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纯礼摇头:“共和楼下到底有无骚动,应由开封府查明。况且买卖纠纷,讨价还价,哪里没有?若是有禁军士兵参与就是禁军骚动,那么就应该先禁止禁军士兵参与工商,否则开封府街市之上天天有禁军士兵在与人争执,都可以算是骚动了。”
“禁军官兵经商务工本来就不对。”安焘说,“朝廷每年花费几千万军饷养的是兵将,不是商人和工匠!”
范纯礼反问:“但是现在可以下旨禁止禁军官兵经商吗?”
安焘看了眼范纯礼,有些惋惜地摇摇头:“禁军官兵不修武备只务工商是错,商人贪图厚利扰动开封房市同样是错。不能因为暂时没有办法改正禁军官兵经商之错,就纵容商人扰动开封府房市。
而且令尊当年主政时,就对禁军官兵经商务工荒废武艺深恶痛绝,为此还提出恢复府兵制,招募京畿地方的强壮男丁充作卫士。你今日怎么能对这样的事情习以为常呢?”
“恢复府兵”是范仲淹的庆历新政中争议最大,甚至没有施行就被扼杀在摇篮里的政策。
但是在庆历新政之后,想要恢复府兵制的呼声就此起彼伏,没有熄灭过。王安石所推行的《保甲法》,某种程度上也可以看成是府兵制的变种。
“安卿也想推行府兵制吗?”赵佶问安焘道。
安焘点了点头,“臣……的确想。”
曾布听到这话,心里已经在想要让谁去接安焘的班当知枢密院事了。
“不过,”安焘接着又说,“不过如今天下的情况和隋唐不同,工商太盛,以致兼并太过,所以府兵制是不能骤然实行的。”
还好没往这个坑里面跳!
曾布大松口气。
赵佶点点头,“那就先不说府兵了……还是说房产吧。曾卿说要禁止商人购置官地建房,还要让平准案参与房产买卖,诸卿觉得怎么样?韩卿,你先说。”
皇帝开了金口,韩忠彦也就不避嫌了,上奏道:“平准案不可参与私人房产买卖。否则老臣要买房,让平准案的官人、吏员参与交易,那些官吏会持平公正吗?”
“肯定不会啊,”赵佶笑道,“还是韩卿所虑周详。”
“至于禁止商人购置官地建房一事,”韩忠彦又说,“老臣觉得暂时不能实行。”
“为何?”
韩忠彦道:“因为店宅务已经有上百年没有自己盖过房子,现在连修房子都买扑给私人……老臣所住的相府去岁有一间房屋被积雪压坏了屋顶,就是几个买扑了店宅务修房勾当的禁军士兵来修理的。如果现在禁止商人购置官地建房,那么要不要禁止店宅务将土地买扑给商人呢?若不禁止,那一样是卖地,何必让劳烦店宅务?拿去唱卖行公开唱卖,价高者得不好吗?
对了,吕望之,你太府寺下的店宅务过几日不会把划拨到手的兵营买扑出去吧?”
韩老头只是怯懦,并不是不会给人挖坑,一番言语之间,就给吕嘉问挖了个超大的坑。
而且他还得捏着鼻子往下跳!
“当然不会!”吕嘉问一口否认,“店宅务会建修造案和拆房案,不会假手私人!”
“好好好,”赵佶笑了起来,“那就依吕卿所言了。若是店宅务能自力完成城北军营的拆除和兴建楼房之事,朕就将今后开封府城内官地出卖营建之事,全都交给店宅务负责。
至于武好古,就让他早点动身去界河商市吧……现在辽国新君登基,北地恐怕不稳,得叫他好好盯着才是。”
第483章 挖好坑再走 上()
细雨靡靡,开封府进入了一个多雨的时节。
清晨,雨雾笼罩开封府,远远看去,一派迷茫,仿佛一切都在烟雾笼罩之中。只能隐约看见长街上,车水马龙,行人如潮,正是一年之中最忙碌的时候,即便是这蒙蒙雨雾,也无法阻挡住人们创造和生活的热情。
武好古这几日每天都和潘巧莲一起去共和楼的大书房“坐班”——那里现在是共和行的“总部大楼”,共和行总店和万家地产行总店,还有界河商会开封分会,花魁书社总店,都设在这座四层“高楼”内。
所以武好古和潘巧莲到此坐班,主要是为了方便开会和听取下属的报告,同时安排共和行以及下属商行在建中靖国元年夏、秋、冬三季的经营计划。
首要的任务当然是盖房子了!420套房子已经卖出去了,定金都收到了190万缗了。交房的时间已经定下了,到时候如果交不出房子,武好古和共和行就都有麻烦了。
另外,房子的质量还不能差了。要是和店宅务的房产一样,那可就把牌子做倒了。
而且,搞不好还会再被吃饱饭没事儿干的御史老爷弹劾一把!
当然了,把房子盖好这事儿,对共和行来说并不困难。因为共和行不是第一次盖房子了,之前连四层“高楼”共和楼都建成了。现在盖三层两层的房子有什么难的?
而武好古还多生了一个心眼儿,向宋徽宗请了道中旨,让正在家里丁忧的李诫(他还有的好忧呢,他爸爸现在快病死了)来当“监理”把关——承包万家地产行工程(万家行的工程部门都黄四郎带去界河了)的营造商建成的房子,必须要让李诫满意,才能算过关。
其实也不用李诫真的来挑刺儿,人家听到这位营造行大神的名号,就不敢起偷工减料的心思了。
其次的任务则是筹建界河大相国寺解库——这个解库也是请了旨才建立的!虽然挂了大相国寺的名头,但实际上却只有两成股份属于界河大相国寺,余下的股份则归了共和行、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云雾茶行(实际上是赵佶的私房)和高俅。
至于解库的实际经营,则是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派人负责。
第三个任务是安排《花魁》画册和《文曲星》杂志的出版计划。《花魁》画册好安排,毕竟要停刊到四月中旬,有的是时间刻板子画写生。
《文曲星》杂志却有点问题,元符三年的科举大比已经过去一年了,人们对科举考试的热情有所降低。所以进入建中靖国元年后,《文曲星》杂志的销量开始下滑,花招儿也不如之前那么好卖了。
所以武好古就准备进行一些变革,在《文曲星》这本“书生”杂志中加入一些“武略”和自己的私货。其实宋朝的书生是很喜欢纸上谈兵的,“武略”类的内容,应该会受欢迎的。
而且,武好古还为这本杂志找来了两位新的主笔,一位就是程颐的弟子,武好文的老师,侯子侯仲良。另外一位,则是御史中丞赵挺之的儿子赵明诚,就是李清照的未婚夫。赵明诚和李清照早就订婚了,原计划在两月份正式开始举行婚礼(赵李二人的婚礼起码要进行一个月),可是缺撞上了国丧。所以一对有情人只能暂时忍一忍了……
“师圣,德甫,《文曲星》就拜托二位了。”
在共和楼四层的观景台上,武好古正和《文曲星》杂志的两位主笔说话,“我只定几个不能写的,一是不能泄露朝廷的机密;二是不能攻击前朝的绍述和更化;三是不能主张放弃国土。”
“不能攻击绍述和更化?”赵明诚轻摇着一柄折扇,“是因为建中靖国吗?”
赵明诚他爹和武好古的恩师苏东坡是政敌,不过这并不妨碍赵明诚和武好古交好——赵明诚的未婚妻李清照还是苏门后四学士之一的李格非的女儿呢!
而且赵明诚、李清照因为被武好古拉去编修过《梦溪笔谈》,也在赵佶跟前混了个脸熟,从某种角度而言,也已经脱离新旧两党,是“帝党”的人物了。
“是为了不叫这本《文曲星》夭折了!”武好古手扶着观景台的栏杆,眺望着远处的开封府城,“我虽然颇得陛下信用,但是妄议绍述和更化还是扛不住的罪名啊。
现在只要不涉及绍述和更化,这本《文曲星》总归是新、旧二党,以及各家学派的论道之坛。如果《文曲星》没有了,大家观点不就没有地方可以刊登了?”
侯仲良捋着胡须,他虽然不同意武好古的主张,但还是非常尊重武好古的——他是将武好古看成一个可以和大儒论道的“恶儒”、“商儒”的。
“崇道,绍述和更化都不可写,那还能写甚底?”侯仲良问。
武好古一笑:“就写军略吧!王荆公的新政是要富国强兵,范文正公主持的庆历新政也是要富国强兵的……现在不说富国,且说强兵之法吧!”
其实新旧两党主要的分歧是在于“富国”,也就是怎么捞钱,怎么抑制商人和豪强上。对于如何“强兵”,还是可以论一论的。
而且,宋徽宗本人对于怎么强兵也没方向——不仅是宋徽宗,宋哲宗和宋神宗也都不知道怎么强兵,只有一个富强的概念,错误的以为富了就一定会强。
“强兵?”侯仲良听到这两个字儿,也有点来劲儿,“崇道兄,听望道说,你对强兵之道也有点心得啊!”
“是吗?”赵明诚也道,“崇道兄还懂兵法?不如说来听听吧。”
武好古笑着,“兵法有甚好说的?在我看来纸上谈兵之事都是虚的。”
“也不能这么说吧?”赵明诚皱眉道,“本朝的范文正、韩忠献,还有现在的同知枢密院事章学士,不都是书生掌兵且令敌酋胆寒之辈吗?”
武好古只是笑笑,章楶也就罢了,范仲淹和韩琦能令李元昊胆寒?
“现在大家争论的是兵制问题,”武好古拍了拍栏杆,“府兵、兵募、骑士、勇士,到底哪种兵好,我看还得实践。”
“实践?”
侯仲良和赵明诚都有那么一点不理解。
“对!”武好古笑道,“不是有句俗话,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吗?这就是实践啊,不遛遛,谁知道这马和骡子是好是劣啊。用在别的地方,我看也是一样的。这铁打得好不好,打出刀剑盔甲,砍一砍就知道了。
这武艺好不好,去比试一番,不也明了啦?画人画得像不像,也得去和真人比较不是?
这就是实践,实践是检验真伪优劣的准则!”
“实践是检验真伪优劣的准则?”侯仲良又听见武好古的“歪理”了!
实践能检验道理的真伪吗?孔孟之道难不成还需要实践来检验?你把孔孟之道,圣人之言摆在哪里了?
“兵制也能用实践来检验?”
侯仲良觉察出不对的时候,赵明诚还没有反应过来——他的儒学可不能和侯仲良比,想问题也没那么深远,所以就问起了检验兵制的可能性。
“可以啊。”武好古笑道,“用庄园养骑士,用房产选武卒,不都是在实践吗?之前的兵学司也是实践。现在还有不少人认为府兵制很好,我看也可以安排实践。”
“府兵要如何实践?”
“大宋有四百军州,”武好古道,“完全可以拿出一个军州来试验府兵啊。”
其实武好古也不觉得府兵在大宋还有实行的可能,不过他也不排斥复兴府兵制的试验——在开封府周围是不可能成功的,不过在那些工商业不发达的军州,真要下功夫花本钱,没准就成功了。
比如韩忠彦的老家相州就是个不错的试验基地。精忠报国的岳飞不就是相州人吗?岳家军里面不少将领都是相州出身的,说明相州在北宋末年还是有点军事基础的。如果能在相州设立几个折冲府,将来总能动员出几千精锐的府兵,不又是一支抗金的武力吗?
“说得也是。”赵明诚还不知道已经被武好古拉进圈套,“的确可以试验一番……要在《文曲星》杂志上写文章倡议吗?”
“可以和大家讨论,”武好古说,“可以开辟一些版面,做个给大家论道的专栏,或可以叫‘纸上论道’,就是那上面提出‘兵制实践’的意见。
师圣兄,你看怎么样啊?”
“纸上论道是对的,”侯仲良道,“只是实践论道,我是不赞成的。天底下不能实践的事情可多着呢,比如道德天理,也能用实践去检验吗?”
果然骗不过侯子大儒啊!其实他的存天理、灭人欲之道,就是被后来的实践给检验了一番,证明不灵光的……不过眼下却也没必要和他理论。
“师圣,”武好古道,“不能用实践检验的道,自然就不在实践验证之列了。不过世上还是有许多事情和道理,是可以用实践加以检验的,所以实践本身,就是追寻自然大道的办法。”
第484章 挖好坑再走 中()
实践论,或者可以称为实证主义哲学,当然是一个很大很大的坑,正好用来追寻儒家的自然大道。如果是孔子从老子那里求来的自然之道是一个问题,那么实证主义就是解答这个问题的工具之一!
有了实证主义这个工具,未来的儒家自然派(实证派)学者,就能运用观察、分类,以及分类性的资料,探求万物自然之道,并且取得正确可信的结果。
当然了,武好古的前世也不是技术男,也没学过多少哲学。他之所以能提出“实践论”,完全是小时候常听说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云云的。
不过就如“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这个说法在后世所引起的巨大争议一般——可别小看这句话的威力,这是后世中国改革开放是思想基础——而在北宋提出用实证追寻大道的方法,也必然会引起巨大的争议。
因为实践可以检验真理的逻辑和孔曰孟曰佛曰太上老君曰的绝对真理,本身就存在逻辑上的冲突!
所以武好古可不敢在文曲星上公然登出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这样的文章,只敢偷偷摸摸的用“实验兵制”这个借口,先把实证主义的概念推出来再说。也不求什么“唯一标准”,只要能让实证主义和孔孟经义并驾齐驱就是很大的成功了。
就在文曲星杂志推出“纸上论道”这个栏目,并且提出了“实践检验兵制”这个奇谈怪论的同一天。还没有离开开封府的纪忆,带着自家的好友朱勔,来到了吕嘉问的府邸中。
他是为了给朱勔荐官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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