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份羞怯,那份娇艳,那份欲拒还迎,那份沉浸于中不能自已,全都跃然纸上。
和武好古眉目传情了片刻,潘巧莲早就把宝相庄严忘在脑后,俏丽的面孔上挂出了媚丽的笑容。
而米友仁瞧见潘巧莲的媚笑,这气就不大一出来了。潘巧莲虽然是将门虎女,可是这长相却是有点儿媚,一笑起来,更是媚到骨子里去了。
这潘巧莲的媚态对武好古而言,固然是能醉人的温柔乡,可是对米友仁这个看客来说,却无疑有点折磨人了。
而且,他隐约知道,武好古是打算拿自己当个扬名立万的垫脚石!
想到这里,他手中的画笔,便不知不觉带上了那么几分妒意,他笔下的潘巧莲也“活”了起来,不过他画的不是个恋爱中的少女,而是个红杏出墙的狐媚女子。
至于陈宝,他倒是画得最正经。在父亲陈佑文的指导下,陈宝打小就是以成为宫廷画师为目标进行训练的。
而宫廷画师所必修的,除了“黄家富贵”这样的装饰画,便是人像写真了——就是那种可以供在太庙里面给后人瞻仰的工笔人像。
所以陈宝的人像图其实画得很不错,如果不是遇上了武好古这个掌握了后世超写实绘画的“人形照相机”,他的前半生,本可过得顺风顺水的……
……
武好古、米友仁和陈宝在楼上绘画的时候,楼阁底层内的人们则在闲聊。
今天的这场斗画,其实和诗会、茶会一样,都是开封府上流社会的一场聚会。
武好古等人的比斗只是个热闹,一群才子亲贵互相联络感情,交流消息才是正经事儿。
“纪秀才是哪里人士啊?”
刘有方本就是“文艺宦官”,和读书人打老了交道,说起话来不仅文绉绉的,而且柔声细气,听着十分舒服。
“在下是平江军人士。”纪忆之笑吟吟地回答。
平江就是苏州,那可是出了名的人文荟萃之地。那可是才子佳人遍地走的地方……
能被平江军的官学荐入太学,要么真是才高八斗,要么就是有个超级给力的爹!
刘有方顿时对这位突然冒出来的纪大才子有多了几分尊敬,微笑着问:“纪秀才家里是做甚的?”
“区区商家,不值一提。”
商人在宋朝地位并不底下,不过毕竟不能和堂堂读书人相比。
“刘副都知,纪家可是平江首富。”一旁的潘大官人笑呵呵地补充道,“他家的买卖可多了,粮行、盐铺、金银绢帛铺、织坊……在平江可有纪半城之称呐。”
“哦,失敬,失敬。”
刘有方点点头,心想:有多少德才能发多大财,这个理儿是天下通的。
纪家可以当上平江首富,在地方上必然世家大族,说不定在朝中也有高官做后盾的。这样的人物,还是应该拉拢结交则个的。
“子丞(潘大官人字子丞),听说这些日子你们捧日军苦得很啊,难不成真的会调去西边?”
驸马王诜这时和潘孝庵聊起了军中的事情。他和潘孝庵都是保卫大宋社稷的武臣,对军事自然也有些兴趣。
潘孝庵苦笑着摇头:“驸马,调去西边小侄倒不惧,老章相公还真能让捧日军上阵?
如今真叫人害怕的是北面有警……”
“北面?辽人么?”王诜道,“都安稳了快百年了。”
潘孝庵点点头,“可不是么?然则听从燕云回来的客商们说,辽国的京州军也在日夜操练攻城,这可是要兴大兵南犯的征兆啊。”
京州军亦称五州乡军,是徵集临潢、辽阳、中京、析津、大同等五京道各州县的汉族、渤海族等的壮丁组成的部队。战斗力理论上不能和宫帐军相比,属于炮灰部队,不过在攻打坚城的时候,通常都是由他们出马的。
因而辽国动员京州兵的消息传来,大宋朝廷便不得不进行戒备了。
“我看辽兵是不会来的。”插话的是太学生纪忆之。
他笑了笑,言道:“辽宋盟好九十余年,兵革不兴,非是辽主守信,实乃有心无力也。如今北方有警,不过是在应付西贼,不会弃好成仇的。
况且,西军打个横山已经筋疲力尽了,想打兴庆府和灵州怕是要重蹈元丰年五路伐夏的覆辙了。两位章相公都亲历过元丰年事的,而且年事已高,如何不知道见好就收?”
“有理,有理。”
一番评说,果然头头是道,在坐的众人立时都对这人刮目相看了。
就在潘孝庵想要继续发问的当口,楼梯声却响了起来,就看见陈佑武的儿子陈宝拿着一纸展开的画作,第一个走了下来。
第四十七章 潘巧莲写真图 中()
陈宝走下楼梯的时候嘴角微微翘着,露出得意的颜色。
因为第一个画完也是功力!
人像写真和山水画、花鸟画、界画等等最大的不同,就是要讲究速度的。因为写真的对象都是大人物,不是官家、太后、亲王就是大官了,怎么可能一动不动坐上半天让你画?
所以有志于入翰林图画院的画师们,在人像写真画的技艺练习上,都讲究“快、真、细”三字诀。
而陈宝在“快”字诀上,已然胜了米友仁一筹……至于那武好古,陈宝实在想不通有甚资格和米友仁一较高下?
这人的画在潘楼街上的小字辈里面都只是二等的,是根本不能和自己相比的。
此时在楼阁底层的中间,两张书案已经拼在了一块儿,成了一张大桌子。陈宝知道是用来摆画的,便将自己的画作放了上去,没敢摆在中间,而是放在了一侧。
这是一幅白描人像图,并未设色,线条简练,不取逼真,但是却别有风神气韵。画上的潘巧莲端庄秀丽,神态自若,似像而非真,却极为传神。
刘有方第一个站起身,陈佑文忙上前去搀扶,两人一起走上前去看画。
“不错,不错,”刘有方连声夸奖道,“此画已然有了李伯时的几分神韵。
陈二郎,你的白描是师(师用在这里是仿的意思)龙眠居士的吧?”
陈宝一拱手道:“都知真好眼力,小底便是师龙眠居士的。”
“师龙眠居士”并不是一定是拜李公麟为师,临摹李公麟的画作,学习他的笔法和构图,也是“师”。
刘有方笑着将画还给了陈宝,“去给龙眠居士看看,也叫他指点你一二,没准他一高兴,便收你做个门生。”
李公麟接过陈宝的画,细细看了起来,这幅画果然是仿自己的笔法而作的,已经有了自己五六成的笔力。考虑到陈宝的年纪,也是颇为难得了。
这孩子,果然是个可造之才!
“不错,不错。”李公麟边说边把画还给了陈宝,“你这画不如寅哥儿是一定的,不过画得很不错,大有前途啊。若不是老夫性子孤僻,不喜收徒,便收了你啦。
不过日后你在绘画一途上,有甚底不通的,可来问我。”
陈宝闻言自是大喜,李公麟可是了不得的人物,能得到他的亲口指点,在画坛的地位立即就能蹿升上几个台阶!
“小底多谢李御史。”陈宝拜了李公麟一礼,又喜气洋洋捧着画去寻王诜评定了。
。。。。。。
“好了。”
此时在楼阁二层,米友仁也轻轻舒了口气,满意地看着自己刚刚完成的画作。
同样是一幅白描,不过却比陈宝完成的那一幅要出色的多,不仅有“吴家样”和李公麟的路数,而且还用上了米友仁从《醉罗汉图》中体会出来的笔法和构图方法。特别是画中人物的手掌、眼眸和睫毛这等很难掌握的细节,都达到了《醉罗汉图》的六分功力。
而画中人物的神韵和意境,更似乎不在《醉罗汉图》之下!除非画出那《醉罗汉图》的画师复生,否则真没有谁能胜过米友仁米大画家了。
盯着这幅自己都觉得出色的画儿看了半天,米友仁才依依不舍得将目光移开,却看见潘巧莲还浓情蜜意地注视着武好古,武好古则手持一支细笔,在竖起来架在木架子上的画板上轻轻勾勒。
“崇道兄,在下也画完了。”米友仁站起身,轻声对武好古说了一句,可是武好古却没有丝毫反应,显然是全身心投入进了绘画之中。
米友仁无奈,只得对潘巧莲说道:“十八姐,我画完了。”
可是潘巧莲一样不理他,似乎她的世界中此刻只剩下了她和武好古两人了。
叹了口气,又狠狠瞪了武好古一眼,米友仁才拿着自己刚刚画好的大作气呼呼下了楼,然后也把自己的画作往一张临时拼起来的大桌子上一丢。
“好!此画真是得了《醉罗汉图》的精髓了。”
他的画刚刚落在桌上,便有人叫起了好。米友仁顺着声音看去,原来是太学上舍生纪易之在叫好。
“忆之兄过奖了。”米友仁和这纪易之早就认识,“忆之”其实是个字号,纪忆之的单名是一个“忆”字。
“不过奖,不过奖。”纪忆笑着摆摆手说,“元晖兄的画的确有了《醉罗汉图》的七八分神韵,《醉罗汉图》显示不到一月,能有此神韵着,全天下大约也不会有第二人了吧?”
这番吹捧之词却是合情合理的,虽然米友仁并不是当世第一的大画家,但他肯定是最年轻的大家。
年轻人学东西肯定比老人要快,而且米友仁素有“神童”之称,所以那些上了年纪的大家,即便同一时间拿到《醉罗汉图》,也不可能超过他。
米友仁闻言却苦笑了一声,看了眼楼梯,淡淡地说:“若是没有第二人,某今日来这里作甚?”
“难道那武好古真能和元晖兄一较高低?”
米友仁点点头,“武家楼台本就不在我米家山水之下,若是他的写真也有界画楼台的本领……”
“那怎么可能?”刘有方打断了米友仁的话,“绘画一途,也是博大精深的。武大郎年纪轻轻,能通其一科便是奇才了。若是他的界画可称大家,那么写真人像必不能和元晖你相比。
他这时也站起身,走到了摆着米友仁大作的桌子旁,只看了一眼,便道:“好画,真是好画……今日的比斗,胜负应该是分了!”
一旁的纪忆也轻轻点头,仿佛赞同刘有方的话,可是却不开口,然后便退了开去。
刘有方又将目光投向了王诜和李公麟,他们两人也慢慢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上来看画了。
王诜看了画,却轻轻摇了摇头,刘有方见了忙问,“怎的,这画不好么?”
“画……自是好的,只是……”王诜扭头看了眼脸色不予的米友仁,便没在往下说。
实际上,他是看见了画上面潘巧莲的神色风韵,觉得非常不妥。
潘巧莲又不是个风尘女子,怎能画得这般风情万种?这画……如何画得是镇安坊的那两位,便对了。
李公麟上去一看,也大大皱眉,“画真是不错,论画技,不在老夫之下了。”他瞧了眼方才和自己斗嘴的小丫头李清照一眼,“看来今天这一局,是寅哥儿赢了。”
李清照一听这话就急了,捏着粉拳便道:“武大郎还没画好,怎生就是小米官人赢?这可不公平啊。”
“也对,”李公麟笑了笑,“便再等上片刻,也叫你输得心服。”
“不会的,不会的,”李清照连忙摇着脑袋,“清照不会看错的,今次必是武大郎胜!”
第四十八章 潘巧莲写真图 下()
“开始设色了么?”
潘巧莲的声音,轻轻地在武好古耳边响了起来。
“是的。”正在用花青、藤黄、朱磦、墨汁、石绿、赭石等颜料配色的武好古柔声道,“十八姐,坐得久了,是吗?”
“还好。”
潘巧莲从榻上起身,莲步轻移,到了武好古身后,看了画板上刚刚勾完线条的画作一眼,“呀,画得真好。”
她也是个行家,不仅懂画,而且自己也能来一点工笔丹青……她那师父李唐,可是历史上的南宋四家,可谓一派宗师。在他的教导下,潘巧莲的眼力又岂能差了?故而她看到《冯二娘写真图》的时候,就知道武好古的画技之高,已经到了可当得起“画圣”二字的地步。
而眼前这幅《潘巧莲写真图》的水准之高,更是超过了《冯二娘写真图》。
“都把奴画活了,”潘巧莲喜滋滋地说,“郎君一定是闭上眼睛就在想奴吧?”
武好古闻言真的闭上了眼睛,沉吟许久后才笑道:“好了,十八姐的样子现在便存在好古心中,便是离了开封府,也能天天相见了。”
“那大武哥哥一定记得早些回来。”
武好古重重点头,“一定,最多半年,我便能风风光光回到开封府,到时候再做一笔大买卖,就可八抬大轿把你给娶了。”
“嗯。”
郎情妾意,时间自是飞快流逝,转眼已是午时。
潘家的女使们又一次盈盈而来,奉上了待客的点茶小食。潘大官人接过茶碗便喝了一大口,目光却仍旧盯着通往二楼的楼梯,眉头紧皱。
武好古和潘巧莲两人(其实还有一个小瓶儿)在那里待得也忒久了。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而且两人还是青梅竹马,两情相悦……这事儿怎么看都不对头啊!
正在潘大官人急得有点耐不住的时候,刘有方突然发话了,“这也太慢了些吧?咱家宫里还有事儿,怎能一直等下去?”
“是啊,”刘有方边上的陈佑文也帮腔道,“潘秉义,不如派人将武大郎唤下来……他若还没画好,便是输了。”
还没画好就是输了,而且一输可就是几万缗,这陈大官人真是好算盘!
在场的众人听到陈佑文的话,不由得便低看了他几分。
而潘孝庵潘大官人却是左右为难……若是一个陈佑文押了赌注,他也不在乎了,一个将仕郎而已。
可偏偏还有个刘有方,之前他可是画了五万缗买了武好古伪造的《醉罗汉图》,待会儿会不会看出来啊?
到时候,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少不得被刘有方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