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非当年河洛山庄灭门案的罪魁祸首,不是苏余恨。”
咔嚓……一声,安广厦掌中的茶碗被生生捏碎,滚烫的茶水漫淌出来,他将碎瓷片扔在茶几上,抓过毛巾慢慢地擦了擦手,沉声道:“金掌柜想必是听说了什么秘辛。”
“不错!”金缕雪大声道,“敢问诸公,河洛山庄灭门是哪年哪月哪日?”
“十年前五月初五。”
“而据我所知,十年前五月初五那一夜,苏余恨人在金陵。”
“十年前的旧事,你又如何得知?”
“金粉楼有个红姐儿,花名柳如絮,十年前五月初五,有人给她摆了花酒点红蜡烛,满满当当三十六桌宾客,红烛烧了七百二十根,而这个财大气粗的金主儿就是苏余恨。”
钟意眨了眨眼睛,喃喃道:“我怎么觉得这话有点耳熟呢?”
乐无忧冷冷地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坐在下首的一个江湖人忽然道:“风满楼是金陵的,这事儿乐无忧肯定知道!”
“不错,”金缕雪道,“任何一个凶手都不会在灭别人满门的时候给粉头摆花酒,无忧在金粉楼认识了苏余恨,便知道他绝不是河洛山庄灭门案的凶手。”
她激昂的话音在空旷的演武场中回荡,人们面面相觑,喁喁私语,连演武台上酣战的人都不由得停了下来。
安广厦慢慢地捋着短须,左手放在茶几上,拇指和中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托。
钟意盯着他的手指,眼神渐渐地变了。
演武场中空旷寂寥,一只落单的孤雁,悲鸣着飞向南方。
整整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安广厦抬眼,看向在座的各位,沉声道:“诸公怎么看?”
“纯属胡言乱语。”常风俊冷冷地说。
丁干戈犹豫片刻,语气有些底气不足地说道:“如果当初冤枉了苏余恨,那他为什么不反驳呢?弃风谷那么多条人命,他都不在乎吗?”
“你给他机会反驳了吗?”金缕雪厉声道,“七月十五月食夜,数十门派围攻弃风谷,那一夜,流血漂橹,如果你是苏余恨,你还会坐下来,平心静气地反驳吗?”
人群中一个人小声道:“天哪,要是最后证明河洛山庄确实不是苏余恨干的,那就有戏看了,杀了人家门派那么多人呢……”
常风俊霍地站起来,铮然一声清鸣,掌中长剑出鞘,华铤飞景光彩夺目,在正午的日光下闪烁着璀璨的光芒。
他冷声道:“谁对当年的事情有半分怀疑,不妨来问问我的华铤飞景!”
“你以为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金缕雪拍案而起,空中一道耀眼的金光闪过,缠在臂上的金鞭已经到了手中。
二人针锋相对,互不相让。
半晌,一个低沉的声音缓缓道:“河洛山庄的庄主明岐与霍某私交不浅,霍某也很像知道当年究竟是谁杀害她一家一百余人。”
众人看去,发现是天极寨的大当家霍伤。
“请彻查当年旧事。”
“必须要重查!”
“就说风满楼不会是叛徒!”
“当年旧案疑点太多!”
人们纷纷出声,一时间众人观念几乎一面倒地要求重查当年旧事,这也不出奇,当初乐其姝游历天下、乐善好施,不论名门大派还是小门小派,都曾受过她的恩惠,江湖人讲究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如今一出现转机,顿时大家都想要还昔日恩人一个公道。
常风俊怒不可遏,挺剑上前:“你们……”
“二弟。”安广厦制止他,淡淡道,“如此说来,当年之事确实疑点重重,需要重新查过……”
丁干戈叹息道:“此时谈何容易?河洛山庄已经灭门足足十年,此事再无人证。”
“谁说没有?”金缕雪飞快地说:“明岐有一个七岁的幼子叫明月光,事发之后,既没有看到他的人,也没有找到他的尸骨。”
“你也知他只有七岁,在那样的环境下,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怎么能存活下来?”
金缕雪固执道:“不可能存活不意味着就一定会死,若明岐在天有灵,一定会保佑他的孩子活着,活到将所有真相都说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这个孩子会是谁呢?
36|三五章()
第一天的比武结束,众人散去,安广厦看向钟意,眼中流出一丝笑容:“小钟,你在洛阳没有别院,不如暂居盟总。”
钟意笑道:“有劳盟主挂念,属下昨日已在悦来客栈投宿,住得十分舒适,就不用搬了。”
安广厦点了点头:“悦来客栈的确不错。”
落日时分,钟意和乐无忧走出天下盟,门外的街道上冠盖云集行人如织,钟意买了二斤糖炒栗子,剥了一个送到乐无忧嘴边:“尝尝,甜不甜。”
乐无忧点头:“甜。”
“甜就笑一笑啊,”钟意刮刮他的鼻子,拉着他的衣袖往前走去。
彤云万里,将钟意身上的白衣映成红色,散发着暖暖的光芒,乐无忧含着嘴里的糖炒栗子,一点一点吮吸咀嚼,不由得笑了起来。
两人在街边的小摊子上吃了晚饭,回到客栈中,店小二满面笑容地迎上来:“钟堂主,您回来啦?”
钟意将一粒碎银子丢过去:“烧两桶热水上来。”
夜晚秋风萧瑟,若泡上一个热水澡,当是人生一大享受,乐无忧回房片刻,店小二就带着两个大汉,将木桶和热水抬进了房间。
他调好热水,刚解开衣衫,忽而感觉窗外有动静,人猛地蹿至窗前,稚凰出鞘,一记掌风击破窗户,挺剑刺去。
只听一阵裂帛声,窗下响起钟意的哀嚎:“哎哟哟吓死我了!阿忧你干什么?”
乐无忧定睛一看,只见稚凰剑尖挑着一抹白色布料,而钟意单手挂在窗台上,胸前被一剑刺穿,破碎的衣襟随风飘摇。
“钟堂主雅兴不浅呀。”乐无忧咬牙切齿,目光看看跟只猴子一样挂在窗下的钟意,再看看森寒的剑尖,颇想再刺他几剑。
钟意一只手抓着窗台,挂在窗下晃来晃去,仍然顽强地仰起脸,满脸笑容地说道:“我有点事情要来和阿忧说一声,没想到你上来就拿剑刺我,这难道是风满楼的待客之道?”
乐无忧冷笑:“究竟什么事,放着宽敞的大门你不走,偏偏要爬窗过来,难道这就是天下盟的议事之法?”
钟意正色道:“因为我这个事情十分隐秘,所以不能走大门。”
“什么事?”
“一件大事,”钟意说着,抬起空闲的一只手,拢在嘴边做神秘状,压低声音:“偷看阿忧洗澡。”
剑光忽然暴涨,稚凰剑上满覆冰霜,以灭天绝地之势刺了过去。
钟意大惊,身体猛地一蹿,如同壁虎一般,扒着客栈的外墙爬到窗顶,叫道:“阿忧你忒不够意思了!”
乐无忧唇角一抹笑意,凉凉道:“不是要看我洗澡吗?来啊!我让你看个够!”
钟意委屈地扒在不远处的墙上,小声嘟囔:“可你上来就是雪照云光诀,只怕我什么都没看到,小命先没有了。”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你连这等觉悟都没有,还想学人偷香窃玉?”
钟意做了个鬼脸,“阿忧比牡丹好看多了,我才不要做鬼呢,我要美美地采上一辈子的花。”
乐无忧怔了一下,隐隐觉得自己被调戏了,挺剑跃出窗子,凌厉的剑光追着他砍了过去。
“我的天!”钟意万万没想到他居然会追杀过来,连忙纵身飞跃出去,灵活的身影沿着客栈外墙几番攀爬跳跃,如一只落荒而逃的落水狗一般,蹿进自己房间,猛地关上了窗子。
背靠在窗上,抚平胸口,惊魂未甫道:“哎哟真是吓死我了,阿忧居然如此野蛮……”
话音未落,一道剑气刺穿窗纸。
钟意一咕噜滚到旁边,指着窗上的破绽大叫:“破坏了窗子要赔钱的!”
杀气顿时消失。
乐无忧从窗外推开窗户,一翻身,坐在了他的窗上,横剑放在膝盖上,笑盈盈地看向钟意:“听钟堂主一席话,我受益匪浅,也想来看一看美人出浴的稀世美景,钟堂主该不会介意吧。”
钟意看看房中冒着热气的大木桶,再看看窗上一脸促狭的乐无忧,羞哒哒地表示:“钟堂主大概会介意,然而阿诀则是非常乐意哒!”
说着一把撕开衣衫,挺胸露出上身矫健修长的白肉。
乐无忧脸上笑容一滞。
他曼妙地扭动着劲腰,抬手扯住自己腰间的白绸汗巾,抬起凤眼,十分下流地眨了眨眼睛:“我要脱咯……”
“我帮你脱个痛快!”乐无忧气急败坏道,忽地仗剑从窗台跳进来。
只见剑光一闪,钟意觉得腿间一凉,裤子唰地掉了下来。而乐无忧剑尖挑着他的汗巾,飞身从窗台上消失了。
钟意哈哈大笑。
关上窗户,爬进木桶中,浑身泡着暖暖的热水中,钟意舒服地闭上眼睛,回想着方才乐无忧跃回自己房间的狼狈背影,不禁拍着水大笑:“哎哎哎,我的阿忧啊,你逃就逃吧,还带走了我的汗巾,嘿,定情信物是汗巾,真有点难为情呢……”
窗户忽然再次打开,一个人跃上窗台。
“果然还是无法抵挡我的美色吧?我这样的宽肩瘦腰……”钟意一边促狭地笑着,一边转过身来,笑容倏地僵硬了。
只见金缕雪蹲在窗台上,面无表情地看着□□的自己。
大眼瞪小眼片刻,金缕雪挑眉一笑,赞道:“钟堂主好身材!”
“多谢。”钟意木然道。
半炷香后,钟意衣衫整齐,和金缕雪坐在桌前相对饮茶。
“金掌柜漏夜前来,恐怕不是简单的事情。”
金缕雪直入主题:“今日所议之事,你有什么看法?”
“十年前我年岁尚幼,既未参加月食夜诛魔,也未见证奇袭天阙山,”钟意云淡风轻道,“对于那些陈年旧案,实在是知之甚少。”
金缕雪看着他的脸:“那你为何派九苞探查十年前柳姑娘的旧事?”
钟意一怔。
“白衣夜宴上你为何阻拦丁干戈对乐无忧出手?”
“桃园客栈截杀苏余恨时你是否在场?”
“为什么两不相帮?”
“你身边带着的那个钟情究竟是谁?”
“钟意,你若不肯说实话,就别怪我自己查了,要知道,天底下还没有我不醉酒坊查不出来的消息!”
连珠炮一般的诘问抛了出来,任钟意一身铜皮铁骨也难以抵御,他低头喝了一口茶水,眼睛盯着水面的涟漪,过了半晌,轻声道:“风满楼覆亡已经十年,金掌柜对乐其姝的感情是否已经减淡?”
“君子之交淡如水,”金缕雪道,“然而水滴石穿。”
“好,”钟意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正色道,“你要为乐其姝翻案,我亦有要还之清白的人,我们如今在一条船上。”
“那你还要对我隐瞒?”金缕雪拔高声音,“钟情究竟是谁?”
“他是谁不重要。”
“他是阿忧,对不对?”金缕雪厉声问,“他是我那挚友唯一的孩子,是不是?你告诉我,他是不是阿忧?是不是?”
“是。”一个声音从窗外响起。
钟意猛地抬头,看到乐无忧推开门,走了进来,走到金缕雪面前,忽而双膝跪下,行了一个大礼,伏地道:“金姑姑,阿忧错了。”
“阿忧!”钟意霍地站了起来。
金缕雪坐在桌前,描画精致的眼睛死死盯着伏在脚下的人,豆大的眼泪滚落下来,她喃喃道:“你真的没死……真的没死……阿姝、阿姝的孩子没死……”
乐无忧低声道:“是的,我没死。”
钟意将他扶起来,三人在桌前对坐,金缕雪抬手捧起乐无忧的脸,含着泪水看了半天:“你长大了……真好……真好……”
乐无忧哑声:“我虽活着,却生不如死,金姑姑,风满楼一百七十二条人命,全背在我的身上,我觉得好重。”
“那日我接到消息,赶去天阙山,却只见到满目疮痍,”金缕雪慢慢道,“我不知你如何从剿杀中存活下来,想必吃了不少苦头,然而好在还活着,既然还活着,便要为其他枉死的同门争一口气,不能让他们背负着邪魔余孽的骂名,受世人唾骂。”
乐无忧点头:“是。”
金缕雪疼爱地看着他的脸,哭着笑了起来:“你和阿姝长得一点都不像,可我看到你,却就仿佛看到了她。”
“金姑姑,我听说是你为枉死的同门收的尸,我娘……她……”
金缕雪眸色深了深,压低声音道:“孩子,这十年来,我一直在找阿姝。”
乐无忧猛地一怔,急道:“你说……你的意思是?”
“这不可能,”钟意道,“那次奇袭由明日阁的常风俊负责,以他的性格,怎会不确认乐姑姑的死活?”
金缕雪道:“那日我带人收殓尸骨,楼主柴惊宸的尸体旁确实有一具红衣女子的尸体,二人的头颅都已被割下,带回洛阳领赏,我在为红衣女子更换寿衣时发现那并不是阿姝。”
钟意惊道:“什么?”
“我与阿姝自幼相识,对她的身体再熟悉不过。”金缕雪道,“可是我暗中寻找十年,竟连一丝消息都得不到。”
她眼中布满悲痛:连不醉酒坊都查不到的消息,必然是没有消息,连不醉酒坊都找不到的人,必然不是活人。
她叹一声气,忍不住又落下泪来:“她也许是死在我没有找到的角落……那天,尸体太多了……”
送走金缕雪,乐无忧站在窗前,看着她窈窕的身影纵身跃入黑暗,面沉如水。
夜晚的凉风吹进窗子,他只穿着单薄的里衣,不禁微微颤抖。
一件温暖的披风搭在了肩上,乐无忧回头,看到钟意暖洋洋的笑脸,不由得心头一松,手指抓着衣领,轻声道:“多谢。”
“讨厌,又见外!”
“……”乐无忧噗嗤笑了出来,转过身来,一拳打在他的肩头,“就不能给你好脸儿。”
钟意哈哈大笑