一个议故。
第二是请章,这个是给高官显贵开后门的,吕嘉问够得上,吕本知不行。
第三是减章,这是七品以上的官员家属开后门的,吕本知又能够得上了。
第四是赎章,是给五品以上官员赎论减罪的。
第五是犯罪事发,这是用来区分犯罪和事发期间是否当官或是官大官小什么的,和吕家父子没有什么关系。
第六是以官当徒,就是用官阶抵徒刑,一官(一级官)可以抵个一两年。
第七是除免罪,就是除名免罪,不做官,也不获罪,不过吕本知的罪比较大,并不适用。
第八是诬告比徒及出入罪,这个是用来吓唬举报人的,要是告不准,那可就要严惩了!
也就是说,在八个官员减罪特权中,吕本知够得上两条,杀头的罪可以减到沙门岛“度假”。
而且吕本知是文官,宋朝有不杀士大夫的祖制,即便犯了死罪,皇帝也会下诏豁免,改为流放沙门岛。
另外,吕嘉问是高官,三堂会审也定不了他的罪。还得要在御前杂议,也就是由宰执、御史、翰林学士、知制诰等高官在崇政殿上讨论。
如果吕本知一力承担了所有罪名,那么吕嘉问的同党就有理由搞官官相护了。
“看来也只能如此了!”吕嘉问叹了口气,“正夫兄,能给吾儿带一封书信吗?”
这是要串供!而且还请御史台的一把手御史中丞帮忙
“行啊!”赵挺之笑了起来,“待会儿我亲自送去。”
赵挺之拿到了吕嘉问的书信后,没有其中去见吕本知,而是叫守在门外的张克公去操办这事儿。
张克公领了赵中丞的言语之后,先去了御史台衙门转了一圈。没多久就拎着一只老母鸡还带着把匕首回了衙门,直接去了关押吕本知的单间。
吕本知正坐在床板上唉声叹气,看见张克公笑吟吟拎着只鸡进来,就是一愣:“介仲兄,你这是”
张克公笑了笑:“买了只鸡,待会儿叫厨房炖了给你补补。”
“补补?”吕本知看了一眼这鸡,心里有点发毛,“是不是要判了?”
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看到了老母鸡,就想起了断头饭。
“判?快了,就快了。”张克公轻轻点头,走到单间里面的书桌前,把一个用做笔洗的瓷碗里面的水都泼了,然后开始当着吕本知的面杀鸡。
还别说,张克公到底是将门之后,不是手无杀鸡之力的书生,手起刀落,母鸡就被抹了脖子,鲜血滴滴答答流到了那只瓷碗里面。看得吕本知耳后一阵阵发凉。
“介,介仲兄,你这是”
“这叫‘刺血上书’,”张克公笑道,“过几日就要杂议了,现在正是上书的时候,再晚就来不及了。”
“刺血上书”就是写血书求饶。
“可是,可是刺血上书的血不应该是人血吗?”吕本知愣愣地问。
张克公将流干了鲜血,还在抽出的老母鸡搁在一边,然后掏出手绢开始擦拭杀鸡的匕首。
“是啊,应该是用人血”他一边擦刀一边看着吕本知,“我这不是担心你怕疼,所以才买了只鸡,你要是真不怕疼的话,我现在就刺你一刀取血?你别怕,我是将门子,打小就练过的,肯定能刺出不少血。”
“别别就用鸡血吧。”
张克公笑了起来,“这就是了,其实犯罪官员刺血上书大都是用鸡血的,真要用人血要取那么多血,这伤得养多久?要是扎得不好,没准就一命呜呼了。”
“介仲兄所言极是,”吕本知连忙附和道,“只是这刺血上书该写甚底?”
“自是一力承当所有罪责了!”张克公这时取出了吕嘉问写的书信,递给了吕本知,“本朝孝治天下,你我这些为人子的,自不能让老父因为自己的过失获罪入狱吧?如果那样做还配为人吗?”
“这个”
孝治天下啊!这顶帽子在宋明清三朝可是大得能压死人的!
张克公又说:“曾相公、安枢密和此间的赵中丞也是这个意思,你担待下来,就是孝子!若是要把罪过推给老父,那就是大大的逆子了这孝子还是逆子,论起罪过来就不一样了!”
“这个,这个”吕本知吸了口凉气,“若是我一人担待,会不会杀头啊?”
“说甚呢?”张克公笑着,“你是文官,本朝不杀士大夫的!若是你一力承当,顶天就是去沙门岛走一遭。有几位相公照应,沙门岛上一样可以舒舒服服的。”
“说的也是,”吕本知问,“介仲兄,小弟心烦意乱,不知该如何动笔,还请介仲兄指点一二。”
“早就给你预备好了,”张克公取出了一张信纸,展开在吕本知面前。
吕本知接过一看,又是一口凉气儿:“介仲兄是要小弟替老父鸣冤叫屈?还要以死明志!?”
“写文章而已,”张克公目光冷厉地看着吕本知,“你是孝子,官家怎么都不能杀你的,放心吧。”
“也对,”吕本知松了口气,“那便依介仲兄所言了。”
第512章 奸臣孝子 三()
张克公给吕本知的书信,其实也不是他自己写的,而是御史中丞赵挺之的手笔。赵挺之写好后,让张克公当面抄了一份。上面的内容主要就是两个,一是大包大揽,上刀山下火海都是本孝子的,千万别伤害老爹吕嘉问;二是鸣冤叫屈,咬死自己是被冤枉,是被人陷害的,虽然没有证据证明,但是自己愿意已死明志,只求官家彻查此案……
当吕本知的刺血上书送到赵挺之的公厅中时,这位御史中丞正在用餐,一张案几上摆了三四个菜,还有一壶界河商市出产的酒中仙。这种蒸馏酒的广告已经做了很长时间,还以御赐贡酒的名义送出去好多,不过真正上市还是今年的事情。
为官三十一年的赵挺之当然是个能喝酒的——北宋官场应酬那么多,就是原来不能喝,现在也练出好酒量了——所以喝过酒中仙后,就觉得那些没有蒸馏过的酒都不够劲儿了,他现在每天都要来上至少半壶劲头十足的酒中仙。
“中丞,吕本知的刺血上书已经写好了。”
张克公将写在白绫上的血书,双手奉到了赵挺之眼前。
赵挺之看了一眼,又抿了一口老酒,再用筷子夹起一块鱼脍,沾上酱料放进嘴里,闭上眼睛咀嚼品味。
张克公和一名上了些年纪,看上去有点瘦削,和赵挺之还有几分相似的书吏都在望着他,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是吕本知的亲笔?”
张克公道:“是亲笔,下官亲眼看着他抄录的。”
“那就好。”赵挺之点了点头,“四哥儿,把血书收好了。”
“喏。”
回答的是那个瘦削的书吏,他是赵挺之的四弟,因为累试不中,干脆做了哥哥的幕僚。
“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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