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嘴!家慈名讳岂是随便叫得?”安济暴怒,一把握住剑鞘,另一只手就要拔剑,忽而想到自己佩剑已断,脸色不由得变了,用力将已经拔出寸余的佩剑插回鞘中,挥起一双肉掌,击向簪花婆婆,叫道,“我现在就为母亲教训你这个老妖婆!”
钟意咋舌,简直有些不忍心看了。
只见安济如同一只金色的雏鸟,尖鸣着冲了过去,簪花婆婆广袖一挥,一只干枯苍老的手掌伸了出来,稳稳当当地扣住了他的咽喉。
“……”安济一个照面就束手就擒了。
“大废物生出个小废物,真是黄鼠狼下耗子,一代不如一气地嗤了一声,松开了他的咽喉,顺手从他腰间拔出佩剑。
剑光粼粼,长剑的锋刃在朝阳下泛着秋霜般冷冽的寒气,真是一柄不可多得的当世好剑,可惜却从中间被折断了。
簪花婆婆屈指弹了一下剑身,嘿地一声笑了出来:“好好一柄剑,在老子手里断一遍就算了,在儿子手里又断一遍,真是倒了八辈子大霉。”
钟意突然出声:“婆婆知道此剑曾经断过?”
第四九章()
簪花婆婆举起断剑,对着日光看去,缱绻的秋阳射在剑身上,寒光粼粼,她出神地看着剑锋,轻声道:“都快三十年前的事情了。”
“三十年前?”安济快言快语,“我爹二十岁的时候?”
“细细算来,应该是二十八年前,当时安广厦那厮还是少盟主,”簪花婆婆嗤笑道,“跟当时的明日阁少主常风俊那叫一个臭味相投,两个废物在一群马屁精的吹嘘下简直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常子煊也已经醒来,用长剑支撑着身体站了起来,冷冷道:“请婆婆慎言。”
他声音冷硬,十分不讨人喜欢,然而坏脾气的簪花婆婆却没恼,笑盈盈地看向他:“你小子今年也该二十五岁了,竟丝毫没学到你那废物爹的见风使舵,看来儿子还是要随娘的。”
常子煊眼中一抹异色滑过,抿紧嘴唇,没有再说话。
簪花婆婆好似没有注意到他的脸色,目光柔和地说道:“待来日你执掌明日阁,当如同你娘一样柔中带刚,万万不可像你那不争气的废物爹。”
柔中带刚?
这说的是常子煊他娘?明日阁的龙夫人?
那分明叫刚中带刺吧。
钟意不动声色地看了二人一眼,有些幸灾乐祸地想:常子煊这货是出了名的爹不疼娘不爱,龙夫人乃海天连城龙王长女,出阁之前也曾扬千帆、破万浪,远下重洋游历列国,虽然遵父命嫁入明日阁,多年来却对风流成性的常风俊一万个看不起,连带着对相貌与常风俊十分相似的常子煊也不待见了。
“婆婆一片好心晚辈心领,”常子煊漠然道,“然而父母恩情,断不可忘。”
钟意暗中咋舌,心想:焉知你这么讨人厌的性格不是因长期得不到父慈母爱才导致的心理扭曲?
簪花婆婆仿佛感觉到他在腹诽,目光凌厉地瞥过来一眼,钟意立即板起脸做认真聆听状。
“你究竟是什么人?”安济满脸狐疑地出声,似是对她的武功十分顾忌,无意识地往钟意身后躲了躲,嚷嚷,“凭什么对别人父母指指点点!”
钟意道:“这位是簪花婆婆。”
“啊!”安济惊叫出声,怔了片刻,一把捂住自己的嘴,眼珠惊惶地转了转,看向钟意,“位列方外三仙的簪花婆婆?”
“怕了吗?”钟意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安济满脸的惊恐都快化作实体飞出来了,挣扎了半天,忽然从钟意身后走出来,双手抱拳,俯下腰去,大声道:“之前不知是前辈,言语多有得罪,请婆婆见谅,安济甘愿领罚。”
簪花婆婆笑了笑:“看样子还没被安广厦彻底养歪,算了,老身一把年纪,跟你一个毛孩子计较未免太掉价。”
“谢婆婆。”安济仰脸笑了起来,阳光照亮他抹额上的红珊瑚,越发显得少年意气、神采飞扬。
钟意道:“婆婆,您方才说这把剑在二十八年前曾经折断过,可否方便细说?”
安济脸上笑容一顿,嘟囔:“不可能吧,爹爹武功那么高,武林榜上天下第一呢……”
“世上永远没有天下第一的武功,”簪花婆婆淡淡地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五湖四海之外,藏着无数世人所不知道的武功绝学。”
钟意道:“南疆妖、西荒魔、北邙鬼、东海仙。”
“不错,”簪花婆婆点头,“二十八年前曾有一人自大海波涛之间仗剑东来,此人剑法精绝、内力深厚,一入江湖,连挑九大门派,势如破竹,无一失败。”
“怎么可能?”安济惊叫,“这样惊才绝艳的人才,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二十八年距今也不算遥远,他现在应当不过花甲之年,和盟中很多堂主差不多年纪呀。”
“他已经死了。”
“武功如此高强,死于何人之手?”
簪花婆婆唇角微微勾了起来,苍老的脸上浮现一丝嘲讽之情,看着安济明亮澄澈的眼神,一字一句道:“令尊,安广厦。”
安济倒吸一口冷气,怔了片刻,忽然大喜道:“果然爹爹武功比他更高!”
“令尊的武功?呵,”簪花婆婆嗤笑一声,“当年常相思在长安比武招亲,令尊上场不过三十回合,即被此人弹断佩剑,”她手腕一转,托着断剑送到安济面前,“证据还在这里呢。”
安济叫:“常相思?那不是我姨母吗?听闻姨母褔薄,与我爹爹定亲之后便因病夭亡了,所以我娘才会嫁予爹爹,不是这样吗?”
“是不是这样,你不妨回去问一问你的好爹爹,还记不记得二十五年前不归山的大火。”
安济呆了呆:“啊?”
钟意道:“不归山在江城地界,晚辈对那个地方很熟悉,山下有个山谷,叫栖凤谷,据悉多年前确实曾发生过山火,那场大火经久不息,将整个山谷烧得寸草不生,连风都不会停留,故而栖凤谷改名成了弃风谷。”
弃风谷!
三个字一出口,安济和常子煊一齐露出惊愕的神情,安济更是张大了嘴巴,合都合不上,张口结舌了半天,才总算发出声音:“魔谷?”
“若我的消息没错,苏余恨是二十四年前才在弃风谷开宗立派的。”钟意看向簪花婆婆,“此事婆婆可有耳闻?”
“不错。”
钟意继续说道:“江城府志中曾记载,不归山上青山绿水、柳暗花明,可观朝霞,可赏落日,扬手摘星辰,极目见长江,乃是个登高望远、踏青游玩的好去处,多年前曾有一位凤姓大侠隐居于此处山谷中,遍植梧桐,故而名为栖凤谷。”
簪花婆婆目光落在他的脸上,露出一个甚是玩味儿的笑容,点头:“那位凤姓大侠,名叫凤栖梧。”
“凤栖梧?”安济一脸纠结,“我都绕晕了,这又是谁?”
钟意笑眯眯道:“就是当年一指弹断安盟主佩剑的人,婆婆,我猜得对不对?”
安济的脸刷地黑了下来。
簪花婆婆道:“当年一凤东来,百鸟惊惶,凤栖梧武功高强,一入江湖即与安广厦交恶,人人皆道此子前途无量,将改变江湖中天下盟一家独大的格局,不料却只是惊鸿一瞥。”
钟意点头:“单枪匹马,如何与整个江湖为敌?”
“不错,凤栖梧在招亲会上力挫安广厦,然而最终与明日阁长女常相思定下婚约的却还是安广厦。”
钟意:“如今的天下盟当家主母常夫人擅长用毒,据说当年在闺阁之中,曾有‘毒绝’之称,常相思既然是常夫人的长姐,人才武略应当都不差。”
“哈哈,常氏双绝,岂是一个不差就能够形容的?”簪花婆婆回忆起当年,苍老的眼中迸发出矍铄的光芒,眼睛微眯,慢慢地笑道,“江湖中无论何时都不缺爱凑热闹的人,三十年前也曾排高手榜、兵器谱,甚至还有百花册。”
“那是什么?”
“百花册曾排出武林十大美人,不过是满足那些臭男人一点见不得人的恶癖罢了,然而那一年的百花册和高手榜却有诸多重叠。”
钟意:“有美人上了高手榜?不知是哪位前辈,才色双全,当真是佳话。”
“常氏双姝,医毒双绝,”簪花婆婆道,“医绝常相思,毒绝常相忆,此二女无论境界还是武功,都远超他们的兄弟常风俊,当年阁中也有不少声音,要废常风俊的少主之位,改立长女常相思。”
钟意:“常风俊一定不会高兴。”
“女子再有才华又能怎样?终究是要嫁人的,”簪花婆婆神情冷漠地说,“以常相思的才貌,若嫁予一般武夫,保不齐会留在娘家掌事,要嫁,便要嫁得远远的,让她再也回不来,所以常风俊极力撮合,将常相思聘给了自己的义兄安广厦。”
钟意:“天下盟远在洛阳,盟中琐事繁多,以当家主母的身份地位,必不能返回娘家主事,对一个普通女子来说,能嫁入天下盟,已是极大的荣耀了,而对常前辈来讲,困居内帷,想必如同鸟儿剪断了翅膀,是极为痛苦的。”
“相思岂是会乖乖剪断羽翼的人?”
“嗯?”
“天下盟的聘礼刚送到明日阁,她就收拾了金银细软,跟凤栖梧私奔了。”
“什么?”安济大声大叫,“姨母没死?不对,她……她竟然嫌弃我爹?还和一个不知底细的外人跑了?”
常子煊皱紧眉头,脸色阴晴不定,咬牙道:“婆婆虽然是德高望重的前辈,然而诋毁父亲、姑母,晚辈万万不能善罢甘休。”
簪花婆婆仿佛对这个不讨人喜欢的年轻人有着无尽的兴趣,笑盈盈地看向他:“那你要怎样呢?”
常子煊左手握着剑鞘,右手慢慢拔出剑来:“长辈受辱,晚辈拼上全身武艺,也要讨一个公道。”
“公道?”簪花婆婆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广袖一挥,握着安济的断剑轻轻抵在他的剑柄上,笑道,“公道早就死绝了。”
常子煊顿觉一股大力抵在前方,佩剑便无论如何都拔不出来了,一时间脸色又青又白,五官都扭曲了。
钟意袖着手站在旁边,笑了起来:“婆婆悠着点儿,您把常少主气得都快抽过去啦。”
簪花婆婆却仿佛不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闻言恶劣地邪笑起来:“老身一听他那话就来气,什么叫长辈受辱?老身诬蔑常风俊了么?这个世道,只有武功低的骂武功高的才叫诬蔑,武功高的骂武功低的,那叫惩恶扬善。”
“你!”常子煊青白的脸色忽然一红。
安济大惊:“表……表表哥你怎么样?”
“他急火攻心,气爆血管了,”钟意笑道,“婆婆您再不收手,咱们就得帮常少主守尸啦。”
簪花婆婆倏地收起断剑,常子煊一个踉跄,长剑撑地稳住身形,挣扎着抬起头,一缕鲜血从唇角溢了出来。
钟意有些幸灾乐祸,瞥了一眼簪花婆婆,却意外地在她眼中看到一抹浓浓的失望一闪而过。
第五十章()
以高深的内力和欠揍的说话方式把常子煊气吐血之后,簪花婆婆一甩袖,将断剑□□安济腰间的剑鞘中,转身走出堂屋,淡淡道:“姓钟的,惹来这么多麻烦,老身可不给你伺候。”
安济肚子里适时地传来一连串滚雷般的鸣声。
钟意满脸谴责地看向他。
安济捂着肚子脸皮一红,眼珠转了几下,凶狠地对钟意嚷嚷:“看什么看,我从昨天早上到现在只吃了一顿,当然会饿啊。”
“哎呀!”钟意一拍脑门,忽然想起被自己丢在离间的乐无忧,连忙大步走进去,笑问,“阿忧,是不是饿了?”
乐无忧枕着双手躺在床上,不知在想什么,闻言看向他:“还行,饿过劲儿了,没什么感觉。”
“我去生火做饭,不知婆婆此处有什么食材,”钟意甚是得意地挑了挑眉毛,“让你尝尝在下鬼神莫及的厨艺。”
乐无忧眼皮一抽:“你打算毒死我?”
“……”
钟意郁闷地撅了撅嘴:“待会儿就等着膜拜吧!”说罢,抬腿往门外走。
结果一转身,看到一颗脑袋钻进了门内,眉间勒着金抹额,一条油亮的大辫从脸旁垂下来,发黑如漆,越发显得巴掌大的小脸儿嫩如白萼。
然而此时这张小脸儿上有半个多巴掌都被张大的嘴给占了。
钟意皱了皱眉,转身给乐无忧把被子往上拉了拉,回头嘲道:“少盟主的经纶典籍果然都读到狗身上了,盟总的老学究们难道曾教过你乱入别人卧房的?”
“乐乐乐……乐无忧!”安济跳起来,指着他大叫,“你怎么在床上?”
乐无忧懒洋洋地瞥他一眼:“我不在床上,难道在床底?”
“阿忧,不用理他,”钟意道,“我马上就把他处理了。”
“你们……你们什么关系?”安济莫名其妙有一种闯入夫妻洞房的感觉,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打转,舌根发硬,“你们……你们……断……断袖?”
乐无忧:“啧。”
“关你屁事?”钟意一把揪住安济的辫子将人拖了出去,顺手关上房门,然后将人扔到常子煊怀里,语气淡淡地说,“看好你的傻表弟,再给我进什么不该进的房间,看什么不该看的地方,我就废了他那双乱跑的腿,和那对乱看的招子。”
安济一个踉跄扑在常子煊怀里,一咕噜爬起来,嚷嚷:“混蛋钟意你敢动我一下,我爹顷刻间就能灭你九族!”
“我九族十七年前就被灭了,谢谢。”钟意冷冷地说,转身走出堂屋。
安济动作倏地停滞了,怔了怔,转头看向常子煊:“表哥,他说什么?”
常子煊低头坐在一张残破的太师椅上,脊背挺得很直,闻言,低声道:“他说他十七年前就已经灭族了。”
“怎……怎么可能?”安济一脸茫然,喃喃道,“混蛋钟意……他不是出身东海盐商吗,师从长思剑派解忧真人……哦,难道这个盐商家族被灭了?怎么总觉得哪里不太对的样子。”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